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桃月來了,“薛大姑娘先來,問姑娘做什麽了,姑娘說給老爺做衣裳,薛大姑娘還要過來看來著。”


    林安的手指一點一點的在桌上敲著,朱嬤嬤不知想起什麽,跟桃月道:“你叫菊月過來,別驚動其他人,該做什麽做什麽。”


    桃月一頭霧水,忙去了。


    “菊月這孩子管著姑娘的東西,對別人穿戴打扮言行舉止也最上心,咱們細問問她那天的情形,興許能發現點什麽。”其實記性最好眼睛最厲的要數繡兒,隻是繡兒到底不是林家的人,這時候人家信得過的還是自家的丫頭。


    陳嬤嬤見朱嬤嬤臉陰沉的厲害,知道她是想著什麽了,因菊月過來了,先按下不表。


    菊月果然記得,把那日薛寶釵主仆連帶著賈寶玉的衣著、言行都一一說了一遍。


    待菊月退下,林安冷笑道:“掐絲琺琅八寶吉祥紋手爐?薛家一年不如一年,如今連內務府的差事都快丟了,哪裏來的這內造的琺琅作手爐?八寶吉祥紋是今年入秋琺琅作才鼓搗出來的新花樣,佛家八寶,紋路複雜,也就是宮裏有幾件,薛家若這樣得臉兒,那也不會隻得一個宮花的差事了!”


    琺琅向來以集玉的溫潤、珠寶的光輝、骨瓷的細致為一體而盛名,且琺琅工藝因前朝末年戰火一度失傳,到本朝因太上皇極喜愛琺琅器,在宮內設立琺琅作,專門研發琺琅器,工藝才得以複興。琺琅工藝中隻有掐絲是所有琺琅工藝中最複雜的,而掐絲琺琅難在金屬絲線的細致上,圖案的麵積愈小,製作金屬細線的難度愈高。


    朱嬤嬤聽說,沉吟道:“這手爐的緣故先不說,可這拿姑娘的針線給外男的下作手段,倒叫我想起一件舊事來。”


    “先惠後原有個侄女兒,惠後的孩子沒立住,傷心過度,承恩公便把小女兒送進宮裏陪伴惠後,惠後對這個侄女兒愛若珍寶……誰知就在給選親事的當頭兒,甄貴妃家的侄兒掛著一個荷包招搖過市,被認出是那姑娘的針線……當時的聖人如今的上黃本想賜婚,那姑娘是個烈性的,一頭撞死在了甄貴妃的宮門上。”


    這話叫另兩人臉都陰沉下來,陳嬤嬤問:“你是說這披風到薛家的門上不是湊巧,是有人著意如此,想叫咱們姑娘下嫁薛家?我呸!望鄉台上高歌,不知怎麽死的鬼也敢肖想……”


    陳嬤嬤眼睜的老大,那薛家叫薛蟠的,混賬名聲都傳遍四九城了,怎敢……怎敢!


    “哪兒來的那麽巧的事情,反正我可不信大費周章的偷換出來,隨手就當了,糊弄鬼呢!”朱嬤嬤心下覺得這裏頭必然有林老爺的緣故,不然姑娘與世無爭的,榮府後院雖亂,可實在不像能做成大事的。況且那些卑鄙齷齪的手段,怎會無緣無故去針對一個內宅的閨秀呢。


    隻是把林家和薛家牽扯到一起能有什麽好處呢?林安腦子裏急轉,老爺早暗投了今上,如今私底下做的也是當今的差事……若說誰最怕老爺查出什麽來,那必定是盤踞江南二十載的甄家。可老爺把姑娘送進榮府,就是看在榮府和甄家幾輩子老親,交往密切,指望榮府能庇護姑娘的。如今偏又牽扯進一個薛家……


    榮國府、甄家、甄太妃、掐絲琺琅八寶吉祥紋手爐、薛蟠、薛家……!林安端起茶,掩飾了一下臉上的神色,才道:“好了!這事就到此為止。應是薛家那大姑娘那裏露出去的,薛家主子身邊不幹淨,隻怕薛家也還不知情,若不然稍稍注意,也絕不會叫楊林截了胡。不過事情成了,薛家知道了,就是指著老爺,也必然會順手推舟。而薛家大爺身上小辮子一堆,號稱呆霸王,拖這人下水簡直太簡單了……若為翁婿,老爺又隻姑娘一個骨血,那老爺不下水也由不得了。”


    林安說這些,是叫兩位嬤嬤和緩著些跟姑娘說說這裏頭的彎繞:“姑娘的性子隨老爺,才高清傲,至誠至真,這是姑娘的好處。老爺的意思也不是叫姑娘學著圓滑世故,隻是姑娘靈慧,叫她知道了反更好。她心裏有這個,雖不屑,但別個人處心積慮的再謀算,咱們姑娘也能看的穿了。這地步就行了,那些外頭的醃臢事自有老爺料理。”


    二位嬤嬤相視一眼,忙答應著。陳嬤嬤想起那些酒,亦有些擔心,老爺是她們頭頂上的傘,是身後的倚仗,可是不能再在老爺那裏出差池,“那些酒,沒問題罷?”入口的東西,更叫人擔心。


    林安笑笑,也不多說:“安心,這酒老爺喝著甚受用,絕不會在這裏叫人鑽空子!”說著看朱嬤嬤一眼,也不知道姑娘和那位朱家閨女怎麽弄的,這酒但凡摻近一丁點別的東西,就變渾變酸了。最開頭幾壇子,還真有人動手腳,從裏頭揪出了一個跟了老爺兩年的長隨。


    朱嬤嬤垂下眼,閨女和姑娘心細著呢,那酒壇子和封壇子的黃泥裏頭都藏著奧秘,酒壇子裏頭不起眼的地方刻著不同的數兒,黃泥裏頭也混著一個不起眼的小瓷片子,瓷片子上也刻著東西,這兩個有一個對不上老爺都能知道是假的。外人就是想渾水摸魚偷換了,也不能夠。


    這事到林黛玉這裏,就算是暫時了了。黛玉一直隱隱知道父親處境不好,隻是家下瞞著她,她也就不問,可睡夢裏也懸著一顆心。如今知道了,雖哭了一場,卻也知道自己和父親一體,父親沒有撇下她的打算,心裏反倒覺著安穩了。


    “必然是父親那裏有了轉機,那些人著了急……”朱嬤嬤見黛玉腫著的兩隻桃子眼兒,卻極清亮有神,立著兩道小眉毛說這話,不由得和陳嬤嬤欣慰一笑。


    “是這個話。隻這事情到此為止,咱們仨個嚼碎了咽肚子裏,誰也不能說,更不能叫這府裏的人知道。”


    不被排除在外的滋味甚好,黛玉十分有精神,忙點頭應下:她在這裏好好兒的,便是保護父親了。


    誰知林安在外頭跑了兩日,忽又進府來了,來了隻一件事:回揚州!


    “這裏頭的事不簡單。這院子裏除了姑娘的東西,其餘都不帶,我留下人守著院子……今日給老太太作辭,明兒就走!船已在通州準備妥當了……”


    林安神色緊繃,這裏頭甄家摻和的太深了:十月十三,鬧出宮花那日,甄家使人送給賈家不少土儀禮物,這不打緊,緊要的是甄家年下進鮮的船上混了些人,那來曆自家都打探不出。自這打著進鮮名義的船進了通州府,不僅自家,都中隱隱約約好幾家都出了些不能見人的事……榮國府跟篩子似的,這府裏絕不能讓姑娘再待下去了。


    “就說老爺微恙,實在思念姑娘,來接姑娘回去……要實在難纏,就說明年開春再送回來。”還回不回來,林安心裏也沒底,畢竟揚州如今隻是暫時風平浪靜,可這表象一旦被打破,老爺必定還要送姑娘避一避的。


    林安想著之前揚州來信說,老爺秋深後有些咳嗽,說微恙也並不為詛咒,當即叫回稟姑娘知道。


    黛玉本就愛哭,聽兩位嬤嬤說了原委,即便知道老父安泰,仍舊思親難耐,又想起母親,越發淚水漣漣。在榮慶堂裏,賈母攬著她,眾人都勸將不住。


    “林姑爺怎麽忽喇巴的就急著接玉兒回去?正入冬的,那船上得冷成什麽樣子,教我的玉兒怎麽受得住!我立刻給姑爺寫信,若實在想念孩子,明年開春再接回去不遲!”賈母聽了,愈發憂悶,抹著眼淚不允。


    邢王二位夫人都勸,邢夫人道:“這骨肉親情的,林姑爺又病了,想念女兒,原是人之常情。老太太看在林姑爺和外甥女一片孝心的份上,就允了罷!”


    這是年禮裏那副紅寶頭麵的作用,陳嬤嬤看邢夫人一眼,特意叫她看見自己暗含感激的表情。邢夫人捏捏帕子,想著林家三節兩壽沒斷過的重禮,乍起膽子勸賈母。


    賈母的臉都黑了,這話叫人聽見是什麽意思,一片慈心倒成了離間人家父女的惡人!


    越發哭得大聲,又哭賈敏,捶著胸口道:“你一旦去了,就如摘了我的心肝!好容易有玉兒在我身邊,我看著她就如看著你,我的敏兒呀……”


    賈母這作態都老生常談了,不說林家人,就是王夫人也冷了臉子,當初寶玉在老太太膝下養到三歲上,自己實在想的狠了,想把寶玉挪回來住些時日。老太太是怎麽說的,也是這麽哭得,隻是把“敏兒”換成了“珠兒”,自己的珠兒才沒了幾個月,老太太這是扒著自己的心口往裏捅刀子!如今又來這套。


    闔家都勸,連賈赦賈政都驚動了,賈赦對自家這個外甥女實在有幾分好感,林家很會做事,不曾怠慢自己捧著老二,送的禮也都是古董金石的玩意,都送進他這大老爺心坎裏的。


    鬧到半夜,賈母才鬆了口,說爭奈父女之情,不好攔勸,又定要賈璉送黛玉回去,開春定叫帶回來。


    這大冷的天兒,若是不趕巧,興許就得在船上過年,賈璉暗自撇嘴,老太太可真是疼愛外孫女就忘了孫子呐。


    鳳姐兒一麵給他打點土儀盤纏,一麵兒也不自在,正忙著,就聽平兒進來回道:“奶奶,朱繡妹子來了。”


    鳳姐聽說,看賈璉一眼,就出去外間兒。


    “你怎的這會子過來?是老太太還是林妹妹有什麽事兒?”鳳姐滿心以為林家作速擇了日期,心裏老大不痛快。


    朱繡看平兒一眼,平兒便笑了,借故把屋裏兩個小丫頭彩明和豐兒打發了,她自己坐到廊下捶腿。


    “二奶奶,這冰天雪地的,況且又是急船,林姑娘怎麽好勞煩璉二爺跟著折騰一回。遣我過來,跟奶奶說,隻做個樣子罷,隻說林家走的太急,璉二爺沒趕上就完了。”


    鳳姐一喜,又搖頭道:“不中用,老太太發了話,誰敢違拗呢。”


    朱繡就笑了:“這裏頭有兩則緣故,奶奶且聽我說:一則璉二爺長在京都,不定能受得了半個多月的急行的船,不比林家的,江南那處是水鄉,就是閨閣小姐,也常要坐船;二則馬上就年下了,多少事務得璉二爺幫著料理?奶奶雖比男人都強上十倍去,可外頭有些人情往來,總也要璉二爺出麵才能應承。如今這府裏兩位老爺都不大管事兒,若璉二爺這當頭走了,那些老親好友的沒個人拜訪走動,不定得罪多少人去……奶奶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鳳姐心下早願意了,隻嘴上還說:“話雖這麽,理也通,隻是老太太那裏怎麽說呢?”


    朱繡心下一笑,這是討好還要賣乖,故意小聲道:“林家明兒一早就走。說多少,實在是咱們走的忒急,賴不著璉二爺去。”


    鳳姐眼睛一閃,明兒就走,這倒是個好由頭。話說再多,誰也沒料著林家這麽急,也就賴不著璉二身上去。


    “這樣急?那行禮盤纏能收拾妥當嗎?”鳳姐拉住朱繡的手,忙問,“你說咱們?”


    朱繡抿嘴一笑,道:“既然該說的都說到了,我這就回去了。日後再來給二奶奶請安。”說罷,就出去了。


    賈璉掀起簾子倚在門上,笑道:“還是林妹妹心疼她親表哥,我可算是能好生歇一回了。”


    鳳姐回頭啐一口,又疑惑:“林家怎麽趕這麽急,今兒才說了,明天就走?”


    賈璉冷笑道:“還不是怕了,生怕不走老太太就改了主意,到時候老太太請個太醫來說病了,林妹妹是走還是不走呢?”老太太一有點難辦的家務事就支使他這個長孫,叫賈璉也心頭煩悶。按說送表妹回去也是應有之義,可接來的時候是賴大去辦的,吊唁送喪姑媽也不叫他去,偏林姑父接女兒叫他去了——正事不叫著,這時候自己跟去了,豈不是有壓著姑父低頭還叫人家把女兒送回來的意思,叫林姑父怎麽想呢。


    說著,賈璉歪在炕上,斜著眼看熙鳳:“知道了這個巧宗兒,你還不趕快去跟老太太表功去?”賣你男人出去,好給你表功。


    鳳姐白了一眼,不搭理他,隻叫進來平兒問:“我聽朱繡丫頭的意思,她這是也要跟著去?”想自己懷大姐兒的時候想借這丫頭,老太太還不肯呢。


    平兒笑道:“朱嬤嬤那年回揚州的時候病了一場,險沒挺過來…朱嬤嬤生怕林姑娘在船上吃用的不順嘴兒。朱繡丫頭會兩手新鮮手藝,朱嬤嬤就求了老太太,老太太也便允了。”


    鳳姐當下明了,這裏頭還有朱嬤嬤和林家的麵子,怪不得呢。


    賈璉躺著,嘻嘻笑道:“我才說,老太太的這位朱繡姑娘,生的好齊整模樣,就是不大能見著,見著也不跟爺兒們說話。我還疑惑呢,這樣不會說話討巧的丫頭,縱然長得好又怎麽得了老太太的青眼。可方才聽她跟你說的那些話,哎喲,本以為這世上的話,到了你嘴裏也就盡了,嘖嘖,今日才知道人家有理有據的,比你還通。”


    鳳姐道:“噯,沒見過世麵的,你若愛上了,也不值什麽,我去拿平兒跟老太太換就是了,若平兒抵不過,我再多添幾個好的……大老爺那裏的秋桐丫頭,我看著也還好,了不起拿幾兩銀子外頭買了跟大老爺換來,和平兒捏一起去換朱繡丫頭來。”


    賈璉知自己和秋桐眉來眼去叫這醋罐子看見了,借故發作呢,訕訕的,也不回嘴。


    鳳姐還要說,平兒從鼻子哼出一聲兒來:“我是哪個牌麵上的人,也敢比人家!別叫我說出好話來了。”說著,摔簾子出去了。


    ——


    一夜北風呼嘯,次日清早,賈母方收拾妥當,吃了早茶。林黛玉就穿戴齊整的帶著嬤嬤丫頭來辭別了。


    賈母驚得站起來問:“收拾停妥了嗎?不行,這麽急,我放心不下。”


    昨日哭得太多,黛玉眼睛微腫,強笑道:“父親打發來接時就都安派妥當了,我不過是帶些貼身常用的東西,況且還來,並無多少好收拾的。”


    朱嬤嬤一旁道:“林老爺安派的極妥當,大管家又請了女鏢師跟著,況且這時候南北船隻甚繁,北邊的運河上還未結成凍,再晚幾日就不好說了。”


    賈母無法,隻得同意了,又命人急催賈璉。


    眉壽苑外頭七八輛馬車俱已齊備,待林黛玉一行人回來,立刻就出府去了。


    賈璉磨蹭一會過去,連車印子都叫留看院子的婆子勤快掃淨了。


    氣的賈母罵了賈璉一通,也於事無補。


    隨後,林家留下的一個管家媳婦,又向邢王二位夫人道惱,言姑娘走得急,未能親來作辭。兩位夫人都說前一日已辭過,叫不必多禮。


    進了年節下,賈母仍舊有些鬱鬱,時常發作一回。誰知大正月裏賈寶玉就出了事,惹得賈母再沒有心思顧別的。


    卻原來,黛玉辭別急走的也急,賈寶玉竟未能得知。賈寶玉與秦鍾又正是親密之際,秦鍾時常留宿榮府,賈寶玉也偶有留宿寧府的時候,黛玉辭別那日,賈寶玉吃了酒,使人回了賈母,就宿在寧府了。因賈蓉之妻秦氏向來妥帖,賈母令人過去瞧了一回也就允了。次日酒醒回來,早已人去樓空了。


    是以,賈寶玉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不自在,好些日子都懶怠出去,隻窩在自己屋子與丫頭頑笑。


    誰知碧痕有顆上進的心思,又曾窺見襲人與寶玉之事,便趁賈寶玉在家的時節,十分的下功夫。


    這日襲人之母接襲人回去吃年茶,賈寶玉拜見完王夫人回來,正巧房中無人,他方要去叫,就見碧痕搖搖擺擺的走進來。


    碧痕生的風流靈巧,她見晴雯雖沒與寶玉成事,卻十分招寶玉喜歡,便刻意學著晴雯,扮相乃至於行動之間很有一股標致妖嬈的味道。這番苦心未白費,她在賈寶玉跟前已能勝過秋紋一頭去。


    正巧無人,她看見這機會,焉能不抓住上進。


    誰知兩人才得了趣兒,偏生就有個粗使的丫頭一頭撞進來。


    第45章 驚嚇


    這日正是十五, 襲人的媽一早就回過老太太,接襲人回去吃年茶。大年下,各有臉麵的家生子還治席請主子吃酒呢,襲人雖不太得賈母喜歡, 可這小恩典也是能有的。


    襲人去了, 賈寶玉房中更沒個管束, 大小丫頭見寶玉也不在屋裏, 愈發撒歡亂跑。有湊份子尋熱鬧耍戲的,亦有偷閑躲靜、家去團圓的。


    晴雯一個人在外間房裏擲了一會子骰子,很覺無趣, 鴛鴦從後頭過來看見, 笑道:“你怎麽不同她們玩去?一個人悶呆呆的做什麽?”


    晴雯道:“都去了, 往日那個自封的總管也家去親娘哥哥的團聚了。我又沒有個親娘兄弟的, 不在這裏守著, 倘若寶玉回來, 又要生氣。”


    鴛鴦聽了這話, 心下也可憐她:賴嬤嬤家用銀子買了她, 雖有個姑舅哥哥,可那哥哥隻會喝酒賭錢, 嫂子也輕狂浮浪, 外頭不仗著她就罷了, 何曾有過一星半點兒的助益?鴛鴦想起自家父母遠在金陵看房子, 嫂子隻會一味地調唆哥哥從自己這裏討好處,比晴雯又能好吃多少去。今兒上元佳節,偏都孤零零的, 越發心酸。


    鴛鴦越發不忍她一人在這裏,笑道:“今日佳節, 闔府裏都熱鬧呢,太太、奶奶們也不管束咱們,你這樣倒辜負了這好日子。不若去太太院裏找青錦頑去,那丫頭自朱繡跟林姑娘回揚州了也常悶悶的,朱繡丫頭之前還托我常找她一起來解悶,偏我總脫不開身。你去找她,幫我跟她要一盒麵脂膏子來。”


    晴雯就笑道:“是叫我玩去呢,還是支使我給你要東西去呢。如今這寒冬臘月的,稍在外麵站久了臉就吹皴了,什麽胭脂水粉都不中用,全靠這麵脂呢,誰家的麵脂膏子能有多的?”


    鴛鴦因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們幾個用的是朱繡丫頭自己調配的,誰少了,青錦那裏也不會短了。林姑娘走的那日,她天未亮就過來收拾,我還納悶的,誰知是林姑娘走的那樣急,朱繡忙著拾掇東西給青錦呢……親姊妹也就這樣了。你幫我問青錦,也饒她一盒,你抹一回就知道,比你們在外頭買的好多著呢。”


    晴雯越發意興闌珊,道:“你鎮日忙糊塗了,還不知道呢罷。如今青錦也不是孤鬼了,不知是她姑母還是舅母的尋了來,聽說在北外城根邊上安頓下來了,太太發恩,十三那天還叫她家去吃席呢。如今看起來,比不得家生女兒,越發連同是外頭買的,我也比不上了。”


    鴛鴦啐了一口,上前推她:“寶二爺也去太太院裏了,你隻管去找青錦頑,他回來你也跟著回來便罷了,哪兒這麽多歪話呢。”


    晴雯這才起身,鴛鴦看她去了,暗暗歎口氣。晴雯說的,她自然知道,隻是她心裏存著疑惑,總疑心青錦那親戚是假的,是朱繡丫頭給青錦留的後手兒。若不然,再沒這麽巧的,朱繡丫頭前腳走了後腳那親戚就尋上門兒來,家裏都賣了的女兒,能多被看重多稀罕?不是誰都能有朱繡丫頭的好時運。


    罷罷罷,反正主子們不知道她們丫鬟群裏頭的事情,青錦能有個把她真放心上的姊妹,這也是個好命的人。都是不衝著府上爺兒們使勁的好人兒,看她們漸漸都有了前程自己也高興,何必非捅破害人家呢。


    鴛鴦想著,仍舊往園子裏戲台這裏來服侍賈母。賈赦治下好茶好酒,賈政命賈璉找了一班小戲兒並一檔子打十番鼓的,兄弟二人一齊孝敬賈母,賈母十分有興致,特請了薛姨媽,並家下的奶奶、姑娘們一齊樂嗬一日。


    賈政不愛聽戲又怕人鬧得慌,便未曾過來。賈赦新得了一枚前朝文豪的雞油凍田黃石章子,自己躲在書房賞鑒去了,也不曾來。邢王二位夫人年下事多,早告了假。故在賈母這裏,賈母上座,薛姨媽陪坐,兩側湘雲、寶釵、三春姊妹一人一個小案,獨鳳姐一時親自捧茶一時又叫上果子,嘴裏還插科戲謔,忙的了不得。


    “老太太好不容易這樣喜歡,又肯賞臉,看著眾兒孫熱鬧一回,也是個意思。隻是這當頭,少了誰也不能少了那小祖宗,寶玉到底去哪裏了?”鳳姐見鴛鴦上來,忙拉住她悄問。


    鴛鴦往西麵兒指指,小聲回說:“太太不知怎的受了涼,也沒請大夫,隻吃了現有的丸藥發汗,說大年下驚動了老太太倒不好。金釧兒悄悄來告訴寶二爺,寶二爺一早就往太太那裏去了。反晚上的團圓宴一準都能到齊了,這會子有奶奶和姑娘們陪著,也不妨事。老太太若問,二奶奶幫著掩過去罷。”


    鳳姐便笑:“這還罷了,你也快上來!一個個都坐著椅子叫使喚,全是享福的,隻我一個勞碌命,你快來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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