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皇帝壽誕之前的秋獵,我未嫁前也參加了好幾次呢,騎在馬上射獵,在草場和森林裏禦馬飛馳,那種感覺不是坐在閨房裏繡花能比擬的!”卓氏出身武將世家,說話自然三句不離馬背生活,語氣也盡是磊落之氣,和薑幸以往看過的深閨婦人大不相同。


    武敬侯府雖然也是武將世家,可到季琅這一代,他什麽路子都不走,隻會吃喝玩樂,唯一在朝堂上有點分量的季清平也不會武,書生氣更重一些。


    果然,卓氏說著說著就有些失望了,她低下頭,擺弄著手裏的桂圓:“隻是嫁到了侯府之後,夫君不喜歡我舞刀弄劍,說是不像個女子,他成日裏將紅袖添香溫柔寫意那般女子掛在嘴上,好像總是嫌棄我粗鄙庸俗……”


    薑幸想起她還在漾春樓的時候,這個季衡宇三天兩頭往青樓跑。


    “當初,纓娘是怎麽嫁到武敬侯府的?”她忽然有些好奇,總覺得二房這一對,怎麽瞧著怎麽都不匹配。


    剛問完,卓氏就“嘭”地拍了下桌子,仿佛一肚子火氣,她轉過頭,目光炯炯地看著薑幸,醞釀著無處安放的情緒。


    “我本是想成為一個能征戰沙場的將軍的!”


    薑幸嚇得激靈一下,手裏的桂圓骨碌碌滾到了桌子下麵,就聽卓氏繼續捶胸頓足道:“我們卓家,全都是武藝高強軍陣在胸能文能武的人,不瞞你說,我的父親是將軍,哥哥是將軍,姐姐也是將軍,阿姐現在還在北疆隨父震懾塔塔,為大盛立下了汗馬功勞!”


    這件事薑幸倒是略有耳聞,畢竟以女子之身征戰沙場的人並不多,不過在女皇陛下的光環下,原本不能接受的事情漸漸變成可能,也無人再拿女兒身說事,對於卓家她也了解不深。


    雖然總攬大盛軍權,但是卓氏一族真的很低調。


    “那纓娘為什麽不跟你阿姐一樣?”


    卓氏將眼睛一斜,雙唇緊緊抿著,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當然是因為我武藝不好,腦子不精,又不愛讀兵書,才會落到今日這份田地。”


    薑幸愣了半晌,全然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答案。


    “我們卓家,厲害的就征戰疆場,不行就嫁人在家相夫教子,就是這樣的,我現在就是後悔。”卓氏捧著涼茶喝了一口,又撚起一瓣酸橘子,臉色忽然變得平靜,好像陷入了一段回憶。


    “我雖然不著調,讀書武藝樣樣不行,卻還是有個將軍夢,從小就喜歡女扮男裝混入他們之中,跟他們比賽鬥狠,夫君從小被我欺負到大,我就想著,可能也沒誰能這麽慣著我了,就求父親讓我嫁到了季府。”


    “二郎跟你比,是誰更厲害?”薑幸腦中存著一個疑問。


    “當然是夫君厲害,他隻是讓著我。”卓氏說這句話的時候笑容甜滋滋的。


    可薑幸聽了之後,總覺得心裏憋著什麽,忽然有一種酸澀的感覺,可能她那麽說,隻是能讓自己心裏好受一些,不是因為二郎慣著他,隻是因為她一心撲在二郎身上,隻認定他了,不然以卓氏的性子,怎麽能在二郎的嫌棄下生活這麽久。


    但是二郎又是真的嫌棄卓氏嗎?


    “不說這些了!”卓氏忽然張開手伸了個懶腰,轉身湊過來,看著薑幸道:“其實我過來,是想看看那枚金簪的,之前咱們說好來著……”


    她輕輕懟了薑幸一下,一副“你知道”的模樣,眼中帶著一絲俏皮,薑幸訝然她能這麽快轉變心情,就起身去拿匣子。


    “那東西著實太過貴重,我就給鎖起來了,”薑幸邊說邊把匣子放到桌子上,不知不覺地,心裏某一處又像被針紮一般,她著實不想看到這個東西,“其實我拿著它心裏不踏實,想著還是尋個時間還給娘。”


    “嗯……不行,這個就是要給侯夫人的。”卓氏拿起金簪看了良久,能看出她隻是喜歡這些裝飾物件,也不是貪圖什麽,看完,她重新放回去,抬頭跟薑幸道。


    薑幸坐下去,盯了一會那個匣子,忽然低頭說了一句:“娘給我這個東西的時候,小侯爺好像很不高興,你當時也在場,應該能感受到吧。”


    卓氏一怔,心思一轉,隨即瞪大了眼睛:“你不會以為,小叔是因為你才這麽說的吧?”


    薑幸抬起頭:“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卓氏很快就否決了,她拖著凳子走近一些,挨著薑幸坐下,神色有些小心翼翼的,“你才嫁過來,可能對小叔還不太了解。”


    “他不是看低你,他其實隻是看低他自己。”


    本來上一章應該戛然而止的,但是又接著寫了點。


    我發誓,jj最高就到這個程度了,這車我隻能一腳刹車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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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三郎


    薑幸神色一滯,心中忽然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一直以來她將自己囚困在窒息的異色目光下,其實可能是她根本就想錯了方向。


    她蜷了蜷手指,壓低了聲音問出口:“這是……什麽意思?”


    卓氏喝了口涼茶,炎熱夏日蟲鳴聲陣陣,正午的陽光耀眼,兩個人在涼爽的屋內對坐,很久之後薑幸才聽到她理清思路的聲音。


    “有些事,是我從夫君那裏聽說的。沒嫁過來之前,我也一直以為武敬侯府的小侯爺是個混不吝,不止我,其實許多世家子弟們都看不上他,不然他也不會到現在,身邊除了景家那個世子,再也沒什麽朋友,他跟那些看起來上不得台麵的酒肉朋友混在一起,也是因為不想硬湊過去,聽別人對他說三道四。”


    薑幸靜靜地聽著,以前隻是覺得季琅身在侯位,隨心所欲毫不顧忌,是因為他本性就是自由瀟灑無拘無束,可是聽卓氏的語氣,好像並不是這樣。


    而卓氏說的話其實並未誇大其詞,就連薑幸的哥哥,一個三品官的大郎君,在背後也是唾棄季琅的。


    景彥和季琅最大的不同,不過是一個嫡出庶出的關係,前者便能做到真正的不在意,後者卻未必如此。


    薑幸心中忽然蹦出一個疑問,以前她從未深思過的。


    季琅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卓氏拿起一瓣酸橘子,眼睛向上看了看,回味橘子味道的時候也在腦中回憶很久遠的事,她望著薑幸,慢慢道:“你別看小叔輩分大,實際上府上的人都很寵他,夫君也總是怕小叔心中過不去那道坎,所以走到哪裏都帶著他,帶著他玩也好,闖禍也好,隻要別讓他困在那個三寸小世界裏。”


    薑幸眼中滿是不解:“小侯爺看起來,難道不是挺開朗的嗎?”


    “我以前也是那麽覺得的,直到嫁過來之後聽說了很多事。”卓氏手上扒著橘子皮,分成一小塊一小塊鋪在桌子上,一邊無意識地擺陣一邊她說話。


    “你知道祖父,也就是老侯爺其實帶過小叔大概九年吧,一開始,包括祖母在內,大哥和夫君待小叔都沒有這麽縱容,那時候隻有老侯爺很疼愛他。我聽夫君說,老侯爺教小叔讀書習武,大從小他就有驚人的天賦,學什麽一聽就會,連夫君有時候都忍不住嫉妒。”


    薑幸臉上的訝然更深了,這和她聽過的完全不同,就忍不住發問:“可是傳言都不是這樣的……”


    “對,因為老侯爺從來不帶小叔出去,所以旁人當然不知道,”卓氏放下橘子,低眉想了想,“也許祖父是為了保護小叔吧,才將他捂得嚴嚴實實的,但是久而久之,再笨的人也能察覺到自己身份和旁人的差異,直到祖父離世,那層保護再也沒有了,他才發覺外麵的口誅筆伐是有多險惡。”


    “但是……”薑幸忽然覺得口中酸澀,卻總是有什麽連接不起來,好像遺漏了什麽一般,“但是老侯爺最後不是把爵位傳給他了嗎?”


    在她心中,這就是一種肯定,季琅那樣一個驕傲的人,難道會覺得自己配不起?


    卓氏搖了搖頭:“就是因為這樣,小叔才覺得自己欠大哥的吧,不管有沒有他,這爵位最合理的繼承人都是大哥,最後因為祖父的那個決定,大哥靠自己才在六部拚出這條路,讓小叔總覺得心裏紮著根刺。”


    她扭過頭看了看薑幸,似乎欲言又止,那句話在口中糾結了很久,終究是沒說出口。


    薑幸卻陷入沉思,開始重新審視起季府裏人們的那些關係。


    關於老侯爺晚年的荒唐事,太夫人不是沒有怨言,關於家中突然多出了一個母族身份不明的庶出小叔,還繼承了爵位,兩位爺心中也不是沒有計較。或許這些怨言和計較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情誼的加深都漸漸不再成為阻礙了,唯有季琅一個人沒辦法真的放下。


    許多之前季琅看著薑幸時不經意流出的嘲諷,到頭來好像都在說他自己一樣。


    而越是不想靠近越是在意,到最後薑幸任何一切都被季琅捕捉,是不是冥冥之中,他也想把自己救贖呢?


    一個人前麵有多明亮,背後就有多晦暗,可歎季琅幫助自己那麽多,薑幸卻一絲一毫也沒發現。


    卓氏說了一會兒就要回去了,薑幸總覺得腦中渾渾噩噩的,後麵的話也聽得心不在焉,送到門口,卓氏忽然心血來潮地握著她的手:“七月份要去秋獵,到時我教你騎馬射獵。今天說的這些,你也別往心裏去,不管外麵的人說什麽,咱們季府永遠打斷骨頭連著筋,小叔心裏的別扭,還要靠你來抹去呢,祖母說,小叔娶了你,準保能變回以前的他!”


    薑幸眼睛一亮:“娘真是這麽說的?”


    卓氏拍拍胸脯:“騙你是小狗兒!”


    她雖然來得時間不久,對季府的人也沒什麽深刻的了解,卻也禁不住覺得,或許家人就是這樣,也不是沒有矛盾,也不是沒有糾葛,隻是到最後,還是希望對方都好,過得快活。


    過了晌午,薑幸小憩一會兒,起身和四個丫頭清點了一下帶過來的嫁妝,又將整個醉方居走了一遭,才發覺這裏真是冷清地可憐。清風和長安都搬到外院去住了,除了一些粗使丫鬟,也沒有別的生氣,東西廂房更是什麽都沒有,唯有新房布置地像是那麽回事,讓薑幸不得不懷疑,以前季琅真的住過這裏嗎?


    結果卻在綠荷那裏找到了答案。


    “小侯爺前院還有個住處,他的確不經常回內院。”


    “前院?”薑幸一愣,“什麽地?”


    “碎玉軒,以前老侯爺教他讀書寫字的地方,後來小侯爺荒廢學業,還是喜歡在那裏睡,太夫人就由著他了,反正沒成親,睡哪裏都一樣——”


    綠荷說到這裏聲音一頓,感覺到一雙雙目光看向自己,都帶著審視,就連薑幸也一樣。


    紅綢最先開口:“你隨我們過來也才幾日,怎麽這些我和紫絹姐姐不知道,你都知道呢?”


    大戶人家,丫鬟私下裏打探郎君的事是有忌諱的,說不定是為了投其所好,然後存著不幹淨的心思爬床,一看自己被這樣懷疑了,綠荷趕緊擺手:“沒有沒有!你們誤會了!”


    她和青萍對視一眼,這才齊齊走到薑幸身前,彎了彎身:“以前一直沒有找機會告訴夫人,其實我們兩個本就出自武敬侯府。”


    “什麽?”薑幸瞪大了雙眼,三個人都愣住了,“你們不是皇上派過來的?”


    青萍搖了搖頭:“陛下怎麽會管這檔子事,其實是小侯爺拜托宮裏的明姑姑的,就怕夫人在薑府又受什麽委屈。”


    “那你們怎麽不說?”薑幸忽然覺得心頭有什麽東西勾著一顫一顫的,也說不清楚是開心更多還是震驚更多,季琅為她做了很多,但她好像一直沒察覺到。


    “小侯爺不讓說,”綠荷看了一眼青萍,兩人臉上都掛著笑,“小侯爺怕是覺得不好意思……”


    這下薑幸倒是恍然了,他這個別扭的性子始終如一,從剛認識到現在,都沒變過,令人生厭的事情瞞著也就罷了,對人好也要藏著掖著。


    薑幸搖了搖頭,轉身回了屋子,從抽匣裏掏出一個手帕,又拿了針線開始一針一針繡了起來,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夜涼了,紫絹把窗關上,回頭看她:“夫人,該吃晚飯了。”


    “嗯,福祿堂喊了嗎?”薑幸很認真,精力都在手帕上。


    “沒有。”


    “那就擺飯吧。”


    她放下手帕,站起身活動活動筋骨,剛伸了伸懶腰,就聽見外麵有動靜,急忙將家夥事藏起來塞到了被子裏。


    雖然隻是繡個手帕用不了多長時間,但是薑幸不嫻熟,還差個尾巴,她不想讓季琅看到。


    剛塞完,季琅就提著袍子跑進來了,一腳登進來,左右看了看,最後在水晶簾後找到了那抹身影,然後又背過手去,慢慢悠悠走進來。


    “小侯爺回來了,”薑幸走上前,“在外麵吃過了嗎?”


    季琅正解外袍,聞聲手一頓,回頭看她:“你喊我什麽?”


    “小侯爺。”薑幸故作不知,眨著眼睛回道。


    “你昨晚不是這麽喊的,重說一遍。”季琅眼睛直視著她,好像不聽到正確答案誓不罷休,薑幸頓了頓,看到飯都上齊了,坐到飯桌旁,顧左右而言他:“小侯爺今天都做什麽去了,怎麽一天都沒回來?”


    季琅把袍子一拋,轉過身也坐了下來,雙臂擱在桌子上,看著上麵的飯菜,腳尖在桌下輕點:“幾個朋友約了打馬球,就去玩了。”


    “打了一天?”薑幸震驚地問出聲,她還是蠻佩服這個體力的,畢竟昨晚也不是她一個人受累。


    季琅摸了摸鼻子,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嗯……”


    薑幸一怔,覺得他好像有什麽事瞞著自己。


    心思一轉,她揚起笑臉看著季琅:“今天纓娘找我,提起秋獵的事,還說到時候要帶我去射獵,可我連馬都不會騎,小侯爺要不然教教我?”


    季琅拿起筷子扒了口米飯,聞言放下筷子和碗,嘴裏還塞著飯食:“要她帶你射獵幹什麽?你想去,我帶你去,教你騎馬,也行啊,你想想該怎麽求我再說。”


    薑幸臉刷地一下就紅了,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眼中閃動著光,局促地揪著手:“這還用求嗎?小侯爺想我怎麽求?”


    季琅忽然開始使勁扒飯:“晚上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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