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吳新登家的心道,璉二奶奶這裏以前多熱鬧呐,如今隻剩小貓三兩隻,就連這黑漆大門都沒那麽油亮簇新了。


    一時,琥珀和平兒與吳新登家的並幾個婆子媳婦,又往榮禧堂正後方的羅翠塢裏去,方一進去,就叫平兒吃一驚。


    琥珀也愣了,笑道:“這可奇了,林姑娘住在這裏時,分明不是這樣布置擺設的,才走了半個時辰,就成了這樣了?”


    平兒細細打量,又凝神回憶,越想心裏越覺古怪,隻沉默不語。


    吳新登家的問:“平兒姑娘常到這裏來,可知林姑娘平日坐臥起居有什麽習慣?”她不好說臥房裏的箱子都是空的,隻得轉著彎提醒。


    平兒聞言,就笑道:“我們奶奶病了,大奶奶還時常使喚我過去,真得旬月沒得來這院子了。況且姑娘家的習慣,不是貼身侍候的誰知道呢?嫂子巴巴的把我們叫來,是為什麽事?”


    吳新登家的訕訕的:“林姑娘走的急,太太叫咱們幫著收攏收攏,恐怕丟了姑娘的東西。誰知……”吳新登家的唯恐王夫人怪罪,隻死命請琥珀和平兒一起去回話。


    兩人無法,隻得都往榮禧堂來。東側三間小正房裏頭,王夫人麵沉似水。


    “除了擺設玩器,都已搬了?”


    吳新登家的回道:“是,不過花帳和錦被緞褥都在。”


    王夫人一愣,忙道:“她們小孩子家做事,到底疏漏些,你們倒是把這鋪蓋收好了送上來。女孩兒用的這鋪蓋和梳頭的家夥,倒不好叫外人碰觸。”


    平兒本不想出聲兒,見狀,隻得上前回明:“這花賬和鋪蓋,隻怕不是林姑娘用的。”


    “這些玩器古董,還有那花帳子,和錦被緞褥都應該是咱們家的東西。方才我看了下,有好幾樣都是我記得的。林姑娘頭一次進府來,老太太命我們奶奶收拾布置妥當羅翠塢,給林姑娘住。我看著,這些東西倒都像當時開庫布置的物件兒,想來林姑娘不好意思用咱們的東西,好生收起來了,如今又重新複原了。各房各屋子鋪就裝飾的東西,都是錄在冊子上的,一查就知道。”


    吳新登家的心裏咯噔一下:怪不得那桃紅的花帳子有些眼熟,仔細想想,幾位姑娘那裏的確有掛著一個樣式的,還有那被褥,一股子樟木箱子裏頭擱久了的味兒。


    聽說這個,王夫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林家的馬車常來給她們姑娘送東送西,必然是偷偷搬空了的。況且自家不知道林如海何時上京,可林家丫頭定然是知道的。這林丫頭果然藏奸心滑!


    她猜的八九不離十。榮府的消息林如海是盡知的,急趕著回京也有這裏頭的原因。自打老太太不經姑娘意思,就指了大觀園的一處軒館,說叫一起搬進去,林安家的就親自張羅,跟螞蟻搬食物一樣悄悄把林家的東西都運了回去。


    昨日,朱嬤嬤家去,程家派來的馬車轉了個彎兒,就把幾個丫頭的鋪蓋都運走了。今兒,林如海來接女兒,黛玉雖從榮慶堂離開,可還有兩輛青帷子馬車去羅翠塢接陳嬤嬤、菊月等一眾嬤嬤丫頭的,僅剩下黛玉的鋪用,早已收拾進陳嬤嬤所在的馬車裏了。另有一些零碎東西,杏月等人一人一個小包袱就全裝好了。菊月仔細,來的時候就把這裏原本的東西都記清入庫的,她指揮幾個大力嬤嬤,不足一個時辰就給‘完璧歸趙’了。


    王夫人平了一下鬱氣,正要起身去向老太太回明此事,看看別的地方還有什麽轉圜的餘地,就聽見外頭一陣喧鬧,還有外男的聲音,院子裏聽命的丫頭媳婦避之不及,亂成一團。


    王夫人正要問,就看賈政一把掀開竹簾,鐵青著臉走進來。


    “老爺?”王夫人看他形容狼狽,袍子上還有汙跡,一走動更有一股子臭味撲麵而來,驚得急忙站起身來。


    “彩霞,快去取衣裳來。”王夫人忙忙的用帕子給他撣袍角,一麵急道:“您不是去送林姑爺了麽,這,怎麽?”


    賈政養尊處優,自小文弱,往日親自打賈寶玉幾板子都累得氣喘籲籲,更何況今日那陣仗。況且一個活生生的人頃刻碰死在眼前,嚇得賈政連困窘、羞憤的心都顧不得了,撐著叫驅散閑人、收裹屍體已是極限,門子才扶他進了書房,賈政就險些一口氣上不來。


    幸而他那些門客裏頭有懂醫理的,施展了一番,又給灌下了一碗安神湯,才叫賈政緩過來。隻是隨著緩過氣的,還有鋪天蓋地的羞憤欲死,幾個清客先生都知道他的性子,見他醒了就連忙托詞畢了去。


    若是往日,賈政興許還覺著清客們知機識趣兒,可今日實在不同,叫一個奴婢在大庭廣眾之下指著鼻子辱罵,還有寶玉的事,隻叫賈政覺得連門下清客都瞧不起自己了。這下子,性子越發起來,掙紮著就往正院裏來,長隨們生恐出事,百般勸阻。才有榮禧堂小媳婦俏丫頭哄亂的事情。


    “毒婦!蠢婦!列祖列宗的顏麵都被你們母子丟盡了!我也沒臉活了,索性勒死那小畜生,再給祖宗磕頭碰死謝罪!”賈政一掌推開王夫人,端著文士派頭慣了的人,連巴掌都甩不利落。


    王夫人被一掌打在肩上,當著一地的丫頭媳婦的麵,也覺臉都丟盡了,哭道:“老爺,這話怎的說?縱然要我和寶玉的命,也該說明白了!”


    賈政鐵青的臉,嘴直哆嗦。他的長隨在外頭,唯恐再把老爺氣厥過去,隻得替出聲兒:“太太可知寶二爺有個叫碧痕的丫頭?”


    王夫人一懵,隨即疑惑道:“是有這麽個丫頭,隻是這丫頭早就放出去了,如何又說?”


    長隨無法,隻得挑著把事情一說,“……那碧痕撞死在外頭,說是太太逼得,把她嫁給莊子上的糞夫,百般折磨她。”


    王夫人冤道:“可是奇了!丫頭們的去處,我從不管!這等小事原先是鳳丫頭操持,現在是珠兒媳婦管著。若她不好,攆出去或是賣了,如何不成?倒要費事磋磨!我隻怕給娘娘積福不夠的,怎會做那樣的事?”


    外麵長隨就歎一口,心道太太果然厲害,幾句話裏頭帶出了同出王家的二奶奶,帶出了珠大爺,還有娘娘,擱在平常,這個個都是護身符。隻如今,“那丫頭說是因寶二爺……太太把寶二爺的病賴給了她,才……”


    王夫人眼一黑,竟把寶玉的病症給扯了出來。賈政聽這話,火上澆油一般,氣的胸膛起伏不定。


    王夫人看已瞞不過,心口一陣陣的絞疼,隻向賈政哭道:“如何是賴她,她哄著寶玉作怪,害的寶玉病了幾年,這才好些了,又來戳人的心窩子!況且哪個逼死她了,老太太開的口,拿的主意,攆到莊子上做活。莊子上的事情,我何曾管過?老爺要打要殺,也該查明白了!”


    這話卻是實話,王夫人縱然恨得牙癢癢,也都是想著弄啞了賣出去或直接藥死,不會費心費力的使人年深日久的折磨人。發落碧痕時,亦是如此,灌了啞藥攆到莊子上做活,莊子上辛苦,料碧痕舒坦不了就丟到腦後去了。若非今日出事,王夫人幾乎都不記得這丫頭的名字了。


    可碧痕貌美,被厭棄的美貌丫頭落在莊子上是什麽境地,這些深居後宅的夫人太太根本想不到。京郊的莊子莊頭又是第一等的吃賭混賬,賭輸了喝醉了都會抽人撒氣,他家娘子也是個惡的,戳哄著把碧痕收在屋裏。那莊頭耍鞭子時喜聽人求饒,光打還不足興,還花了銀子從其他貴人莊頭手裏買了藥,碧痕吃下去吐了幾天血倒勉強能言語了。碧痕會討好賣巧兒,初時不挨打的時候倒還過的,卻不妨又礙了莊頭娘子的眼。在莊頭把銀錢輸光的時候,又戳弄著莊頭把碧痕典給別人換銀子,這言語多了,碧痕就落到了泥淖裏頭。


    日子一長,顏色不在,這莊頭急著丟開,就把她給了莊上的糞夫。莊頭明白著不稀罕了,這糞夫又是個窩囊廢,碧痕就成了人家鞋底的泥,誰都能踩一腳。更何況,都傳言她原是府裏的“副小姐”,吃金喝銀,嬌貴的不得了,引得是人都來欺她,仿佛這樣,就像作踐了千金小姐一般快意。


    碧痕被折磨的有些瘋,時常會嘶聲喊些瘋話。隻是莊子閉塞,況且賈母從前處置老國公的通房也素喜將人打發到這裏來,這莊上的劣習是久了的,莊人的嘴卻比榮府嚴實些,碧痕的瘋話一直沒傳揚出去。豪門世家都有一兩個用以關犯錯女眷的小莊子,這樣的莊子,比專門關女囚的保宮獄還黑暗。若要探聽各家的陰私,從這樣的莊子入手,其實比府裏還要清楚。


    黃太監管著皇莊,一個種胭脂米的皇莊離賈家的莊子不遠,這莊頭當日還典過幾日碧痕,黃太監打聽各家趣事的時候,這莊頭就諂媚說了好些……黃太監令人把碧痕偷出來,五十兩銀子給她南邊的家人,就換了碧痕一條命。


    榮禧堂鬧得不可開交,驚動了賈母才勉強按下去。一日都不順,叫賈母也難受:“家生的一個賤骨頭,鬧出這麽些事來!既已如此,叫人洗幹淨了門前頭就罷了,十天半個月就沒人肯記得!”


    旁人記不記得,賈政不知,隻他自己就過不了心裏這個坎兒,往常還出去交遊的人,這日過後,隻窩在書房。榮國府的清客們見不著他的麵兒,衣食住行開始都不大順起來,不幾日,就作鳥獸散了。


    榮國府,賈政和賈赦倆兄弟,年過半百,倒益發像了起來: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進,隻窩在自己院子裏。


    另一邊兒,薛家下半晌才聽說這鬧劇,薛寶釵已搬進了蘅蕪苑的,卻突然得了“急病”,被薛姨媽急忙的接回家去。


    ——


    不管榮國府如何愁雲慘淡,六月十八,的確是個上好的黃道吉日。


    湛家請的官媒人一早就登門,喜氣洋洋的把寫著朱繡生辰八字的灑金庚帖請來。


    八字需男家去合,經過觀廟卜問,供奉祖先,決定吉凶如何,成婚與否。可男家合完八字,若是吉利相合,也需把男子的八字庚帖送到女家,女家在三天內燒香祭拜祖先,若也無不祥之事發生,則此婚事可成。


    因著前頭冷子興使壞那檔子事,問名的這六日,湛冬一直繃著弦兒。


    倒是朱繡,一麵繡嫁衣,一麵有些躊躇:“姆媽,我的八字……”這八字可不準,不止時辰不知道,還有這歲數,根據原身身上那荷包上繡的字,她自己的,隻怕是實歲。


    朱嬤嬤一笑:“無妨,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這卜算若真準,世上就無怨偶了。”


    今年下半年吉日頗多,看湛家的做派,像是要在幾個月裏把六禮都走完似的,叫朱嬤嬤又喜歡,又舍不得。


    湛家上門來詢問納吉的吉日,程舅舅再三看了黃曆,方定下九月初六的吉日。湛家自然嫌遲,官媒人跑斷了腿,方才訂到八月初八日。


    納吉也叫小定,走了這一步,朱繡才真正成了湛家未過門的媳婦兒。


    問名過後,朱嬤嬤往林家幾日,正式卸了供奉差事。不過賈敏在時,曾用法子把婆母的娘家與朱嬤嬤連了宗,到黛玉這裏,雖已遠的很了,卻還能當做親戚走動。


    朱繡不能出門兒,文定前,黛玉倒是來她家作客來了。


    第81章 雙定


    “快請!”朱繡一麵說, 一麵親自迎出去。


    方進穿堂,就看見緩步輕移,嫋嫋娜娜走來的可不正是黛玉。


    各自行禮廝見過,朱嬤嬤笑道:“你們姊妹們先聊, 我前頭還有些事……”


    黛玉忙輕輕一福:“姑母慢走。”


    朱繡眼微微睜大, 這“姑母”又是從何來的?陪黛玉一道來做客的陳嬤嬤見她模樣, 便笑道:“既已連宗, 合該如此。”


    又點了點朱繡,想要說幾句親事的頑話來逗她,卻又不好當著姑娘們的麵兒, 索性也道:“我也前頭去了, 你們小姐妹們玩罷。”說著, 就攜了朱嬤嬤的手, 一同到前頭廳裏去了。


    朱繡也忙屈膝致意。


    “姑娘裏邊請。”穿堂隻剩幾個年輕姑娘, 朱繡忙請黛玉往她院裏去。


    黛玉同杏月幾個細看院中房舍布局擺設, 闊朗大氣又不失精致。杏月桃月幾個心道, 雖不及姑娘那裏寫意素雅, 卻也別有一番品格。又見丫頭仆從雖不多,卻條理分明, 行事規矩。朱姑娘更是落落大方, 果然是自己家裏就不一樣。


    朱繡也細看黛玉形容, 仍是纖細姣姣、風流天成, 但眉宇間終年不散的那點子悲愁卻已消失不見,朱唇煙眉,麵若桃花, 看上去氣色好了不止一點兒。


    “看姑娘這神色,就知道這段時日過的舒心。”朱繡親自捧了一盅祁門紅遞給她。


    黛玉接過, 微微一嗅,似果香又似蘭香,笑道:“繡姐姐親手泡的茶,果然更香,我可是想了一陣子了。”


    杏月也笑:“繡姑娘又見外,還叫我們姑娘‘姑娘’,難不成我們姑娘當不得繡姑娘一聲‘妹妹’?”


    朱繡微愣,看向黛玉,黛玉一雙含露目睡鳳眼滿是笑意,正盈盈的看過來:“繡姐姐?”


    不管是神往、憧憬、憐惜還是喜愛,朱繡打心裏從沒有把自己與黛玉看做是同一等的位置,下意識的就退後半步。絕不是因為什麽奴性,而是不敢褻瀆,林黛玉的品格風姿,確是人間難得第二人。


    微微一哽,似乎有些霧氣縈繞,朱繡半晌才笑道:“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雲剛出岫。林下風致,舉世無雙。”何德何能,曾經做夢也不敢想望的美夢。


    “怎麽繡姐姐也學風姐姐貧嘴了。”黛玉微紅了臉,更是壓倒桃花。


    姊妹們笑鬧了一會子,桃月嘻嘻的笑道:“聽說繡姑娘你大喜了。恭喜賀喜。”


    朱繡因笑道:“光說不頂用,倒是把你們會的稀罕手藝做出來送我幾樣表表心意,這才好使。我才聽說,你們各個都有一手好剪紙技藝,尤其是桃月,剪紙報春,綴花春勝,是幾輩子的家傳。”


    桃月拍手笑道:“好不害臊的小姐!別人若聽著這話,早就羞的臉通紅了,繡姑娘還想著討禮物。”


    黛玉用帕子捂著嘴直笑,“快,快,拿剪子和彩紙來!桃月快剪了來,省的繡姐姐想著你的春勝,都顧不得羞了。”


    朱繡挑起長眉,心道:這些日子家裏人來人往,舅舅交遊廣闊,姆媽也有些個老姐妹手帕交,一旦登門,她去見禮,尤其是在年長些的女眷麵前,動不動就得表演紅臉羞澀。就是再麵皮薄的姑娘家,這陣仗經曆下來,隻怕也能練出來。況且她本來就沒覺得多不好意思,能得個長腿冷俊的小郎君,她如意著呢。


    “那麽多太太奶奶的登門,我成日家臉紅,都曆練出來了。況且這裏又沒有外人,當著你們的麵兒,弄那些模樣作甚!……風水輪流轉,你們現在笑我,總也有我笑你們的時候,到時候我閨都出了,臉上就更厚了。不知你們怕不怕?”朱繡點點黛玉,笑道。


    黛玉就紅了臉,菊月“撲哧”一笑,“我們老爺正……”


    “菊月!”黛玉請叱一句,菊月就抿著嘴兒偷笑不說話了。


    朱繡眼一亮,世家女子論親早,依著黛玉的年歲,的確該張羅起來了。到底不忍心忒逗弄她,隻笑問:“林老爺的任命可定了,該是留在京中不走了罷?”


    黛玉聞言,點點頭,笑道:“升了太子少傅,暫管工部。”


    後頭站著的一個丫頭也道:“姑娘們都在京中,正能時常一處說話解悶,府裏雖什麽都好,隻是我們姑娘一個,倒不如往日熱鬧。”


    朱繡轉過臉兒,才發現除了四月,還帶了雪雁和紫鵑,這說話的正是紫鵑。


    朱繡微微一笑:“你也來了,顯是我疏忽了。春柳,快請她們到東廂坐下看茶。”


    春柳忙叫來幾個小丫頭簇擁著紫鵑和雪雁東廂去,桃月桂月拉著春柳的手,也一並去了。隻留下黛玉的杏月和朱繡的秋桂在涼廳裏,菊月躊躇一下,也仍在繡凳上坐著,未起身。


    側耳一聽,人走遠了,朱繡才笑道:“這紫鵑……?”


    杏月微微抿緊嘴唇,“老爺接我們家去時,姑娘和我們都想著,她原是榮府的家生子,老子娘和兄弟姊妹都在賈家,若真帶她回去,豈不是叫人家骨肉分離嗎。姑娘說先把她送去璉二奶奶那裏,有請二奶奶看護,回頭仍在老太太跟前也就罷了。誰知這紫鵑,不知怎麽想的,非要說老太太把她給了姑娘,一定要跟著姑娘。繡姑娘你不知道,老太太本就不願姑娘離開眼前頭,我們走的匆忙,生怕橫生枝節,隻好把她帶回去了。”


    菊月哼道:“誰都知道那邊府上出了些事情,我們老爺清正矜重,還把老爺氣的病了一場,把上門的賈家人都推了回去。偏生姑娘是小輩兒,又在那邊老太太跟前養了兩年,老爺擋回去也就罷了,隻姑娘這裏,卻是什麽都不能說,渾當不知情也就完了。平日好茶好料子姑娘都不往打發人給送去一份,這就很當得起孝順了。偏這個紫鵑,像戲文裏說的‘身在曹營心在漢’,一門心思打盤算,尤其朝廷任命下來,更是常摸到姑娘耳邊嘟咕些不能接的話……姑娘心軟,本已把她調開了,這回出門,她又厚顏跟上來!回去定當稟明了林大娘,唯送她回她家去才能安生!”


    黛玉垂眼,歎了一聲:“罷。說這些作什麽,外頭的事和咱們不相幹。我隻想著這兩年,我想念父母是什麽滋味兒,就不忍忒苛責別人了。隻好生打發她回去罷了。”黛玉想起老太太,心中酸澀,老太太不是不疼她,不過是親疏遠近四字罷了。紫鵑服侍人一貫細心體貼,老太太跟前有這個人也好些。


    朱繡心裏一思索,林老爺的官職,這太子少傅是‘職稱’,聽著正二品的太子少傅好像權勢多大一般,實則大抵是好聽,就是個虛銜罷了。權柄全看聖心,聖心在呢,自然有實職兼任,反之,就是捧著個名頭閑置了。林老爺的職務是暫管工部,恐怕是別處還未空出地方來,要不然不會這麽個模糊的任命。


    隻是有這個職務,就像舅舅教的,林家就能在京立穩了。又是工部,賈政幾十年工部主事未能挪窩,怪不得連紫鵑都不放過,叫她也出一把力。隻不過,大抵又是後宅女眷的主意;榮府出的事朱繡早已耳聞,聽舅舅的話說,那位政老爺恨不得掩麵而活,往日隔三差五還去工部應個卯,如今已兩個月不出門了,就連工部上官遣人去探問,也未露麵,隻說病了。


    “我白囑咐一句:你向來待人寬好,隻是這紫鵑回家去,旁的舊物也不必累贅搬動,給她幾身新衣裳釵環,並些銀子,倒更實惠,也不負她侍候你一場。”朱繡向黛玉說著,就看了杏月、菊月一眼。


    菊月微微睜大眼睛,訝道:“繡姑娘是怕……”怕她夾帶姑娘私物?


    朱繡一笑:“咱們往常看戲,戲裏不是常有那冒撞的人,並不一定是壞心,隻是見識少想的淺,就好心辦了壞事。”一句帶過,又問黛玉:“林老爺可大安了?”


    黛玉笑道:“病已好了的,隻是我們家素來都有些胃經弱,如今多是吃粥將養。我正要跟你討些東西。我家的根基大抵在蘇杭一帶,如今隻通州和京郊幾個小莊子的出產供應家裏。可用慣了你們莊子上的蔬果,不管是外頭買來的,還是家裏莊子的出息,總是不大合口。你們那莊子不小,若有多的送去我們府裏,至於買賣錢兩,自有賬房和莊頭打理,繡姐姐不許客氣。”黛玉無謂什麽虛話,她與朱繡交好,自然有事直說。林家的處事哲念裏,此才是長處之法。


    朱繡聞言笑道:“這不必你說,我也要來吃大戶的。況且昨兒林安大叔已向莊子上定了百斛新米,想來你回去就有人稟明知道了。”黛玉如今已管了家的,雖還不甚熟練順手,可也越發進益了。隻是她到底天生一副好雅厭俗的名士性子,聰慧有餘,上心不足,故而還需老道的管家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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