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們奶奶有了身子,常愛出神。”話是這麽說,卻不肯叫朱繡,唯恐驚著她。


    小紅望望規矩儼然的丫頭婆子,索性揀了一牙蜜瓜吃,塞住嘴巴等朱繡回神兒。


    少頃,朱繡笑道:“看我,又呆住了,你們也不叫我。”


    小紅笑道:“有身子的人都愛添些千奇百怪習慣,湛大奶奶這算什麽。像我們奶奶,不知怎的,越發愛晚上不睡下晌午補眠,每日晨起都頂著兩個烏青的眼睛,偏她精神頭好的很。我們怎麽勸她也故我。”


    說著,就比劃:“平兒姐姐跟她睡了一夜,就再撐不住了,說奶奶半夜裏薅起她來要跟她擲骰子頑……一直到雞叫第一遍,奶奶困了躺下就睡熟了。平兒姐姐走了困勁兒,睜著眼到天明,次日起來平地上都瞌睡的要摔跟頭。”


    說的大家都笑起來。


    說笑一回,方說正事。朱繡聽了小紅轉達的話,臉上不知該作如何表情,奇道:“這麽說,你們奶奶的意思,是求我尋個‘騙子’上門?”


    小紅正色道:“得能說會道,還要長的像高人。”


    朱繡豎起大拇指,笑道:“好!仙風道骨……的騙子?”


    小紅抿著嘴兒笑:“我們奶奶也沒法子了,隻想盡快落準了三姑娘的事情。”


    朱繡點點頭,笑道:“別的我不管,我給你找這麽一個人來。要他怎麽說話,你們再吩咐他就是。隻是這人必定和我、和我們府上卻沒幹係,我們也不認識。事後,叫你們奶奶好生打發了就是。裏頭的事,我聽過就當沒聽過。”犯不著摻和,自家隻是人麵廣,有合適的,叫鳳姐知道罷了。雇人、交代等等都是她家的事情。


    小紅感激不盡:“奶奶也是這意思。因著我們二爺不在家,這事又急,想著您府上往來人多,許是能更快尋摸著合適的。”


    第93章 環環相扣


    單聘仁跟著小幺兒重新進府來, 這心境同往年的全然不同。政老爺的書房他原是熟慣的,如今再進去頗有些忐忑不安。


    賈政在前院的書房雖隻稱呼書房,實際上是座小兩進的院子。早年賈政隻有一妻兩妾的時候,這書房的第二進都是空著的, 賈政多是到正房和趙姨娘的屋子裏歇息;可後頭先來了個淸倌才女的柳姨娘, 過幾年又納了年華正好的白姨娘, 這二進的屋子就收拾出來給兩個小姨娘住下。賈母的說法, 也是照料賈政身體的理兒。柳姨娘如今不大得賈政青眼,王夫人就命她遷進正院倒座房裏,賈政正稀罕新人, 也沒言語。如今, 賈政無事並不往後宅裏去, 每夜也隻歇在書房二進白金釧小姨娘的屋裏。


    還沒到院門, 當頭碰上垂頭喪氣的賈寶玉, 單聘仁忙笑著趕上前, 殷勤道:“我的菩薩哥兒, 好些日子沒見著了, 近來可好?我那裏新得了一副美人圖,都說好, 我卻沒這本事賞鑒, 知道哥兒是有見識的, 後兒給哥兒送去, 才不白辜負了這圖。”


    賈寶玉眼前一亮,複又喪眉耷拉眼的擺手道:“罷了,我近日身上不好, 老太太和老爺都命好生保養,五十日內, 連大門都不許到。你縱然給我,不過是叫這美人同我一起拘束苦悶罷了,何苦來哉。”


    單聘仁知他向來有些呆氣,並不以為是他本意,因笑道:“這正是緣法,哥兒若有心,不若趁這時候潛心寫幾幅字,或題詠一番。這美人圖顧盼神飛,如同姑射仙子一般,可惜卻還未尋到好字題詠其上。哥兒真心,不管是詩是賦,總歸比那些迂腐狂生糟蹋那畫的好。”


    賈寶玉想正是此理,心誠則靈,這美人有靈,定也願意真心人為她題跋。


    單聘仁才又問:“哥兒是從老爺跟前來的不是?”


    寶玉笑道:“老爺正在夢坡齋小書房裏,你快去罷。”


    單聘仁偶遇了賈寶玉,細看這寶二爺神誌還清明,想起榮府璉二爺那位長隨的話來,底氣又更足了些。


    拜見了賈政,賈政無高才卻清高,雖單聘仁圓滑,並不曾得罪他,可看堂下這昔日拋離他去的門下清客,賈政仍是淡淡的,並無以往高待之。


    單聘仁轉了轉眼睛,瀟灑一揖,並不提要重歸他門下的事情,反倒說:“今日從京郊尋景歸來,看綠樹已染殘黃,同幾個好友正說夏盡寂寥時,卻見一羽大鶴排雲而上,氣勢驚人,昂昂生機,倒叫我輩愧歎……晚生想起舊年陪東翁與眾友遊園的時候,也有幾羽大鶴,吟詠提聯,何等暢快,未免勾起思情。興隨意至,這就來拜見老爺。如今見您氣色也好,方才外頭碰見世兄,也越發出息,晚生此來已然不枉,這就告辭去了!”


    說罷,又一揖及地,轉身便走。廣袖飄逸,頗有魏晉名士灑脫不羈之風。


    大大的出乎賈政意料,況且看他形容穿戴,半點也不似落魄之人,倒真如他所說興之所至,隨性而為來拜見一回罷了。


    賈政忙叫住,捋著胡須笑道:“數月不見,聘仁越發高逸了。今日我無公事,你且坐下,咱們敘闊說話。”


    又命小幺兒上茶。


    又問他如今在誰府上作幕賓。


    單聘仁笑道:“來請的人多不過是肚無幾兩墨水,兜攬一屋子文人雅士,不過為了顯擺罷了。若是不知事,許還會被他們誆騙去,可晚生在府上陪奉東翁幾年,如何能將他們看得進眼去,索性閉門謝過罷了。不過,倒有一個例外,是毛翰林親自來請,這位倒有大學問,隻是他家公子實在頑劣不堪,出身書香之家,偏喜歡舞刀弄棒,若去了他家少不得要教導這位公子讀書。我同幾個舊友曾在他家作客,毛公子著實愚鈍至極,不說與世兄相比,恐怕連您這書房裏的書童都比他通些,因這個,少不得婉拒了毛翰林。”


    這一通拍馬,叫賈政心裏著實熨帖。


    單聘仁又道:“平日或靜心讀幾卷書,或與好友吟詩作賦,偶又遍訪田園景致,倒有所新得。”


    賈政喜歡起來,笑道:“聘仁果然有名士風範,這般灑脫隨性,不免勾起我歸農之意。”


    單聘仁善於窺察主人心思,又極會說話,不多時就叫賈政又引他為知己。況且賈政為人端正,與父母妻兒都不甚親近,自他恩蔭官職,這多年下來,一大半時間都與這些清客相公們一道兒。清客於他,並非幫閑取樂的裝點,而是早已習慣的必須品。


    先前清客盡散,賈政閉居年許,早已是百無賴來、索然無趣極了。這會兒單聘仁同他談天論地,叫他又像尋著了樂趣,開了閘一般,心情大好。


    兩人談詩論畫,又手談幾局,快掌燈時分,單聘仁才告辭去了。


    至始至終,單聘仁都未露出要再作賈政清客的意思,反而像是對現在這遊玩山水,醉心書畫的日子頗為安適的樣子。


    賈政久留不住,自己倒悵然如有所失。


    夜裏,回去二進白姨娘住處,金釧兒一麵親手服侍他梳洗,一麵端量他的神情,笑道:“老爺今日遇見了什麽好事不成?我看您卻像開闊心胸,比往日暢意多了。我就說麽,前些日子那樣悶悶不樂,可不是個法子!不拘是誰叫老爺高興,都要賞他!”


    賈政目光柔和,他半輩子都刻板、嚴方,旁人在他跟前也不敢親近,就是柳姨娘,也是小意溫柔有餘,親近信任不足。妻妾兒女哪個不是如此,甚至不僅不親近,更是懼怕他。往日賈政也從未覺得如何,可老太太指的這個小姨娘卻叫他有如老樹新發,像是回到詩書放誕的少年時候。賈政最喜金釧兒天真爛漫,直言直語的性情,縱然不如柳姨娘多才,可這份天然誠摯卻真真入了賈政的心和眼。


    賈政一麵尤著金釧兒擦麵,一麵閑適笑語:“不若你猜猜。”


    他這副笑貌,叫王夫人、賈寶玉等等哪個看到都得驚得合不攏嘴,可金釧兒卻像是瞧慣了的。聽他這話,不僅不誠惶誠恐,反而住了手,真的仰頭想一番。


    金釧兒忽的拍手笑道:“難不成老太太叫人懸的那賞格兒,果真有高人揭榜了?”她動作起來,倒把給賈政擦臉的麵巾掉到水盆裏,濺起的水花把賈政的袖子都打濕了。


    金釧兒吐吐舌頭,忙命茴香拿幹淨中衣來,一邊又笑道:“我還以為高人們都不食煙火呢,沒想到這銀子還真就能把人引來,嘖嘖,到時候老爺也叫我瞧一眼這高人的道行唄。”


    竟是對失手弄濕賈政的衣服毫不在意的模樣,不僅不請罪,還得寸進尺的要看高人。


    賈政拿這嬌憨的小姨娘也沒法子,可聽見“賞格兒”還是沉了一沉臉,氣道:“這也忒胡鬧。老太太一心為兒孫,隻是這在鬧市懸貼賞格,實在不是咱們這等門第的作風。”


    金釧兒疑惑:“我竟猜錯了不成?那是為什麽。”


    到底是老太太親自打發人弄出的事情,叫賈政也不好多說,聞金釧兒這話,便略過這樁,隻把單聘仁請安的事說與她聽。


    金釧兒笑道:“原來為這個。老爺是再不肯安享閑貴的。我原說我粗鄙,比不得柳姐姐通文墨,攆老爺過去,你又不去。這下可好,這單相公像是個知恩圖報的,有他在前頭陪侍,老爺也不無趣了。”


    賈政笑道:“他如今閑雲野鶴,隻記掛著舊主,偶來同我對弈幾局罷了。”


    金釧哼道:“我管他是雲是鶴,我隻要老爺舒心罷了。看老爺今兒這麽高興,就是他有功。既然老爺也覺得他好,便是天天打發人拿著帖子去請他又如何呢。我不能為老爺解憂解悶兒,既有個好的叫老爺入眼,這事上就必得依從我的主意!”


    說著一疊聲的命小幺兒明兒一早就拜會這單相公,必要請他過府。


    賈政哭笑不得,想細細掰說文人雅客之間,十分講究,不能如此冒撞。卻聽金釧嬌道:“方才您也說單相公常與友人一起,那請他來,也隻當老爺的友人看待就是了,又並不是要壓著他作咱們府上的清客。況且老爺比起他那些朋友,不知高幾何去呢,跟別的朋友一起,哪兒及得上同老爺下棋論文呢。”


    賈政見她執意如此,也隻得依了。心下熨帖,末了,還道:“若人家不願來,萬不能強求。”


    金釧兒隻不理,噘著嘴:“是給他臉了才請他。”


    一連數日,單聘仁每日都被請來。賈政看他,談興頗高,並無勉強之意,心下喜歡。又有每日回房白姨娘都要讚他神氣清爽,賈政愈發抒解情誌,就連床笫之上攻伐亦比往昔得力。因此,不上幾日,賈政就真個兒引單聘仁為知交好友了。


    這日,單聘仁一大早就自己來了,眉宇間似有憂色,幾番欲言又止。


    賈政因笑道:“聘仁爽才,今兒怎的如此?可是有什麽難處,但說無妨!”


    單聘仁捋一捋美須,像是下了決心直言道:“政公可知,正陽門鬧市之上懸著一封賞格兒?那正陽街乃是官宦世家門下店鋪聚集之所,仁聽家裏人道,那封賞格兒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鬧得沸沸揚揚。先前還有人揭榜行騙,誰知隔日就有兩個鐵檻寺的和尚守在貼下,跟鑒賞貨物一般:不管是湊熱鬧的雲遊僧道,還是知人,都得審問一番,不知得罪了幾個遊僧散道。這般,實在不妥,如此下去,可怎麽是好?”


    說著,就起身作揖:“仁已知這是府上老太君所為。老太君一腔拳拳之心,仁這廂冒犯了,還請政公恕罪。”


    賈政見他直言不諱,忠言逆耳,原是為自家名聲著想,心裏大為感激,忙雙手扶起他來。


    半晌,賈政才又細問懸賞的事,禁不住也惱火:“老太太原不是這意思,定是下人自作主張,給老太太的慈心抹黑。”一疊聲的命長隨把家廟的和尚押來問罪,又叫取下賞格兒。


    單聘仁勸道:“世人都知老太君愛子孫之心,既已彌補,過一時也就好了,政公不必介懷。”


    賈政搖搖頭,歎息道:“老太太苦苦以那孽障為法,一日未尋的高人,一日就不能心死。我隻恨不得痛打孽障一百棍,打醒了他才好。”


    單聘仁就道:“世兄不過是尚未開竅,再大些就必然好了。況且世兄那塊玉,的的確確來曆不凡,政公也需上心些。依世兄的資質,一旦用心讀書進學,前程不可估量。可恨我頻頻訪仙,每每都晚一步,並沒這機緣見識那些行走世上,解厄救難的仙人。”


    說著,頓足長歎,十分引以為憾事的模樣。


    這話卻叫賈政一怔,忙問:“這麽說,聘仁知道些那得道仙人的蹤跡?”


    單聘仁忙擺手,“不提也罷。小子少了些時運,不能遇仙。”


    賈政隻道:“是何仙人?可真有道行?”


    單聘仁便把這得道高人的道號、事跡說給賈政聽,賈政聽他說時間地點細節一應俱全,這位青陽子果真是個有道行的。忙又問他蹤跡。


    單聘仁笑道:“這位天師,行蹤不定,且性情十分古怪。若是沒甚災厄,就是當麵撞見他,他也不肯看人一眼。是以,求仙的人,既想遇仙,又怕遇仙。這位天師若肯頓足,這不就是說自己有災厄在身嗎?”


    賈政頹然長歎:“如此說,隻怕三年五年也不能尋跡了?”


    單聘仁卻道:“那卻未必,這位青陽子,原多在北邊雪峰苦寒之地清修,別的時候我不敢說,可這會兒隻怕就在京城附近。政公道我為何訪仙?蓋因此回朝廷對安南用兵,市井多有傳說是眠龍伸爪、龍氣蒸騰之相,不知多少高僧天師從各方聚集京城而來。隻是這位青陽子天生童顏鶴發,十分好辨認,又兼他言語淩厲,不管是誰,都不假辭色,是以,關於他的名聲更大些。旁的得道高人也盡有,隻是常人不可多見,打聽出來的事跡也虛虛實實,不詳盡。”


    說著,卻忽的尷尬起來:“仁又冒撞了。隻是……望政公知,這些有道行的人眼裏,金銀是何許阿物?這鬧市懸賞,縱然原有高人因府上之德願意出手,可那賞格兒一出,隻怕也不願沾染了。”


    賈政問此一眼,豁然開朗。細想一番,果然如此。


    至晚,賈母因賈政叫撤懸賞一事,大發雷霆,賈政忙把他才想明的事稟告了。賈母一聽,悔之不及。


    次日,命家人去打聽,果然市井之間,多有高僧名道的傳聞,說的神乎其神。


    賈母令幾十個人出去尋訪,皆無所得。


    直到進了八月,平兒心裏也看明白了,卻也心急,悄悄問鳳姐:“奶奶緣何不急,若果然叫他們訪到,這一番功夫不就白費了嘛?”


    鳳姐笑道:“心急吃不上熱豆腐。若是不弄的冒火,怎麽能盡信呢。你怕什麽,不說他們懸賞格的時候得罪了多少僧道,但凡要臉的都不會來。就是真請來,也不打緊,咱們預備的,必然比這不知斤兩的要教人信服。”有些底細,外人不知,她可全知道。除非請來的是個真神仙,不然就是給那位‘青陽子’墊腳的台磯罷了。


    這日金釧兒看賈政嘴上都起了燎泡,不由得惱了,怒道:“別的仙人不提,老爺不是說那個‘青陽子’見災厄就現身嗎!既然這麽著,不如打發個最倒黴有災病在身的去尋他。若是真遇見了,這傳聞還可信;若是這麽著也尋不見,隻當是個假貨騙子,求老爺丟開手就完了!”


    賈政先是好笑,後又細思索,卻覺得這主意甚妙。


    賈政笑道:“一語驚醒夢中人。妙!”


    說罷就往出走,金釧兒忙一把拉住,急道:“看老爺這樣,我原急糊塗了,信口胡謅的話,老爺怎麽當真了呢?”


    賈政一笑,隻道:“赤子心性,才有靈光閃現。”


    到底回稟了賈母,賈母王夫人並不知底裏,也隻道“好法子!”


    榮國府又現出別致西洋景,竟是闔府裏搜尋最倒黴最有災厄的家生子。作興了半日,真找出這麽一個人來,是個沒能當差的二十來歲的小廝,僅今年這半年,就亡父、亡妻,這會兒他娘癱在床上,病的奄奄一息,妹子和兒子也是壞病纏身,卻無銀錢看大夫。二十啷當的小夥子,瘦的跟骨頭架子似的,每日替人做些洗恭桶倒糞之類的髒活苦活度日,幾乎到了一家子齊齊整整去死的地步。


    這小廝叫拴柱,聽說從他爺奶一輩,就不止得罪了哪路神仙,旁的家生子都靠著主子發家,唯有他家,全不像是榮國府的下人。


    王夫人聽見這人,不肯叫他進來拜見,隻道:“看他能不能遇仙罷。不管成不成,都放出去,可憐見的……”


    分明是嫌他黴運,卻說得好聽。後頭賈母也吩咐:“倒不是咱們狠心,隻是他原本的運道,一般人且不能解呢。就說我的話,也不必給他新衣粥飯,立刻打發他去尋。”


    拴柱蹣跚著腳步,隻覺得眼前發黑,卻不敢拂了主子的意,隻得頂著晌午的大日頭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動。行人厭他穿著破爛髒汙,又見他走路直打晃,都掩著口鼻遠遠避開他。


    賴大帶著人遠遠墜著後頭,有多話的小幺兒指著拴柱問:“他那樣,能遇仙?隻怕神仙也嫌他髒吧?就那味兒,都得叫人受不了。賴爺爺,你看看,路邊的閑漢都躲呢。”


    賴大擦一把汗,沒好氣道:“遇不遇著的,隻看這小子是不是該命絕了。”若果然沒遇著,這樣打發出去,不出幾日,他一家子都得死絕了。若能遇著,老太太和太太必然得賞,隻要有銀子,吃兩碗飽飯,這小子就能活,連他老娘和妹妹、兒子許都保得住。


    拴柱從晌午一直走到日落,嘴唇幹的裂口子滴血,也沒人叫他停下。拴柱知道後頭有府裏的管家爺們兒跟著,也不敢停,隻死死撐住。


    直到實在邁不動步子了,砰的摔倒在地,拴柱咬咬牙,血沫子順著嘴滴下來,卻突然一股氣直衝腦門:爬吧,爬到死為止,許是老爺太太看在這份上,能救他家人三條賤命。


    跟著賴大的幾個人從腰上取下水囊,都不能忍心了,勸道:“這小子忒硬氣了,這麽下去,隻怕真死上頭。要不,咱們給他口水喝,明兒再找?”


    賴大見這慘狀,嘶嘶吸一口涼氣,道:“罷了,別叫他死了,不然咱們哪裏再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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