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關於朱繡的秘密,至始至終也會隻有朱嬤嬤知道兩個:五感+翠華囊。


    第36章 金釧兒


    青錦一手幫朱繡拽緊主軸線, 一麵眼裏都是星星的看著,嘴裏還不停的道:“繡兒,你好厲害啊,我光看眼睛都花了……”


    朱繡把結好的大蝙蝠放腿上整一整形容, 抬起臉兒笑眯眯的道:“學會了眼就不花啦, 也就厲害了。”


    青錦臉苦著臉, 眼巴巴的看朱繡, 朱繡在她這裏早曆練出來了,頭也不抬的支使道:“跟著我挑線,和我一樣也使得, 自己配顏色也使得。”


    朱繡也是沒法子。青錦這丫頭的繡活也做得, 但不出挑, 這個時候賣不上價錢, 倒白瞎了萬壽節的好時機。這才教她打絡子, 青錦力氣大, 學會了就能駕馭那種特別大的盤長結。


    朱繡在現代時還買過跟門差不多大的中國結呢, 不過那時候能用機械加工, 而這個時代全靠人力,大些兒的就極少見了。朱繡的力氣差不多能比肩尋常男子了, 就連做慣了粗活的婆子力氣還趕不上她呢, 可編製半個胳膊長寬的盤長結就已是吃力極了, 稍不注意上下鬆緊就不一致, 勉強編出來也總有些瑕疵。


    朱繡自己有了著落,就總想幫青錦也找個出路。暗地裏思量了多少法子,如今覺著打絡子、盤長結真很合適青錦, 青錦力氣大,擱刺繡上不是什麽長處, 可編弄起來卻是旁人萬萬比不上的。


    青錦識好歹,雖做出個苦瓜模樣,但學起來卻入心的很。況且編這些東西,隻要有人肯在一旁手把手的教導,想學就沒有學不會的。


    打了個常見的如意結。如意結形似靈芝,靈芝還有長生不老的寓意,是以不管百姓還是高門,都喜歡在娶親挑蓋頭的喜秤上係一個如意結,取“稱心如意”的好意頭。


    朱繡拿過來看時,雖有些地方過於緊了,可青錦打的這如意結,卻比她的要鑿實些,更不易變形,也更耐用點兒。


    青錦亦是有了興頭,翻來覆去的看,直樂嗬。


    “朱繡姐姐,朱嬤嬤打發我給你送東西來。”門外頭雪雁笑嘻嘻的拉著九秋一起過來,“還有你落下的這個,我也帶來了。”


    朱繡這才想起來從眉壽苑回來時把九秋給忘下了。


    九秋嘟著個小嘴兒,朱繡忙笑道:“我才說空蕩蕩的少了什麽,可不是渾忘了你來。虧得方才琥珀送我香果子,我還下意識藏起來一碟子……你說沒你在跟前,我藏給誰呢?“


    話說的九秋憋不住就笑了,蹦蹦跳跳的自己往牆角黑漆立櫃去,打開櫃門果然有一盤蜜餞青梅。九秋就知朱繡姐姐不是敷衍的說話,她不愛吃糖漬過的,更愛吃鮮的,這必然是給自己留的。


    雪雁看她護著那盤子自己喜滋滋的吃起來,氣笑了:“這就是個屬狗脾氣的,方才找不見你還掉貓尿呢,這會子又不是她了。”


    青錦早已幫著接過包袱來,拉雪雁坐下,從桌上提盒裏拿出雲片糕給她吃,笑道:“她還小呢,咱們小時候不也這樣,跟在大些的姐姐後頭,跟個小雞崽子似的。”


    朱繡見哄好了小的,也坐下笑道:“我自己還是丫頭呢,哪兒就用的著小九兒跟著我了,我忙起來又把她忘了,倒惹得她難受。”


    誰知九秋卻正色道:“跟著姐姐見得多學的也多,姐姐從不藏私,還教我做針線……姐姐別嫌棄我。”


    小姑娘家家臉上倒嚴肅的很,隻是嘴巴周圍一遭兒糖渣子,雪雁噗嗤一聲笑了,接道:“還有好吃的就想著你!是也不是?”


    九秋就紅了臉,做個鬼臉仍舊啃她的果子。


    雪雁因笑道:“朱繡姐姐別這樣想,也不獨你。老太太這裏和姑娘身邊的姐姐們也都有小些的圍著,也有學著做事的意思。比你這兒人還多呢,隻不過你叫九秋這個小魔星纏著了,這丫頭鬼著呢,你就沒覺察著?”


    雪雁想一想,撐不住捂著肚子笑道:“你也不想想她沒來的時候,簇著你的少?她來了,但凡有哪個敢上來,這丫頭就用眼偷著瞪人家,千方百計不叫那些小的靠上來……”


    朱繡這才覺著,自九秋過來,她耳根子是清淨不少,以前總有些小丫頭借故來討好奉承。見九秋偷著窺自己神色,朱繡也給逗樂了:“我說呢,如今也不覺得喧鬧了,這是好事兒。”


    九秋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膛,就聽她朱繡姐姐又說:“隻是也不能過餘了,若真有事,你問清楚了跟我說就是。”


    這話就是旁邊雪雁聽到,亦有些羨慕九秋,跟的執事姊姊寬厚有本事不說,還信任她。


    雪雁吃了半塊雲片糕,看見炕桌上的打的結子,忙擦幹淨手擎起來細端詳,因笑說:“繡姐姐就是手巧,廚上也做得,針線也做得,還會打絡子。”她忽想起什麽似的,看了青錦一眼,往外頭努努嘴道:“聽說薛家大姑娘身邊的丫頭,叫鶯兒的,很會打絡子。這鶯兒的娘是薛家太太特地帶過來的,是弄芳草的行家,大前日調了個什麽丸香給二舅太太送去了,舅太太喜歡的很,說聞著比老太太這裏用的還清爽。”


    說話間雪雁就撇嘴,有些看不上的樣子。原是她家姑娘覺著有些香料她暫且不能用,特特揀了好的奉給老太太,老太太喜歡姑娘的孝心,才讚了兩回。誰知薛家轉頭就弄了這出。


    朱繡和青錦對視一眼,她倆一個老太太這裏的事瞞不過她,另一個也盡知榮禧堂的事,可這兩件事攪和在一起,她倆卻還不知道呢。


    朱繡忙問:“姑娘怎麽說?”


    雪雁道:“姑娘倒不放在心上,她隻說‘孝敬老太太,是我的心罷了,和人比什麽貴重’,隻我們看不過眼。”


    朱繡一笑,有些了然:有底氣和沒底氣是兩回事,黛玉不是送不起那些龍涎、沉水香之類,隻是她送的是自己覺著好的。都說越沒有底氣的人才越盯著旁人,想著壓過人家好彰顯自己,其實在明眼人看著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朱繡就說:“既然姑娘不在意,咱們外頭也少言語,左右老太太心裏跟明鏡似的。”免得嗆嗆起來給黛玉招些碎語流言的。


    說罷,又看著雪雁道:“我知道你性情直,可如今嬤嬤們都改了口了,你卻說甚‘二舅太太’……你在姑娘身邊,難道就不如那個鶯兒在薛姑娘身邊的?她自小服侍,你也打小兒伴著姑娘長大,論能為論機靈,隻有你更占尖的,隻壞在你這嘴上!”


    雪雁紅了臉,她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不過心裏一思索,覺得這話在理的很:她從小跟著姑娘,若不是年紀小些,早就和杏月姐姐一樣了;那鶯兒處處給她家薛姑娘揚名聲,自己姑娘不是那樣的人,自己也說不出自賣自誇的話來,可自己也不能往姑娘身上抹黑才是——要是叫二舅太太聽見了,豈不更不待見了。


    見她聽進去了,朱繡也鬆口氣。


    頑了一會子,雪雁去了,朱繡也叫九秋回屋去歇著,唯有青錦,死賴著要和她一床住。朱繡沒法子,靠著裏頭睡了,隻盼望著青錦打睡拳的時候能朝著外麵。


    倒也睡到天亮,隻是醒來的時候朱繡整個人被擠得都貼在牆上,幸而隔著帳子,才沒被涼醒。


    ——


    這絡子果然賣的極好,尤其是花樣繁複的和大些的。像是八寶荔枝和卍字紋湊成的‘寶曆萬年’,寶曆是國祚的意思,這樣可以懸掛在廳堂的,極受達官貴人喜歡;至於尋常百姓,則多愛各式的蟠桃、長生花、壽字結等樣式。


    進了三月,氣氛更熱烈起來。從皇宮北門至西郊禦園,三十裏的禦街兩側搭建了彩棚,有臣民等候拜壽的龍棚,亦有祈福誦經的經棚。坊市之中也煥然一新,都張燈結彩,滿是火樹銀花,比上元佳節還要吉慶熱鬧。


    街市上其他繡鋪裏也漸漸上了新花樣的絡子,這都是料想之中的事兒。再複雜的絡子也是由一個個基礎的結攢成的,有耐心的老手,多拆幾個,總能學會的。


    程舅舅笑嗬嗬的,有甥女在,他鋪子裏的人自然是最先會的。程舅舅趕著新鮮,幾個坊市或租攤子或在旺鋪寄賣,很是賺了一筆。等別的繡鋪也都上來了,程舅舅就收了陣仗,隻在自家鋪子裏慢慢售賣,又趕著給甥女送信去,叫暫先停了小絡子,隻做大的。


    朱繡聞言,索性一心一意的幫著青錦打下手。如今可沒有各種粗細的玉線,要想編織大的繩結,得先把細線先結在一起。朱繡滿把攥了好些絲線,一頭固定在板子上,雙手如蝴蝶穿花,很快就編出一大截九乘迦葉金剛結來,足有小指粗細。這九乘迦葉金剛結說白了就是十六股絲線編成的圓辮兒,就好比節節高的玉米結,都帶有好意頭,做繩料是再好不過了。


    “青錦這蹄子,一下了差就不見了人影,不知哪裏弄鬼呢?”正院裏,金釧兒跟她妹子玉釧抱怨。


    玉釧兒性情沒她姐姐活泛,更沉靜些,聞言道:“你管她作什麽,好歹她是個省心的,不像別個。”


    金釧就知說的是彩雲彩霞,這兩個不知怎麽想的,越發與環三爺親近起來,私底下還送過東西給趙姨娘。金釧兒嘴角一耷拉,冷笑道:“還不是爺兒們漸漸地都大了,她們存了心思,見扒不上寶二爺,才轉去投了環三爺。隻是她倆也不想想,這趙姨娘肚子裏爬出來的能和寶玉比?老太太、太太、二奶奶哪個正眼瞧過環三爺!”


    玉釧兒素知她姐姐的一段心思,忙道:“好了!扒上扒不上的與咱們有什麽相幹。咱們隻服侍太太罷了,前日娘還說,等到了歲數就跟太太求個恩典,太太寬厚慈愛,必定是允的。”


    金釧兒曉得不僅妹妹,就連老子娘也不同意她的心事,這恩典說的就是放出去、允父母自便婚嫁。當下心裏不稱意,沉著臉不吭聲。


    玉釧兒怕引得別人來問,忙岔開話道:“我聽小丫頭子說,青錦這半月都是去老太太屋裏的朱繡那裏,她和朱繡曆來要好,有時候還留住在那屋裏。”


    這話一說,金釧兒倒生了疑惑“以前好,也沒這樣黏一起的。她膽子愈來愈大了,還敢住在外頭,上夜的媽媽們怎麽也沒話說?”


    玉釧兒笑道:“她不比咱們,是家生女兒,咱們還能隔三差五的家去住。她這裏也沒個親戚,可不就朱繡一個去處了。”


    金釧兒打定主意要問清楚青錦,當下搖頭道:“不是這話,咱們家去,曆來家生女兒都這樣,況且院裏的媽媽也知道。青錦雖沒出二門去,可成日這樣,也不告訴人,必然有鬼!要叫我知道,看我怎麽治她!”


    玉釧兒唬一跳,忙攔著道:“姐姐又急了,跟咱們無關的,何苦招人恨呢。”不等金釧兒瞪眼,趕著又說:“況且朱繡很在老太太眼裏,前頭襲人支使她,叫老太太給了好一頓沒臉。如今襲人都彈壓不住下頭的,寶二爺房裏成日家鬧得雞飛狗跳的,叫太太知道了生氣,說看走眼了襲人。偏生在老太太院裏也不好插手給人,周嫂子去了幾回那些刁鑽的都不大買賬……咱們很不必得罪她,青錦也沒出大褶子,裝不知道也就完了。”


    玉釧兒本意是勸金釧兒小事化了、息事寧人,誰知她那句“也不好插手給人”正戳中了金釧兒的心,金釧兒擰著眉頭把這念頭藏在心裏,也不睬玉釧兒。玉釧兒隻以為說通了姐姐,也就把這些丟開手去。


    不料次日晌午,金釧兒就在王夫人麵前告了青錦一狀,玉釧兒在後頭臉都白了。


    她自以為把道理都說透了,可金釧兒心裏想的是:若盤算的事果真成了,太太這屋裏就少一個一等的例,以太太往日對青錦的青眼,少不得提她上來;本來青錦和她們姊妹也不錯,金釧兒也沒想不讓她升一等,隻是覺得妹妹玉釧老實,怕壓服不住青錦,倒讓個外頭買的滅過自己姊妹的次序去。


    金釧兒心裏存著當寶玉姨娘的念頭,籌劃著去寶玉屋裏呢,正是因這個,更需妹妹站穩位置,日後也好襄助一二。


    王夫人不知道金釧兒的心思,還讚她恭慎,就命人傳喚青錦進來。


    青錦才將王夫人房裏引枕、靠背、椅墊拆下來送去漿洗,還沒再裝上新的,就見本處的一個粗使小丫頭殺雞抹脖子的給自己使眼色,才要問,就見繡鸞進來叫她,那眼裏說不出的幸災樂禍。


    青錦心裏就有些明白了。


    待王夫人一責問,她跪在地上,臉上笑嘻嘻的道:“是誰那樣嘴快?我原是要弄完了再呈給太太個喜歡的……況且我宿在別處,一則沒出二門,二則我也跟巡夜的吳大娘說了,隻是求吳大娘先幫我保密。”


    王夫人臉上就和緩些,周瑞家的一旁笑道:“什麽東西,弄的這麽機密?好丫頭,快說!若果真是,我就幫你求太太寬恕。”


    青錦道:“就在我屋子落地櫃裏,打開就知。求太太使兩個人去拿來就完了。”


    周瑞家的看她說的那樣篤定,有心討王夫人喜歡,親自在院裏喚上倆丫頭過去拿。


    王夫人就聽見周瑞家的一聲“唉喲”,話音裏又驚又喜的,不免更好了臉色。


    周瑞家的喜得跟什麽似的,“可是有心了,太太快瞧瞧,這丫頭弄的這個。”


    兩個丫頭用托盤盛著,小心翼翼的呈給王夫人,隻見竟是兩個比托盤還大的結絡。一個是吉慶結、罄結、魚結組成的吉慶有餘,另一個是蝙蝠結加金錢結,攢成的福在眼前。那“福在眼前”尚未完成,托著的丫頭小心極了,生怕給碰散了。


    青錦就道:“原是聽說外頭興盛這種能掛在屏風和牆上的大個吉祥結,我們就想著也編出來呈給老太太、太太,討個好意頭。誰知這小些的還不覺著,大個的竟這麽難做,一個不小心就散了,非得有人幫著定住……弄了這些天,才做成了。耗費的絲線、力氣,比外頭買的還拋費呢……隻是到底是咱們的心意,隻求太太賞臉兒。”


    周瑞家的笑道:“拋費什麽,就是用金絲銀線,誰又看眼裏了。太太喜歡的,不過是你們的心。”


    王夫人看這結子實在是用心了,也笑道:“你有心了。”玉釧兒忙上前扶起青錦,金釧雖覺著自己沒錯,可也不敢再多話,免得攪了王夫人的興致。


    知道這活計一個人做不了,王夫人還叫她先做好了再上差,又命彩霞給賞。


    青錦出去了,才籲出一口氣,幸好早做了準備。這些結子往外送都是用的林家人,林家常送東西進來孝敬林姑娘和府裏的主子,往老太太這邊的都是把箱子送到後院,正方便了她們把做好的放進空箱子裏,保證無人發現。


    正院有幾個人進別人住處從來都不打招呼的,青錦在自己屋子打平常的絡子還使得,大些的就不成了。可常逗留在朱繡那裏也總得有個說法,故此才有方才這一出。


    既過了明路又把其中艱難盡數說了,青錦心裏著實響快。耗費絲線多,又要兩個人半個多月的功夫才做得,想來那些得臉的嬤嬤、媳婦們也不好意思張口叫做了。就是張了這嘴,隻說沒功夫也就搪塞推辭過去了。


    第37章 萬壽夜遊


    三月十八這日, 正是普天同慶。賈母治席,要延請二府女眷;東府賈珍也來請賈赦、賈政,並賈璉、寶玉等過去看戲,猜枚行令的作樂。


    這日一早, 朱嬤嬤親來回過賈母, 要接朱繡出去舅舅家裏吃節茶, 至晚間再回來。賈母痛快答應了, 還賞了一件緞地繡花鬥篷給朱繡。


    待坐上馬車從角門出去,朱嬤嬤才笑道:“你舅舅早想著接你出去散淡散淡,偏生我才回來, 又出了正月, 總沒個當正的由頭。這一回他聽說聖上下旨, 都中五日不宵禁, 趕著就來跟我商量了……今日叫你舅舅帶著見見熱鬧, 成日家憋在後宅子裏怪沒意思的。”


    朱繡來這裏六七年了, 先是為著小命憂心, 後又被困在榮國府二門後頭, 從沒這樣輕鬆自在的見識一番京城的熱鬧景象呢。當下就掀起一角車簾,貪看外麵風物人情, 覺著一雙眼睛都不夠用的。朱嬤嬤隻含笑由她。


    到了鼓樓西大街, 馬轎簇簇, 喧鬧非凡。趕車的把式伸長脖子瞭望一眼, 就繞進一條小胡同裏,七扭八拐的到了後街上一扇黑油大門前停下,那把式道:“請姑奶奶、小姑奶奶下車。”


    朱繡一愣, 朱嬤嬤已笑道:“程六叔,你怎麽也跟小輩的開起玩笑來了?”


    朱繡方知這位車把式是舅舅家裏的老人, 不是賈家的人。趕忙把準備的賞錢袖回去,拿銀豆子打發這樣的老人家是見外辱沒,沒得壞了情分。


    程舅舅見前街堵得那樣,早料定老六叔得繞去後街,此時已大開了門扉,迎出來。


    舅甥兩個互通消息已久,這還是自那年朱嬤嬤離京後的頭一次相見。比起當日朱嬤嬤才認下女兒時,兩邊各自都還生疏、客氣,如今再見早已是親熟的很了。


    朱嬤嬤見那甥舅兩個在庭院裏你來我往的嘀咕些生意經,也不睬他們,兀自進去廳堂吃茶歇息。


    好一會兒,兩人才進來,程舅舅對朱嬤嬤笑道:“今日叫我家小姑奶奶盡興一番才是!咱們一會先用飯,下晌午姐姐帶繡兒在這西大街好好逛玩逛玩。我在正陽門大街的豐泰樓定了席麵,咱們黃昏過去,在那裏歇歇腳,正好彩燈舞獅、百戲雜耍都上來了,我帶著你們娘兒倆好生熱鬧熱鬧。”


    正陽門大街從前朝起,就是都中最熱鬧繁華的街市,那豐泰樓也是“八樓”之一,久負盛名,想也知道為這一出得拋費多少銀錢。


    朱嬤嬤看兄弟與閨女說話,話裏頭時不時一個小姑奶奶,也知這是兄弟喜愛外甥女的心思,便隨他去張羅了。


    大慶和前朝不同,大多數人家都把自家未許配人家的女兒看的十分尊貴,頭生的嫡長女甚至出嫁了還能在娘家有話語權。久而久之,看重閨女的人家常稱呼家裏的女孩兒作“姑奶奶”。


    至華燈初上的時辰,正陽大街已是紅燈高懸,笙歌互起,各處搭設的彩坊上歌舞、百戲早比拚起來了。朱繡看時,多是神仙祝壽的曲目。到九層高的燈樓層層亮起,氣氛烘托極致,由各坊耆老、紳宦帶著,山呼萬歲之聲響徹雲霄。


    朱繡隨著人潮跪了一回,真真見識了這個時代的盛世繁華之景。


    街上隨處可見年輕的女子,有三五一群的小家碧玉,亦有奴仆家人環繞的大家閨秀,比上元節還要熱鬧許多。朱嬤嬤一手緊緊攥著朱繡的手,另一隻手張開半圓,免得有人衝撞到身前,程舅舅護在另一側,盡量把這娘倆掩在身後頭。


    “這人忒多了,咱們找個酒樓先去避一會子,正好登高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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