賴嬤嬤笑著笑著眼淚就滴下來,道:“國公府治罪,我們家裏也脫不開幹係。我的那兩個兒都被發北疆贖罪效力去了,孫子的官兒也被擼了,人下了大獄。這原是有罪,老婆子並不為這個怨念,隻可恨孫子媳婦心狠,拋下我那才將將會走路的重孫,卷走細軟跟遊商跑了!若不是繡姑奶奶心善,叫莊子上的人家收留了我那重孫孫,隻怕孩子就餓死了。官府發賣家奴時,繡姑奶奶還打發人買下了老婆子,送我和重孫團圓。這等大恩,非是結草銜環報不了!”


    朱嬤嬤想起賴家原也是寧榮二府的罪狀之一,“伊家人賴大賴升,不過下賤家奴,而查抄資產,竟十數萬餘,若非縱令賄索,何以如此豐饒;更有家奴之子,竟給捐選為朝廷官吏,使伊之家奴為一縣之主,不知是何肺腸?實屬藐視皇威,使朝廷蒙羞之大罪”,賴大一家雖悄悄脫了籍,卻也沒落著好,一並被下獄發落。倒是賴嬤嬤,人老體衰,又被兒孫舍棄,身契獨留在賈家,反倒被朝廷作尋常的家奴發賣。因唏噓道:“怎沒把哥兒帶著,這會子誰看著呢?”


    賴嬤嬤擦擦眼睛,強笑道:“承老天爺的幸,我們家在城郊買了幾畝地,那裏的莊戶人家也和善,賃出去的出息盡夠我們娘兒倆個過活了。門前屋後的菜地拾掇出來,每日的嚼用都有了。您還記得劉姥姥不?我們家如今和她家做了鄰居,多承她們一家看顧,今兒我出來,重孫子也是劉姥姥幫忙看一晌。”


    “劉姥姥?那可是個老壽星,很有福氣,聽你這話,她老人家身子骨還硬朗?”


    “硬朗著呢,見天兒的還下地呢。他們家早年得了府裏的濟,也有個幾十畝田地,是個地主了。隻她閑不住,時常下地去,她女兒女婿攔都攔不住。”


    敘了會子家常,賴嬤嬤因問:“日頭不早了,老婆子得趕著回去。隻是還得跟太太打聽一句,繡姑奶奶怎的不在家?若是偶然出門子,過幾日我再去那邊府上給姑奶奶磕頭謝恩去,若不是,求您給我個地址。老婆子一直記掛著大恩,得當麵跟姑奶奶磕頭才安心。”


    朱嬤嬤笑道:“她是不能長回來的,什麽時候回那邊府裏我也說不準。況且我就算給你說明白地方,你也去不了,犯不上為這個折騰你。”


    “我們女婿先前點了西山銳勇營的參領,朝廷賜住大營印房前邊的一處院落,她跟姑爺搬去那裏居住了。周圍院落裏都是賜住的銳勇營將官家的家眷們,她在那處,倒更熱鬧,所以不常回來。”


    賴嬤嬤也聽說這西山銳勇營乃是當今新建的大營,與豐台大營為犄角之勢,拱衛京師皇城,是皇帝的嫡係。這朱家的女婿竟然成了其中的參領,真真叫人想不到的出息。


    朱嬤嬤勸道:“我們丫頭作這些,不過是你當日對她好,她心裏記著,舉手回報緣法罷了。咱們可不興為這點子小事忙慌。”


    說著,就命管事媳婦好生送回去,那媳婦扶著賴嬤嬤出門,脆生生的笑道:“老奶奶住的地方正好與我們家的莊子不遠,我正要往莊上去,剛好順道兒送您家去。”


    到了賴嬤嬤家裏,那媳婦又從車上抱下來一包袱尺頭兩袋子糧食,笑道:“這裏頭是些細布,給哥兒做衣服穿,小孩子皮子嫩,穿這個正好。”


    莊上的閑漢看到了,都傳說這賴孤老婆子不僅和劉姥姥家要好,竟是與城裏富戶也有交情。隻是朱家給的都是糧食尺頭,那些閑人看見,雖眼紅,卻不至於為這點子東西鋌而走險的偷搶。


    賴嬤嬤心裏更是感激不盡。她雖是下人,卻享了半輩子福,比賈母還通透些,賴家雖也被抄沒了,可她手裏還藏有不少的金銀。隻是不敢拿出來花用,連買地的錢都推說是


    這廂,朱嬤嬤打發人去給閨女和外孫送東西,說:“賴嬤嬤今日來了,你問你們姑娘緣故。她那幾個小姐妹不提,都是好的,我也喜歡。可這賴嬤嬤,我從沒聽說有什麽交情呢?”


    正說著,就聽外頭笑道:“楊家奶奶來了。”


    一語未了,外麵青錦笑道:“姨媽別怪我不請自來。我聽說繡兒又有了,喜得實在坐不住,隻是她如今住在營裏,那地方,等閑進不去,隻得來找您老人家打聽。”


    朱嬤嬤笑的臉上跟開了花似的,忙迎出來道:“好孩子,難為你這樣記掛。才叫人告訴親朋喜信兒,你趕著就來了。”


    青錦故作嗔怪,笑說:“這說的哪兒有見著的真切。我方才讓家裏小祖宗鬧暈了腦仁子,還叫人往湛家去呢。到了他家大門上才想起來,現下不比從前,繡兒和驥哥兒都擱西山大營住著了,這才又過來。誰知都晌午了,又要偏姨媽家好飯好菜吃了!”


    朱嬤嬤喜歡的跟什麽似的,笑道:“有,有,有!你喜歡吃的盡有!我正要打發人去看望你妹子呢,她們那裏進出忒麻煩,光是搜檢都得花個把時辰,你若有話,一並給她捎過去。”


    青錦因問:“我才往湛家去時,聽說前頭還有一位生客求見,他們家門上的人問名姓要記冊通報給繡兒,偏那位生客沒留下就走了。門上的人托我問一聲,看是不是您這邊的親故,他們本要親自來人,趕巧遇見我們,我聽著不是什麽要緊的事,爽興捎過這話來。”


    朱嬤嬤笑道:“不妨事,你也認識,就是那位賴嬤嬤。我也正納悶呢,這賴嬤嬤說官府發賣賈家奴才時,繡兒花錢買下她。這賴嬤嬤往日與咱們沒甚交情的,這是什麽緣故?你們姊妹親厚,可知道嗎?”繡兒一向不大喜歡賈家那些作威作福的管家娘子,就算在賈家時,也是敬而遠之。


    青錦聽聞,亦是納罕,想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笑道:“我知道了,姨母快別叫人問繡繡了。這等事,本就是一飲一啄,還個情分罷了。贖出來她,也就無謂什麽恩義了。我隻沒想到,咱們繡繡還記的這個事,到底是報答了她。”


    “什麽事?”朱嬤嬤忙拉著青錦的手問道。


    青錦歎一聲,笑道:“說起來,還與您有關呢。”


    朱嬤嬤大奇,就聽青錦道:“那年,我們才進府當差不久,我在榮禧堂,繡兒被分派去了大廚房。大廚房人情複雜,很難出頭,還有些老婆子仗著年長欺負小丫頭們,繡兒過的著實辛苦。誰知那一回,繡兒被點去梨香院侍候您,也正因這一遭兒,全了她和您母女的夙緣……這親點她去梨香院的,就是賴嬤嬤。繡兒曾跟我說過,因這一次,她後半輩子都念賴嬤嬤的恩。”


    “過了這麽些年,她果然還記著,也報答了賴嬤嬤。”


    這話不由得勾起了朱嬤嬤的回憶,鬆鬆軟軟透著陽光氣息的被褥,還有眼睛亮晶晶的小丫頭。


    “哎喲,您看我,說這些又把您招哭了。繡繡知道了,還不得怨我多嘴呢。”青錦忙解勸,又問:“繡繡的懷相如何,懷驥哥兒的時候全有您陪著看著她,這會兒她在營裏住著,別說您,就是我也不放心。”


    朱嬤嬤笑道:“驥哥兒的時候就很安穩,十分體貼她這當娘的。這一胎看著和驥哥兒差不離,也不鬧人,隻怕又是個聽話的小哥兒。”


    羨慕的青錦了不得,她也生了個小子,隻是這小子繼承了她的力氣,在肚裏鬧得天翻地覆的,可把她折騰的夠嗆。往日都是別人經受她的力氣,而今倒了個兒,換她去受這力氣,才知遭罪。


    “如今還不妨事,她要自己帶驥哥兒,我們也應了。隻等她月份大了,我和她舅舅就搬到西山附近的房屋去住,也能就近照看她和驥哥兒。”


    青錦心裏就酸軟酸軟的,這就是有母親的好處了,因笑道:“到時候,我來送您和程舅舅過去,也能見見繡兒。”


    朱繡怎舍得叫母親和舅舅住在田莊的屋子,更何況還有外祖父他老人家。田莊上的房屋逼仄,十分不方便,外祖父壽高,身子骨可經不住濕熱,若留他老人家一人在京裏,三個人哪個能落忍呢。朱繡便與湛冬商量,索性回京去生產。


    “都中不如營裏涼快。”湛冬好不容易能日日與妻子廝守,再不願分開的。若是回京去生,非得滿月、百日才可回來,許是百日也不能……這一想,更舍不得了。


    朱繡也不想回京:湛冬升遷的快,著實有些顯眼了。若是回京,這洗三、滿月必得賓客滿至,逼得府裏大辦,委實有些不妥。


    湛冬因道:“咱們這院子,十來間屋子,便是接來外祖、嶽母和舅舅,也盡夠了。營裏人際簡單,不會有人說什麽。”


    朱繡掐指算算,朝廷分派給參領的是座大四合院,統共十四間屋子,另外還帶著耳房和馬號。單住著,是足夠的。隻是想起上一回生驥哥兒時鬧得陣仗,朱繡頭皮就有些發麻,若還照先前,那真是隻做庫房使都不夠。


    沒幾日,湛冬就解了此事,跟交好的一位將官說好了。這將官賜住的也是座四合院,就在湛家近旁,兩進的十二間屋子隻有他寡母住著,平日若忙於公務練兵,偌大的宅院裏隻有老太太一個人孤零零的。這將官一聽湛冬的求請,立時就答應下來,還極力道:“我娘自己一人怪無趣的,她平日就喜歡你家驥哥兒。若是你家裏精神短照顧不了驥哥兒,隻管送到我娘屋子裏,我娘很會看顧孩子!”


    湛冬擺擺手,家去時看見驥哥兒又在歪纏他娘,肥肥胖胖成一團團的身子非要窩在繡繡懷裏,吃一口粥飯就撒嬌賣癡的叫繡繡親他一口,登時臉板的更嚴肅了。


    驥哥兒一看他爹來了,連忙收起軟糯的笑,挺直腰背,自己一口口用小勺子吃加餐,眼都不敢亂瞅的。


    叫朱繡忍不住用帕子握著嘴,偷笑,邊笑還邊與湛冬使眼色:看把你兒子嚇得。


    湛冬一麵扶著妻子起身坐到軟塌上,一麵打量幾眼白胖的發光的臭小子,實在沒看出來哪裏香,惹得父親、嶽母、舅舅和外祖耳提麵命都是這香寶貝,方今連同僚家的老太太都惦記著。


    湛冬將借屋的事告訴了,朱繡摸摸肚腹,笑道:“怕是也就這一月上了。你要跟人說好了,那我就打發人去收拾布置了,盡早告訴姆媽他們。”


    “不妨事,明兒我使人去說。嶽母定下日子,我進城去接。”


    朱繡因問:“已報給了翼長?”這畢竟是大營,朝廷給將官們建造的院落雖隻在外圍,規矩卻也十分嚴穆。再是家眷,也要記錄核查名冊,免生事患。


    湛冬點頭,因道:“父親與二叔還在黃山,怕是趕不回來。到時再遞信過去便罷。”


    提起公爹,叫朱繡也想笑,公爹實在是個灑脫不羈的秒人,說遊曆名山大川,趕著就和二叔走了。聽聞兒媳有孕,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湛家的兒郎不稀罕,等什麽時候能得個小囡囡,他再回來。官中的他管不著,隻他自己的私蓄,是要留給怪孫女的。


    驥哥兒因是長孫,在他祖父眼裏還很不同,朱繡摸摸肚子,心想這二兒子隻怕真就是‘不稀罕’那範圍裏的了。不過想起年節時,幾十個遍地跑的湛家小兒,朱繡也覺得腦仁子嗡嗡的——湛家上一輩,公爹自己就有七個親兄弟,弟生子,子又生孫,把孫輩們拎出來,那可真是能塞滿半個院子。皮小子們湊一處把房頂都能給拆了,不怪湛家爺爺們不稀罕。


    就連朱繡自己,也覺得這一胎如同驥哥兒一般是個小子。


    沒成想,還未到時日,這腹中的孩子就耐不住急想要落地了。


    這日,難得是個涼風天,朱繡同她姆媽在院子裏閑話,春柳上來說:“咱們西南牆根外頭有一株桃樹,因這裏的土地都是夯實的,又沒生在馬號邊上,十分貧瘠,所以長得很不好。誰知前半月這樹不知是被澆灌了還是怎的,竟然活泛了起來,都說這是老樹發新枝,隻等著它長新葉子呢。舅老爺還說要給它挪挪地方,那牆根處實在太窩仄了。卻不知怎的這樹沒長葉子,倒有了骨朵,今日都打花苞了。驚動了好些人,都爭著看呢。”


    朱嬤嬤心頭一跳,道:“桃花三月開,這樹返活,若是在十月小陽春的天氣,因著暖和有點子骨朵也算能通。可如今正是熱的時候,這時候出骨朵,是什麽道理?”


    外頭借房子的那家老夫人也上門來坐,說起方才看的桃樹,因道:“這花苞打的奇怪,我在老家時曾聽人說起過這樣的怪事,有些應了喜事,有些卻不好。按理說,桃木辟邪,桃花亦是好兆頭,隻是我看這樹,明明未開花兒,遠遠望去,竟有些桃粉氤氳的氣象。這紅瘴似的,我看著不好。”


    朱嬤嬤忙道:“您老見識的多,很有理。依我說,不是先前要挪走嘛,此刻馬上就挪,也犯不著砍它,隻挖出來挪到營外荒野裏去罷。”


    朱繡忙握住姆媽的手,笑道:“姆媽別急,這樹在院外,不是咱們的,這兆頭好與不好與咱們也不相幹。我們都說要挪,這營裏到處都是人,咱們請休沐在家的袍澤幫上一把,把這樹先挪到缸裏,拉出去栽到營外便是。”


    那老夫人與朱嬤嬤一院子住了幾日,已很熟悉,忙道:“你們行事兒,又周全,又新鮮。既不傷它,咱們也安心。很妥當。”


    又說:“我兒子今日正在家,我出來時他還與你們舅老爺下棋來著,我這就去叫他。跟著他的兩個小子,再添上你們這裏的人,挪顆樹很不是難事兒。”


    朱嬤嬤同朱繡兩個忙拉住她,笑道:“嬸子的好意,我們不推遲,隻哪裏用您去說,我打發人去請。”


    話音未落,隻聽見外麵一陣嚷叫,正不知何故,二進的小廝已飛奔進來稟告:“咱們西邊院落住著的常副參領,說他家有喜事,這桃樹原是應他家的喜事,叫了幾個家丁,現下正挪樹呢。”


    朱繡因笑道:“原來是他家有喜事,這麽說,那就隻管叫他們挪去,你們看著,別把咱們的院牆挖倒了就行。等他們挪走,找人用石頭把坑洞填起來,如今雨水多,免得一泡那牆根平白生出危險來。”


    老夫人一撇嘴,不屑道:“什麽喜事!這常家忒不是東西,他婆娘倒了八輩子黴,嫁了他這麽個人。在老家辛勞十來年給他奉養父母、教育兒女。到頭來,一病死了,連一年的孝都不給守。這才小半年,就要娶新婦了,聽說是個閣老家裏的庶女,那常陶齋得意的跟什麽似的,恨不得叫大營裏的都知道他攀上高門了,什麽玩意兒!”


    這事朱繡也有耳聞,那位閣老,年歲已高,卻十分執位不退,因他家兒孫不大出息的緣故,也和之前榮府走的路子一樣,把女孩兒當做橋梁墊基,指望靠姻親能保有體麵權勢。那常副參領將要求娶的,應是他家的孫女。庶子生的庶女,卻還能嫁到從四品的武官府裏,這家子的心也不小。


    喧鬧了好一會子,秋桂回來說:“可了不得!常家以為那樹的根得多茂多大呢,用了好大一個太平缸來盛。誰知挖出來,那樹根小的很,黑黢黢的,隻占了一點地方,也不知那花苞怎麽那樣旺。忒奇怪了。”


    春柳吸吸鼻子,笑道:“這香味倒是挺濃,據我的糊塗見識,保不齊是花妖呢。咱們誰聞過這沒開的花就有這樣的香味兒,啊?”


    秋桂用帕子捂住鼻子道:“太太也捂住鼻子,這味兒香的刺鼻子,咱們進屋子去說話罷。”


    朱嬤嬤也是這意思,鄰家的老夫人也道:“香的我頭疼。不行,我家去了。”


    朱繡偷偷嗅一嗅,還是什麽味兒也沒聞見。才想問,又看姆媽一臉憂色,索性按下不表。


    且說常家把那桃花缸拉近自家院子,放在庭院正中,看熱鬧的人還未散去,就有人驚呼:“這花,快看這花!是不是要開了?”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那些花苞就打開來,開的極妍麗妖嬈,眾人都嘖嘖稱奇。有老於事的上年紀的人就說這是孬事,勸常家的人趕緊把這桃花樹丟了。那常陶齋卻十分喜悅,叫下人腳了紅綢條子,他親手掛在樹上,大開門扉,叫人觀賞:“後兒是我家大喜的正日子,這花原為了報喜來的!”


    旁人都稱是,這桃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搬進了常家的門才開的,況且這樹原也是長在常家和湛家之間的,合該是應他常家。也有老者看那桃花樹花瓣落時有如粉色紗瘴,忙走開,家去叫閉門緊戶,不許開窗。


    桃花開了不到半個時辰,朱繡隻覺肚中一墜,突突的疼,卻是要生了。


    收生姥姥是用慣的熟人,各種準備早已妥當,她雖生的日子提前了些,家下人卻並不手忙腳亂。


    朱嬤嬤一麵打發湛冬的長隨去候著湛冬從營裏回來,一麵心裏想著那桃樹,心裏頭沉甸甸的發慌。


    朱繡心裏也有些奇怪,隻是沒精力細想,肚子裏的這孩子像是很著急似的,疼的頻率比生驥哥兒時要密集多了。


    索性,這孩子也是體貼的,未到子時,已呱呱墜地。卻是個粉嘟嘟的小囡囡。


    闔家大喜。


    西鄰常家這一宿也很是不平靜。這常陶齋要宣揚他家的喜信桃花,一夜不曾關大門,巡夜的兵丁從他家門前過,一眼就能看見當中的那棵桃樹,粉白的花瓣叫月光一照,白慘慘的嚇人。


    次日,天剛亮,就有人特意經過常家,看那桃花紛飛。


    常陶齋分外得意,早早的就起來,叫家人打來一壺好山泉水,親自去給桃樹澆水。


    看熱鬧的人笑道:“看這樣子,隻怕還能開幾日。若是新娘子能沐著桃花雨進門,說起來,也是一樁奇事美談。”


    常陶齋嘴角笑的都繃不住了,兩手擎著壺把清泉澆到太平缸裏,澆水時不小心碰了那樹一下,卻突聽嘎吱一聲,那花滿枝頭的樹幹竟如泥菩薩入水一樣,裂了。


    殘枝敗花倒了一地,常陶齋站在缸前頭,和看花的人都愣住了。


    “這!……”


    此時隔著幾道牆的地方,朱繡睜開眼來,悵然若失又心滿意足。


    朱嬤嬤本正看著外孫女的小臉愛個沒完,見閨女這樣,不免擔心,因問:“怎麽剛醒就愣呆呆的,可是身上有哪兒不舒坦?姑爺去前頭給你端湯了,一會子喝口熱湯。”


    朱繡回神,輕輕搖頭,親了親小囡囡的繈褓,笑道:“沒有。隻是想起一個老朋友。”


    “你才多大,嗤,就老朋友,什麽老朋友?”


    朱繡心道,是陪伴而來打了一回醬油的金手指呀。她方才做了一個夢,夢見一顆極旺盛妖嬈的桃樹,周身溢滿花瘴,枝丫張揚若鬼爪,頭頂上紫雷密布,卻都被一頁黃色的紙擋住了。那紙在雷光中變得越來越小,直至不見。那紙方才不見,紫雷就劈中桃樹,挨了一下就枝焦花枯,樹底下洇出一片血色來。這桃樹顫動起來,不知怎的縮成一點桃粉色小點,衝著夢中的她而來,卻被自己周身泛出一片金色光幕阻擋,不多時,那光幕與粉點都消亡了……


    朱繡在夢中時分明聽到腦子裏說‘功德點歸零’,醒來後看到的外界雖並無不同,可腦子裏再沒有那習以為常的背景音了,陪伴了兩世的係統,終是說再見了。


    朱繡用手指輕撫閨女的小臉,笑道:“我們囡囡是個福娃娃。”夢裏的那粉點分明是衝著自己肚子來的,可這小寶貝卻沒受一點驚擾,安安穩穩的就落地了。


    “可不是,我們生來就帶著福氣。”


    “太太!”


    “怎麽了?”朱繡聽是秋桂的聲音,問道。


    “方才得了信,林老爺升去內閣,以後該稱閣老了!”城門將開,湛家的人就進都中給親友們報喜信去了,誰知竟帶回來這樣的好消息。


    “大喜呀!林姑娘有位閣老父親,想來更能從容自在些。”朱嬤嬤笑道。


    秋桂整衣淨手,才進來,喜道:“這是今兒大朝的事,還有一事呢,您聽了更喜歡!”


    “別賣關子,快說!”


    秋桂撲哧笑道:“林老爺因感念聖恩,言家中僅有他與女兒兩人,當朝把半數的家產都捐給了國庫。萬歲爺說林老爺忠於王事,功勳卓著,與他君臣相得,念林老爺膝下隻有林姑娘一個女孩兒,竟破例封林姑娘‘縣君’的爵位,食邑三百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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