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再也看不到她,但起碼知道她還在這人世間的某一處肆意張揚的笑著。


    不像現在,天人永隔,他還在這金碧輝煌的大殿內享受著錦衣玉食,她卻一個人躺在漆黑幽閉的墳地裏……


    想到這裏,夜千辰突然抬眸問道:“蘇全,孤派去的暗哨,可親眼瞧見紀若餘將紀若晴的屍體埋進了紀國的王陵裏?”


    紀國雖然被滅,但紀國的王陵卻沒被破壞,甚至之前守在王陵的護衛,也被昊國收了編繼續守著這裏。


    這是夜國和昊國達成的共識,畢竟已經把人家整個國家都滅了,不至於還將人的祖墳也刨了。


    做人還是要講點良心的。


    蘇全早已將這些事記得滾瓜爛熟,好應對夜千辰時不時就要提起的關於紀若晴的問題。


    “回稟王上,暗哨是親眼見著紀若餘將紀姑娘的屍首埋進王陵的,雖然裹著白緞,但暗哨都看得清清楚楚,確實是紀姑娘無疑。”


    蘇全見夜千辰的神色有些猶疑,小聲著問道:“王若是不信,要不要奴才差人去……”


    挖開再確認一番?


    夜千辰臉色一凜,他雖心裏總覺得紀若晴不可能就這麽輕易的沒了,但是他也懂入土為安的道理。


    如果這麽貿貿然將她的墳重新挖開,又確認棺材裏躺著的真的是紀若晴的話,隻怕是會擾了她在地下的安寧……


    還沒有喪心病狂到刨人祖墳的夜千辰輕輕搖了搖頭,麵帶倦色的說道:“孤聽傳回來的消息,紀若餘葬了紀……葬了人之後,又去了昊國?”


    “嗯……”蘇全應了一聲,微皺著眉頭思索道,“似乎去昊國的路上還救了個姑娘,將那姑娘也帶去昊國了。”


    夜千辰俯身向前,淡聲問道:“那姑娘,會不會……”


    “……”蘇全隻覺得自家陛下真是著火入魔了,也不知他為何總覺得紀姑娘沒死,非要從紀若餘身上尋出一個答案來。


    或許是在自欺欺人吧。


    蘇全輕輕搖了搖頭,淡聲說道:“那姑娘是昊國與咱們夜國相交的邊陲小鎮的一位姑娘,有名有姓有爹有娘的,隻是爹娘且被流竄的山賊所害,那姑娘也險些遭了毒手,恰好被路過的紀若餘所救……”


    “據說那位姑娘被山賊傷得不輕,一直在紀若餘的馬車中休養著,並未出來露麵,估摸著四五日前他們就已經抵達昊國王都了。”


    夜國和昊國距離甚遠,所以消息傳回來也要些時日,夜千辰收到的消息總是慢了一拍。


    夜千辰擰著眉,仍舊不死心的問道:“那姑娘……眉尾可有一顆朱砂痣?”


    “沒有。”蘇全搖了搖頭,思忖片刻繼續說道,“王若還是不放心,奴才遣個畫師過去,將那姑娘的樣貌摹回來給您瞧瞧。”


    “……好。”夜千辰沉聲說道,心裏不願意放過這一絲微小的希冀。


    他覺得,以紀若餘的性子,知道紀若晴身死的消息,明明應該跟他拚命才是,可卻是迫不及待的抱著紀若晴的屍首走了。


    再加上紀若晴死得那麽快,十分蹊蹺,所以他總覺得這其中一定有詐。


    夜千辰非常後悔,他當時被突如其來的噩耗打擊得有些懵,理智全無,既忘了仔細觀察紀若餘的神色,又忘了檢查紀若晴的屍體。


    不過……禦醫是來確認過的,都說紀若晴已經救不過來了……


    從不迷信的夜千辰,雙手合十,默默望著繁星如棋的星空。


    這是他從小到大許過的第一個願望,希望……希望紀若晴還活著。


    第60章 患得患失


    小蓮做了一桌子香噴噴的飯菜後, 就離開了紀若晴所在的小院。


    簡直將“事了拂衣去, 深藏功與名”這句話演繹到了極致,隻有不斷飄進屋子裏的飯菜香, 鑽進紀若晴的鼻子裏,誘.惑得她一下子就感覺到了饑腸轆轆。


    昏迷了這些日子, 她都沒有好好吃過飯, 沒有湯水下肚, 還喝了一碗那麽苦的藥,現在隻感覺肚子裏空落落的,特別淒涼的那種空。


    紀若晴猛然從床上坐起來,掀開衾被就往外走:“哥哥,我們去吃飯吧……”


    紀若餘原本正摸著紀若晴腦袋的手僵在半空中, 唇角的笑容再次凝固。


    他仍舊沒說什麽,直起身子, 淡聲說道:“好。”


    而後一襲月白色袍子, 端的是光風霽月的淡淡然模樣,跟在紀若晴身後, 到了堂屋。


    這處院子不過是紀若餘臨時買下來的, 後來他又每日都記掛著昏迷的紀若晴, 並未用心打點這處院子, 隻費了些功夫收拾了紀若晴所在的屋子。


    所以堂屋內比起簡單而溫馨的臥房來說就顯得有些簡陋了, 四周牆壁都空蕩蕩的, 隻有一套紅木桌椅擺在那, 有些孤零零的。


    不過紅木四方桌上擺著的幾碟飯菜, 讓整個屋子都變得不一樣起來。


    紀若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餓久了,聞起來總覺得這些飯菜格外的香,就連白瓷碗裏盛著的那些白米飯,在她眼裏也成了粒粒分明又胖又白的大米,瞧著便覺得胃口大開,咬一口定是又軟又彈。


    紀若晴迫不及待的拉開紅木椅子,坐到了桌子邊上,完全將紀若餘拋之腦後,拿起筷子就開始夾菜。


    小蓮隻普普通通的做了三菜一湯,都是些清淡的菜式,蒜泥白肉、清蒸雞蛋羹、珍珠丸子還有一道鯽魚豆腐湯。


    都是尋常百姓家吃的一些飯菜,完全比不得她之前在夜國王宮裏吃到的禦膳珍貴別致。


    但小蓮的手藝很不錯,這尋常的菜肴雖然清淡,但皆是色香味俱全,入口即化的美味。


    紀若晴好吃得微微彎起了眸子,兩隻眼睛笑成了小月牙兒。


    紀若餘在一旁默聲看著,並未動筷子,卻淡聲說道:“晴晴,你不想被夜千辰抓回皇宮吧。”


    “咳咳咳……”一顆珍珠丸子差點沒咽下去,卡在喉嚨裏惹得紀若晴劇烈的咳嗽起來,嗆得她脖子和小臉皆漲紅,還不忘拚命的搖著頭。


    紀若餘抬手幫她拍著背順順氣,繼而解釋道:“你的臉,是我用失傳已久的易容術幫你換了一張臉,但是……你必須時刻注意著,言行舉止皆要與之前的你不同,比如方才吃飯,你絕不能再流露出剛剛這樣的表情,諸多細節都要注意著,才不會引起夜千辰的懷疑。”


    紀若餘望了望這間堂屋裏緊閉著的大門和窗牖,透不過外頭的一絲風進來,也攔住了外頭窺視著這間堂屋的所有視線,沉吟片刻才說道:“此前我執意帶你離開,因怕在夜國王宮久留會產生更多的變故,所以有些迫不及待……隻怕夜千辰已經起疑了。”


    紀若晴也神經兮兮的學著紀若餘的樣子左右看了眼,她大概已經明白,就算現在她隻和紀若餘兩個人住在這裏也不一定是安全的,還有很多人在暗中監視著他們。


    所以她絕對不能顯露出和原來的她有任何相似之處來。


    不過倒也不難,原來的她在王宮裏也不怎麽愛出去瞎逛,這些盯著她的人既然要爬牆上樹的,肯定都是些厲害角色,絕不是纖雲殿裏和她之前打過交道的那些宮人們。


    這些人都跟她不熟,所以她隻要不表現得太過明顯,他們應當都是發現不了的。


    紀若晴抬起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皺眉問道:“可是我這臉,會不會碰水就變回去了……”


    紀若餘眸中露出一抹自豪和驕傲,又隱約間有些難過,不徐不緩地說道:“自然不會,這易容術,是我從母……從一本古籍上偶爾學到的,隻有服下我製的藥丸,才會恢複容貌。”


    “哥哥,那藥丸呢?”紀若晴的眼睛滴溜溜的轉著,想要這顆藥丸的意圖十分明顯。


    紀若餘抿了抿唇,老神在在的說道:“藥丸自然在我手裏。這藥丸極其珍貴,隻有一顆,晴晴又是個跳脫的性子,萬一丟了就再也恢複不了之前的容貌了,所以還是放在哥哥手裏保管吧。”


    “……”紀若晴覺得也是,萬一她把藥弄丟了那她就再也看不到自己傾國傾城的臉了,那真是一大損失。


    不過紀若晴很快又想到一個問題:“可是哥哥,夜千辰就不會懷疑我易容了麽?”


    紀若餘嘲諷的勾唇,輕聲說道:“在世人眼裏,易容術早已失傳,這世上再無一人會易容術。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學會的,你放心吧,沒人會想到,就算想到了,也會覺得難以置信。”


    “嗯……”紀若晴摸著自己的臉,確實覺得挺難以置信的。


    因為她的臉並不是貼了什麽□□之類的,就算使勁揪也揪不出什麽,仿佛她的臉真的本身就是這樣,摸不出任何端倪來。


    紀若晴一邊給紀若餘夾著菜,一邊探聽她“死”的那日發生的事情。


    原來那碗毒粥確實是有劇毒的,隻是紀若餘在寢殿內早就聽到了動靜,調好了藥,在走出來將毒粥拿過去聞的時候,悄悄動了手腳。


    一碗必死的粥,就這樣變成了假死的粥。


    至於紀若餘講述的後來紀若晴一直昏睡著,他也是第一回 用假死藥不知她何時會醒,又怕他醫術不精害她真的再也醒不過來的揪心與忐忑之類的話,紀若晴一個字兒也沒聽進去。


    紀若晴的心裏隻充滿了悔意,心裏一個勁兒的在跺著腳。


    早知道她就在紀若餘出來之前就把毒粥搶過去喝了啊,還磨磨唧唧什麽!


    現在好了,係統不見了,寶貝沒了,就連現代也不知道回不回去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逃離了夜千辰的魔掌,現在的她,自由又快樂,不如就先在古代吃吃喝喝玩玩樂樂一番吧,反正她哥有錢。


    既然有吃有喝有玩有樂,她倒也不急著回去了,反正回現代也是為了過上這樣的生活嘛。


    隻是身上的錢都不知道去哪裏了,紀若晴伸了伸手,笑著討好道:“哥哥,能不能給我一點兒銀子?”


    “你要做什麽?”


    “我想沒事的時候上街玩玩,給咱們置辦點東西。”


    紀若餘給紀若晴舀著鯽魚湯,麵色淡淡的說道:“等哥哥得了空,親自陪你去。”


    “我一個人去不行嗎?”


    “不行,街上危險。”


    “那你什麽時候得空?”


    “複國之後。”


    “……”得,她這位兄長隻怕是又陷入複國的執念中了。


    紀若晴小心翼翼的試探道:“那如果我偷偷上街玩,哥哥會不會生氣……”


    紀若餘眯了眯眸子,勾唇道:“哥哥當然不會生氣。”


    哥哥隻是會把你綁起來啊。


    ……


    夜國。


    千宸殿內。


    夜千辰正狀態恍惚的在折子上寫著批複,眸中一片混沌之色,宛如行屍走肉。


    蘇全走進殿內,看到夜千辰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哀歎了一口氣,走上前:“王,昊國那邊的畫卷,送過來了。”


    夜千辰突然來了些精神,眸中也升起了些許挾著星月的光芒:“是紀若餘身邊那個丫鬟?”


    “是……”蘇全捧著那送來的畫筒,心裏頭也有些摸不準主意,他已經先看過畫裏的內容了,可好不容易見夜千辰的臉上有了鮮活的表情,他忍不住就這麽曇花一現的將之掐斷。


    所以蘇全提前解釋了一番:“王,這畫的畫師也隻匆匆瞧了那丫鬟一眼,所以可能這畫像和本人還存在些差別……”


    夜千辰已經急不可耐,他冷冷瞪了蘇全一眼:“少廢話,快呈上來。”


    一副水墨丹青畫卷在白玉桌案上徐徐展開,畫中隻有一位身量纖細的女子,緊緊闔著雙眼,小臉削瘦而蒼白,黛眉似柳葉彎彎,輕輕蹙著,頗有些我見猶憐的嬌弱。


    “……”夜千辰眼睛都舍不得眨,深邃而銳利的目光在畫卷上一寸寸移著,將畫上女子看得仔仔細細。


    從她的眉毛,到她的眼睛,再到她的鼻子和嘴巴。


    每往下移一寸,夜千辰的心仿佛也往深淵之中墜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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