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丫頭都坐在大通鋪上給自己改衣裳,甭管是不是一身皮包骨頭,那張張小臉兒可都透著一股泡過熱水的粉嫩。唯獨朱繡,往常有亂糟糟的劉海兒發擋著還不明顯,這會兒一瞧,那眉眼倒是俊的,隻是皮子發黃,白瞎了那爹娘給的好模樣。


    朱繡摸了摸胸前的荷包,低下頭,坐在自己的鋪位上,她還得緊著改了那身衣裳,晚了柴大娘是要罵人的。


    偏朱繡的鋪位一邊靠牆,一邊緊挨著三股辮,三股辮撇撇嘴,躲瘟疫一樣屁股朝另一頭挪,邊說:“就是會巴結人又怎麽樣,柴大娘可不會看這個,咱們幾個都是柴大娘要長長久久養大了的,偏生鵝群裏多出來一隻黑老鴰。說不得柴大娘明兒就提腳賣到什麽醃臢地方去了。”說著就幸災樂禍的笑起來。


    這話就忒惡毒了。


    往常那些小口角,朱繡隻當三股辮掐尖要強,心裏頭可憐她才十一二歲就被親生爹娘賣給了柴牙子,從不跟她計較。現聽這話,可見就不隻是要強,而是惡毒了。


    小丫頭子們都知道柴大娘是要養大了她們好發一筆大財的,要不然也不會每日三頓不論好歹都讓吃飽了,如今還給了好衣裳,顯見日後前程差不了。聽黑婆子說前街那家的“閨女”還學字學曲兒呢,吃的穿的比柴大姐兒還要好不少呢;日後嫁個年輕公子做二房,更是穿金戴銀、享不盡的福。


    三四個小丫頭分明聽見三股辮咒人,但偷眼相互看看,都不敢吱聲。


    除了不愛說話的朱繡,其他幾個都怕三股辮,平日隻要不在柴大娘眼皮子底下,三股辮常把自己的活推給別人,還偷偷掐過她們。隻有個朱繡,來的最晚,偏偏得上頭看重;她們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姓朱的丫頭不僅有個好名字,聽說還會寫自個兒名字、識得一籮筐大字。這麽著,三股辮雖不敢上手欺負她,但總也想把她壓下去。


    朱繡可沒那糯米捏的好性兒:“好叫柴大娘聽聽,你都能做她的主了。”


    三股辮一瑟縮,忙探頭看門外,見沒人才鬆口氣,氣道“少拿柴大娘嚇唬人,禿尾巴狐狸多作怪!”到底不敢再惹事,生怕叫柴大娘知道沒好果子吃。


    朱繡暗歎一口氣,荷包裏那塊石榴皮是不能給別人用了,人多眼雜,說不得就露餡要命了。


    晌午吃飯的時候竟是人人一碗幹飯,還有葷油炒的菜,幾個小丫頭眼睛都放光了,覺得自己好日子就在跟前了,隻朱繡一口口味同嚼蠟,心裏頭七上八下的。


    果然,日頭偏西的時候,柴大娘使人叫她們都換上今兒新得的衣裳,穿齊整些往前頭院子裏去。


    朱繡縮著腦袋,擠在小丫頭群裏,剛到前院,就看見柴大娘帶著閆娘子,滿臉堆笑地在門廳回廊上和三四個婦人說話。那幾個婦人,看著都有些年歲了,但打扮的都極體麵。


    隻聽柴大娘笑道:“我這幾個丫頭,都可人疼的很,我可是作女兒養的,若不是實在沒法子,保準舍不得賣她們出去。”說罷,便拿眼去覷人臉色,見那幾個臉上都淡淡的,便有些訕訕的,回頭喝罵道:“ 還愣著作甚!快拉她們過來讓幾位姐姐瞧瞧。”


    閆娘子勉強掛著笑,招手讓朱繡她們近前來。


    三股辮看不懂情形,心裏頭有些害怕,便要往人後麵躲,胳膊肘一搗,把她身旁的有雙笑眼的小丫頭懟到前頭去了。


    “倒是有兩個好的。”其中一個梳著墮馬髻、身著磚紅撒花比肩褂的婦人看見個子最高的三股辮,眼前一亮,率先開口道:“都過來,站成一排,讓我瞧瞧。”說著,伸出塗著大紅蔻丹的手指衝朱繡她們招手。


    五六個小丫頭戰戰兢兢地走進前來,那婦人走近挨個打量。閆娘子眉頭一皺,悄悄離遠些。


    朱繡隻覺一股香風撲麵而來,低著頭不敢動彈,她實在沒想到柴大娘這樣雷厲風行,昨兒才偷聽她要賣人,今日便找來了主顧。


    幸而那墮馬髻婦人走到她跟前,用指尖挑起她的臉,端詳片刻,搖著頭過去了。又有兩個婦人,也隻在她跟前住住腳。


    這三個婦人讓幾個女孩子又是伸手、又是褫袖看胳臂、又是以手拉裙觀腳,簡直如同挑揀牲口一般。


    少頃,那墮馬髻婦人指著三股辮和其他兩個小丫頭道:“這邊來,叫媽媽細細看看。”竟是挑中了三個。


    一個頭上簪了朵大紅絨花的婦人也挑中了一個。另外一個打扮樸素些的,撫了撫窄袖上的蝶戀花紋大鑲邊,一個都沒相中。而那個身穿一件石青緞地夾襖,上罩著淺紅比甲,頭戴鎏金簪的婦人始終都沒從回廊石階上下來。


    見朱繡和笑眼兒都被剩在原地,柴大娘急了,顧不得奉承鎏金簪婦人,忙忙走下台階,指著朱繡說道:“這可是個百裏挑一的美人坯子。秦姐姐再看看?”


    那墮馬髻婦人用水紅的帕子捂住嘴,嬌笑道:“模樣兒倒還能看的,隻是你瞅瞅她,幹癟成那樣,還有那身皮子,唉喲,我那裏端茶遞水上不去台麵的小丫頭子都比她白嫩。”


    大紅絨花也附和道:“可不是,黃病懨懨的,叫人看了就敗興。”


    柴大娘這才細看朱繡,心裏一咯噔,伸手扯過朱繡來,抓小雞子一般狠手把她的袖子擼上去,眼見瘦杆子似的胳膊也是黃不拉幾的,眼前一黑,咬牙心道:這二兩銀錢收來的丫頭,砸手裏了?


    就算心知自己看走了眼,嘴上也勉強圓道:“這麽小的丫頭,原是餓狠了的緣故,養上兩年,興許就養回來了。”


    見秦老鴇不搭茬,又對那一個也沒挑中的婦人賠笑道:“趙家嫂子,這丫頭幹活最是麻利,往常也做過繡活兒,偏又識幾個字,可巧名字又叫繡兒,您領回去調理兩年,也能出師刺繡了。”


    原來這婦人名喚趙芸君,是都中有些名氣的繡娘,能繡人物、山水,且工繪花鳥,此番過來,是想買上幾個小丫頭子收做養女,在繡鋪裏幹活。


    朱繡聞言,抬眼希冀的看向趙氏,隻盼著這位麵龐柔和的繡娘能把自個兒買回去,總比被賣到秦樓楚館好上千倍萬倍。


    趙太太稍稍遲疑,還是搖搖頭:“這丫頭手指纖長,是個繡娘的手,隻是你們養的也太糙了,那手上的繭子把繡線繡麵都能刮花了。我那裏比不得你這兒,有些繡線比她這個人都貴,實在買不得。”


    朱繡嘴角微動,想說自個兒有軟化繭子、養手的方子,但終究忍住了。


    趙太太見那小丫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暗淡下去,心裏也不忍,隻是她剛擴了鋪子,銀錢上實在不趁手,總得買個能做活的回去。


    聽過這一席話,院子裏的小丫頭們都明白過來了。三股辮漲紅了臉,還有一個係著梅子青裙子的小丫頭已經害怕的抽泣起來。


    笑眼兒身子微微顫抖,不自覺往朱繡身邊靠,朱繡餘光瞥見她一雙彎月似的眼睛已經紅了,悄悄拉住她的手,攥了攥。


    “那這個呢?這個可是長了張討喜的臉,皮子也白。”柴大娘氣急敗壞的掐著笑眼兒的臉道。笑眼兒抖得厲害,抓著朱繡的胳膊,死活不撒手。


    秦鴇子嗤笑:“如今的爺兒們都愛窈窕嬌美,弱柳扶風的女孩兒,你這個,倒像是小門小戶裏頭的那些醋老婆子會喜歡的模樣。”又指著那個梅子青裙子的小丫頭,挑剔道:“要我說,這個也就算個捎帶的,腳也太大了些兒,下力氣養出來也沒頭牌的命。”


    這一下可是砸手裏兩個,柴大娘看朱繡兩人的眼神都帶刀子了。三股辮雖怕得很,可看見那兩個,心下隻覺總比沒人要強。


    朱繡忐忑的很,雖這兩戶妓家沒看上是好事兒。但依著柴大娘的性子,若是今兒做不成她倆的生意,落了她的麵兒,恐怕明天就給賣到最下賤的地方去了,她心裏早就打定主意,哪怕一頭撞死了,也絕不讓自個兒落到那樣境地。


    柴大娘無法,隻得抬眼去看石階上頭戴鎏金簪的婦人。卻原來那婦人也是個人牙子,隻與柴大娘不同的是,這周牙子專往高門大戶裏鑽營,聽說還有個在國公府裏作管家的親戚。周牙人從不走街串巷的去收羅人,反倒常常截其他牙子的胡,仗著親戚的勢,出價極低。


    柴大娘恨的牙癢癢,同行是冤家,她可沒請這周牙人,誰知這老虔婆消息這般靈通,知道她這裏有好貨,厚著臉皮就自己過來了。


    “我這裏曆來隻給深宅裏的太太奶奶們選人。”周牙人裝模作樣的撫撫鬢角,“我原都看不上,隻是那府裏太太催的緊——頭年珠大爺一病沒了,發落了多少奴才,若不是這緣故,有多少家生子兒不夠使,誰稀罕外頭的?”偏還故意找茬兒一般,一指除了朱繡兩人的另外四個,又道:“這幾個我都要了,姐姐們別跟我搶了罷。”


    柴大娘臉都漲紫了,恨不得撕爛那張嘴。偏又不敢真得罪她。


    秦鴇母嬌笑:“周姐姐看上的,誰敢跟您搶啊。就是這幾個丫頭太沒看頭,讓妹妹帶回去調理幾年,到時候出落的花兒一樣,再請姐姐帶過去侍候老爺少爺們,豈不更好?”說畢,又大有深意的衝柴大娘一笑:“不過……”


    “倘若柴姐姐要的價兒忒高了,妹妹買不起,那就還得勞煩周姐姐了。周姐姐家底厚,我們可比不了。”


    柴大娘這才明白,她這是教秦老鴇子和姓周的涮了,姓周的今日壓根就沒打算買人,這兩個在這裏唱雙簧呢。有心一個都不賣,又不敢。


    到底不敢強強,耷拉著臉道:“這三個二十五兩銀,這一個八兩。這兩個一共十二兩。”


    這如今,風調雨順,除非從拐子手裏,一般二般的還真尋不著出色的女孩子。擱平日裏,這幾個女孩子,每個賣十三、四兩都使得。柴大娘隻覺流年不利,心疼的抽抽。


    秦鴇子眼睛一亮,當即高聲叫大門外的婆子拿銀子進門。又擺腰扭胯的轉過臉對三股辮說:“好孩兒,以後你就是我女兒了。我那裏還有一個好孩子,生的單薄嬌弱,喚做雨兒。你也可人疼的很,以後你就叫雲兒。雲兒雨兒,過兩年,可就是我錦香院裏頭等地心肝寶貝了。”


    簪花的婦人也奉上了銀子。


    朱繡見狀,心一橫,衝著周牙子福下身去:“大娘且慢,我雖醜些,但灶上油炸蒸酥,做爐食、擺果品,我都做的。” 她瞅準周牙人愛炫耀、貪便宜性子,又聽說她隻做大戶人家的買賣,方有這話。


    周牙人眼睛一閃,這丫頭雖黃黑了些,這禮卻不錯,說話口齒清晰,聽她的話音還會些灶上手藝。心下暗忖:走這麽一遭,隻賺秦鴇子的二兩不免虧了,把這丫頭買回去,榮府裏頭正要買人,她原準備了四個,加上這丫頭湊成一掌之數倒也使得,況且那府裏美人還少了?這丫頭有手藝又識幾個大字,送過去,興許還能得個好兒。


    周牙人已是意動,來來回回的端量朱繡。柴大娘亦是一喜,又咬牙心道:果然咬人的狗不叫,今兒才知道這繡丫頭還有手藝,隻這識字還有手藝,這繡丫頭自己就能值十六、七兩。


    柴大娘已下決心不賣了,忙喝罵道:“作死的小娼婦,你哪兒來的甚手藝,還不滾回後邊去。”說著就來拉扯她。


    誰知朱繡矮身一躲,隻不理,反倒拉著笑眼兒朝周牙人笑:“我這妹子最討太太、奶奶們的喜歡,還會給人按腳。不如周牙人把我們姐妹一起買了,還便宜。”


    柴大娘恨得心都顫了,就要上前來撕打她。


    不曾想那趙繡娘往前一站,正擋了柴大娘的路,還幫腔道:“哎呀,這小嘴兒,真是不錯的兩個丫頭,才十二兩,可是值了。”


    周牙人睨了柴大娘一眼,笑問朱繡道:“小丫頭,你叫什麽?多大了?從哪裏學的灶上手藝?怎麽到這裏來的?”


    朱繡笑回:“我叫朱繡,剛七歲,是我娘教我的。我娘原是大戶人家的陪嫁,打小兒跟著小姐,灶台上有手好手藝,後兒被聘給我爹,我爹是個童生,我娘從小兒就教我上灶,她也識幾個字,也都教給我了。前年我娘得病沒了,我爹又聘了後娘,後娘趁我爹去考秀才,把我賣了。旁的大娘又把我賣給了柴大娘。”


    這純是胡謅,她睜眼就到柴大娘這裏了,上哪知道原來的事去。隻不過偷聽柴大娘跟兒媳炫耀說二兩銀從趕路的牙子手裏收來的病丫頭,倒生了副好骨相,命也硬,灌上一回草藥就緩過來了,等養上幾年,興許就是百倍的利。這柴大娘也不知道她的底細,更不知道二兩銀醒過來就不是原來那個了。


    周牙人聽她聲音清脆,說話調理,更滿意了,道:“可憐見的。”又看笑眼兒。


    笑眼兒剛就已嚇呆了,隻管粘著朱繡站著,朱繡拉她笑道:“我這妹妹是她祖父病了,家裏沒法子才把她賣了。她娘是個穩婆,教了她些捏按的手段。”實際上笑眼兒是因她家裏人覺著她生辰不好犯克,才把她賣出去,從小就不受待見,哪兒來的機會學按摩的手藝。不過是朱繡她自己會,等過去這關背地裏教給笑眼兒些手法就是了。


    笑眼兒唬的倚在朱繡身邊,隻管連連點頭。


    柴大娘恨得那樣,周牙人隻當看不見,從秦鴇子那裏借了十二兩給她。


    趙繡娘還要去另一家牙子那裏,而兩個老鴇子是坐馬車來的,周牙人坐了一架青帷子小轎,朱繡兩人跟在轎旁。


    出了這牢籠似的兩進小院,身後柴大娘鷹鉤子似的眼狠狠盯著她的背影,朱繡一曬,雖前路仍漫漫,到底還有些盼頭了。邁過大門檻的時候,朱繡悄悄從荷包裏摳出那塊有些幹癟的石榴皮,隨手扔到門裏…………


    柴大娘看著自己手上掐石榴皮染上的黃色,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尖聲嘶吼:“那小賤皮子……”未及說完,就捂著胸口往後頭仰,驚得閆娘子連聲驚叫。


    作者有話要說:  周牙人:我是榮國府的親戚!


    ……


    三股辮:大家記住我,我是錦香院的雲兒,就是唱“荳蔻開花三月三,一個蟲兒往裏鑽”的那個雲兒。——說我唱的粗?!哎哎喲,那薛大爺還唱“女兒樂,一根雞吧往裏戳”呢!


    ……


    作者:我小學頭一次看紅樓夢的時候,家裏那本書有些破,缺了不少頁,等我高中自己買了新的,才發現缺的那些頁,原來都是些賈寶玉初試雲雨情、香憐玉愛、繡春囊等等的情節——感謝我媽,這大概算是人工淨本吧。然鵝,正因為我把那本書上缺的都一一找了出來,所以我對這些被撕掉的情節記得比其他的深刻的多……


    第4章 花珍珠


    內九外七皇城四,丫頭一夢入紅樓


    此時的京城已初初有“東富西貴、南賤北貧”的格局,達官貴人的府邸多在西城。


    西城這一帶外三海水麵開闊、青柳垂岸,又與玉宇瓊樓、湖光山色的皇家西苑所在的內三海聯通,且有數座佛寺林立,風水之好,令人嗟歎。


    朱繡走的腿都酸了,才過了西直門進入京都內城,許是周牙人今日賺足了便宜,興致頗好,索性掀起一側轎簾,一路上都在與朱繡閑話。


    見兩個小丫頭四顧流連、眼都不夠用的樣子,周牙人頗看不上,“這不過是窮酸九流才住的地方。等去了我那兒你才開眼呢,若是得幸被選入府裏,哎喲喲,你就知道神仙住的地方是什麽樣兒了!”


    聽周牙人口沫四濺的炫耀了盞茶功夫,朱繡才知道原來柴大娘家的小院位於南城,而南城與北城皆屬外城,因南城三教九流、手藝人還有妓院多,時人頗以為詬病,漸漸地就有了“南賤”的說法。


    其實這南城卻是熱鬧的很,雖不比東城高賈如雲、牌匾相望,但亦是百貨雲集、喧囂交易,居於東城西城的紈絝子弟常出入南城來尋歡作樂,捧戲子、包頭牌的比比皆是。


    “那府裏什麽樣兒?”朱繡權串一回捧哏的,順著周牙人的意,兩眼亮晶晶的套話兒。


    周牙人心下越覺這小丫頭機靈會來事兒,黑珠子般的兩眼清澈雪亮,不免歎息道:“你這小丫頭,鬼靈精似的討人喜歡,可惜了的,若長得再白嫩些,周大娘保管你能進正院當差!”


    搖搖頭,又道:“也說不準,太太不喜歡那些狐媚妖妖的,嫌不大成體統,倒愛粗粗笨笨的丫頭多些。”說畢,又搖頭,“仔細一瞅確實算的上個美人坯子,不合太太眼緣。”又指著笑眼兒道:“她倒是像能討太太喜歡的模樣。”


    朱繡心內有些忐忑,這家的當家太太不喜長得好的,必然是她自己長得一般些、家裏男人偏又好美色的緣故,若是去這樣的宅第,日後還得想法子把自己往醜裏扮相,免得招了人眼。


    周牙人又笑道:“你隻從現在起,求神仙奶奶讓你越長越白淨罷,咱們府裏頭,老太太是最稀罕長相齊整的丫頭,若是入了老太太的眼,日後說不得你周大娘還求你提攜呢。”


    不過是打趣的頑話,朱繡聽過就算,一麵兒走一麵兒變著法兒打聽那豪門府邸的情形。


    “咱們國公府的門檻兒高著呢,等閑的小官兒都扒不上咱們的門檻兒,拜貼都送不進老爺的書房去。”說話間已到了一條院落林立的後街,不似之前走過的那條街氣派肅穆,這街上房舍擠擠挨挨,鬧鬧吵吵,不時有幾個頑童從身邊瘋躥出去。


    小轎左拐右彎進了處偏僻小巷,周牙人從袖裏摸出十來個大錢賞了轎夫,帶著朱繡兩人入了一處半掩著門的小院,笑說:“我這院子雖小些,可在這寧榮後街也算數得著的了,府裏出去五服的族親有些兒還不及我這兒呢。”


    寧榮後街?朱繡隻覺耳熟,還有那什麽國公府?未等她發問,周牙人一個晴天霹靂就砸在朱繡頭上:“小蹄子們!貓也不喂、茶爐子也不燒,都隻瘋頑!等明天送你們進府,榮國府的丫頭就這樣兒?仔細回頭都攆出來!…不替我掙臉麵也罷,要是丟了我的臉,一個個仔細你們的皮!”


    這位周大娘剛說什麽!榮國府?!還有再之前的……珠大爺!


    先前所有的話在朱繡腦子裏這一刻終於串成了串兒。


    臥槽!這不科學!若不是還有一絲絲的理智尚在,朱繡能立刻給周牙人表演驚恐暴漫臉。


    還好身邊有個笑眼兒小妹妹,一直如同雞崽兒跟著雞媽媽那樣,時時刻刻用緊抓朱繡胳膊的手來提醒她,人間尚在,珍惜狗命。


    一直到用了晚食,朱繡躺在炕上,仍舊做夢似的,還是沒有‘姐這就穿到紅樓夢裏啦?’的真實感。


    笑眼兒心驚膽戰地看她一會兒眉開眼笑,一會兒搖頭哀歎;轉眼兒若有所思,一瞬間又信心鑿鑿。隻覺得她瘋魔了,又怕又擔心,含著兩泡眼淚戰戰兢兢地問:“你、你怎麽啦?”問著問著眼淚便大顆大顆的掉下來,宛如下一秒就得替朱繡發喪出殯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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