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說道:“二十五人,五人一條船,上船之後有兩條要記住了。第一條!收起你們的神識,別什麽都去看。第二條!日落之後要禁言,無論看到什麽異樣都不要有異動異聲。都聽到了嗎?”眾人異口同聲:“聽到了!”這二十人中,有結伴的,他們就上了同樣的小舟。也有像溫衡這樣散著的,他們就隻能看運氣,看看哪條小舟裏麵還能塞得下就過去坐下。溫衡運氣不錯,他發現自己的小舟上有黃老和韓順,也算是說過話的人了。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兩個戴著鬥笠遮著臉的修士,看不清他們的容貌。溫衡個子高,就坐在靠近船尾的地方,他前麵坐著戴鬥笠的修士,更前麵便是韓順和黃老。人坐上小舟之後,黃老袖口中閃出幾道靈光,那幾條沒有人乘坐的小舟就被他收到了袖口中。小舟緩緩的在地上滑動,溫衡眼看著小舟在城外的土地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痕跡後向著混沌海滑去。小舟入水的時候,舟身晃動了幾下,泛起了幾圈漣漪。溫衡兩邊看看,他看到其餘的四條小舟也在他們前後滑到了水中。此時正當日落時分,霞光漫天。一輪金紅色的太陽看著比往常都要大,它緩緩的緩緩的沉入到了海天一色的地方,刹那間,天空和海麵渾然一體,分不出哪裏是水哪裏是天!混沌海就像是一塊瑰麗的珍寶,在眾人麵前緩緩的掀起了麵紗。隨著太陽一點一點的落下,水麵的顏色開始暗沉了下來,等到最後一點光芒消失的時候,溫衡回頭已經看不到九霄界了。天地間一片蒼茫,好像隻剩下了他們幾艘小舟。這時候就能看出這幾條小舟的不同之處了,小舟無風自動。蕭厲送他上來的時候還需要劃槳,可是黃老的小舟都不需要劃槳。小舟破開水麵向前滑去,溫衡扭頭看了看水麵,水麵上隻留下了一道淺淺的漣漪。四周很安靜,偶爾會有類似遊魚破水的聲音傳來。溫衡眼神不錯,他看到船周圍的水域下有巨大的黑色陰影在遊動。看起來就像是在下界的海獸一樣,說起下界的海獸,溫衡可有說不完的話了。那些個海獸不知道吃什麽長大的,身軀無比巨大不說,戰鬥力還特別強。溫衡伸手摸到了自己的儲物袋中,他摸到了雙魚玉。他有一塊雙魚玉,是器靈,裏麵是他在下界的行宮。兩條器靈在水中時速度極快,遇到海獸的時候幾乎不會被海獸發現。這時候溫衡就想到了他們。手觸摸到雙魚玉,兩條魚在玉佩上遊動起來,溫衡覺得指間有點濕意,這點濕意很快就順著他的指間遊走籠罩了他的全身。溫衡明白,這是兩條小魚的術法,無聲無息的隔絕了他的氣息,他現在在海獸的眼中就是一團水。溫衡的手指輕輕的點了點兩條魚,兩條小魚搖頭擺尾圍著溫衡的手指嬉戲起來。小舟向著混沌海滑去,周圍越來越暗,周圍起了大團大團的濃霧,濕漉漉的氣息迎麵而來。海麵傳來劃水的聲音,這時,大霧中模模糊糊傳來了星星點點的亮光,耳邊還有隱隱約約的歌聲。溫衡第一反應就是他們遇到鮫人了,下界有個無盡海,無盡海中有龍族,有鮫人一族。說起來同溫衡一起飛升的夥伴中就有兩個鮫人族的修士。溫衡不由得激動起來了,他難道要在他鄉遇故知了嗎?!看,這出場反應,和鮫人一模一樣啊!在下界的時候,鮫人的傳說就有點玄乎,據說鮫人能對月而歌,歌聲能引誘路過的船隻。船上的人隻要聽到鮫人的歌聲,就會不由自主的被他們引誘走。風流一點的才子會將鮫人美化成絕色的美人,在他們的畫本子中總是會出現美麗鮫人和多情才子的風流故事。而在溫衡知道的版本則不是這樣的,隻要被鮫人引誘過去了,第二天就會變成人幹幹插在鮫人家的房頂上。來的是不是鮫人呢?溫衡有點期待。歌聲和破水聲越來越近,星星點點越靠越近。溫衡看向水麵,鮫人是一個都沒看到,他隻看到一個個的大圓燈泡從遠方滾來。這些燈泡各個都有人的腦袋大,亮晶晶的,閃著溫潤又迷離的光輝。它們就像是突然出現在水麵上一樣,不過仔細看去,能看到每個燈泡下方有一根透明的杆子支撐著這些燈泡。燈泡們沉沉浮浮上上下下離船越來越近。終於,燈泡們停下來了,圍著五艘小舟不遠不近的停著。小舟依然不緊不慢的向前滑動著,燈泡就在小舟旁觸手可及的地方。溫衡覺得這燈泡挺好看的,跟夜明珠似的。他倒是挺想摸一摸的。可是當他伸出手去的時候,他手中的討飯棍中傳來一陣清涼的感覺,他一下就驚醒了。他儲物袋中的夜明珠好幾箱,他是多傻才會去摸海上出現的滿是詭異氣息的‘夜明珠’啊!這時候溫衡就明白了,他應該是中幻術了,他這都是什麽體質啊。算了算了,還是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吧。溫衡剛閉上眼睛,就聽到旁邊的小舟上傳來了慘叫,他連忙睜開眼睛看向旁邊,隻見最外麵的一個小舟已經打翻了,小舟上的人在水中撲騰著。第二十八章 33原本平靜的水麵就像燒開了一般,水中無數的黑色生物跳了出來向著那艘翻了的小舟而去。那些生物全身三分之二都是嘴巴, 每一條都有小舟那麽大!巨口中長著森白牙齒, 剩下的身體短小醜陋,還長著一個個突出的瘤子。在那些生物的腦袋上, 都頂著一個亮晶晶的燈泡!就在瞬息之間,周圍夢幻般的場景就變成了修羅地獄!黑色生物腦袋上的燈泡變成了鮮血一般的紅色。周圍閃動著紅色的光芒,光芒照射下的水麵一片血紅!一艘小舟翻下之後, 落水的修士拚了命的向著旁邊的小舟遊去:“求求你們, 求求你們救救我!!”水中一個修士終於遊到了旁邊的小舟上, 他一身都是血,身後跟著幾十條長著大口的怪物。旁邊小舟上離他最近的一個修士伸出手連忙搭救他, 都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忘記了在城牆外黃老關照他們的話。水中的修士哀求著:“求求你……”伸出雙手的修士說道:“別怕!”話音一落,那條小舟上的其他修士就咒罵了起來:“蠢貨!”一條小舟有五人,其中兩人已經飛身而起想要飛到最近的小舟上。可是他們失策了, 混沌海上靈氣豐沛,可是他們的身軀卻不像在九霄城那麽輕盈, 他們重重的落到了水中, 下一刻就被撲過來的怪獸給壓在了水底。小舟上還剩三人,其中兩人倒在船艙中口中大聲咒罵著:“蠢貨!被你害死了!”拉著水中地仙手的人說道:“大家都是九霄界的人,出事幫一把怎麽了?”話音剛落, 他隻覺得手中一輕:“哎?”他定睛看去,他的手已經沒了!一隻怪物騰空而起一口咬掉了他緊緊拉著水中人的手,水中的人也失去了雙手, 隻剩兩根光禿禿的飆血的胳膊伸向小舟,他的眼中滿是絕望,他無助的嘶喊著:“啊”然後就被撲過來的怪物永遠的壓到了水底。站在小舟上的人充楞的看著自己的手,原本好好長在他胳膊上的手已經到了怪物腹中去了。他難以置信:“哎?我手呢?”下一刻他就被小舟上的另外兩個人一腳踹到了水中。就是因為他多事,才導致原本不該覆滅的小舟遭來了無端的禍事!小舟上的兩個人泄憤一般將他踹了下去。眼看那人要落到水中去,這時候一道黑色的樹根猛地伸出卷住了他的腰,刹那間驚魂未定的修士就被溫衡拉到了他們的小舟上。驚懼、恐怖、害怕……種種情緒交加下,那修士想張口尖叫,溫衡幾十個禁言術就砸下去了。禁言術,是溫衡用的最溜的術法沒有之一,想當初他不想聽徒弟叨叨的時候就給他們禁言。那修士長大嘴巴想要說什麽,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不但沒法說話,還無法動彈。他隻能滿臉是淚看著溫衡,溫衡別過頭去看向剛剛那艘小舟,小舟上的人踹下了這個青年後就縮在船艙中。小舟被水中的怪物攪亂了前進的方向,溫衡他們眼見著那艘小舟被怪物們簇擁著向著旁邊遊去,直到最後再也看不到小舟的影子。溫衡想救小舟上麵的那兩個人來著,可是他現在乘坐的小舟能承載六個人已經是極限了。出發的時候五艘小舟,僅僅過了幾個時辰之後,就有兩艘小舟沒了,死了七人,失蹤兩人,救下一人。天色透亮的時候,那些怪物才從小舟附近離開。直到第一縷光照亮了水麵,溫衡才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不過等待他的並不是什麽好事,他昨天出於好心救了一個人,卻讓他乘坐的小舟上的人承受了不該承受的風險。萬一那些怪物追著這個人而來,那他們的小舟是不是也會覆滅?水麵上出現了黃老剛剛拿出來的小舟,他一臉嚴肅的對溫衡說道:“你和他都下去。”這個他,指的就是被溫衡救下的那個失去雙手的青年,直到現在溫衡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溫衡解開了那青年的禁言術,船艙中傳來了壓抑的哭聲,青年看著自己光禿禿的手,過去那一夜他的驚恐和委屈全部都化成了奔流的淚水。可惜的是在場的修士沒有一個人願意聽他嚎哭,黃老特別冷靜:“上船之前,我再三關照你們,收起神識不能什麽都看,不要發出任何異響和異動,你們答應的好好的,就證明你們會對接下來要遇到的事情有個準備。結果呢?”“結果,有蠢貨控製不住自己放出神識被海獸引誘害了一船的人,還有個蠢貨自不量力要去救他。”黃老的眼神冷成了冰,他看著那青年說道,“你這樣的蠢貨,自己都沒辦法自保,就想著救人?人你救到了嗎?我來告訴你答案,你非但沒救到人,你還害了你們一條船上其他四個人的命!你沒那個能力逞什麽能?”青年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他沒了的不隻是一雙手,還有出發之時滿滿的自信,還有那個意氣風發鬥誌昂揚的自己。“再說說你,能耐了,有本事了,能從海獸口裏救人。嗬,好樣的,不愧是下界飛升的仙長,有一手!”黃老皮笑肉不笑的看著溫衡,“這麽能幹,為什麽不把他們都救了啊?隻救下一個算什麽?來來來,我給你一條船,你看看你能救幾個。給我下去。”黃老的怒氣快要噴薄而出,溫衡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了。他倒了一聲歉:“對不起。”然後果斷的跳到了旁邊的那艘小舟上去。黃老哼了一聲:“好自為之,小舟的前進方向和我們是一樣的。”溫衡拱拱手:“多謝。”溫衡確實做錯了事,如果他是一個人坐小舟,別說救一個人,就算他要救上十個八個,那都是他的事。可是他沒有資格拿別人的生命開玩笑當賭注,這是他賭贏了,萬一他賭輸了呢?萬一他的禁言術失效,被救下的青年在小舟上大喊大叫呢?那海獸下一個攻擊的是不是就是小舟上麵的黃老他們?雖說救人是本能反應,可是他將別人的生命放在了風口浪尖,這就是錯了。他很可能會做出和那青年同樣的事情,想要救下一個人,卻害了一船人。溫衡的態度良好,黃老也不說什麽了。黃老厭棄的看了看還在嚎哭的青年,他哼了一聲:“哭?有什麽臉麵哭?那些枉死的人想哭都哭不出來了,你有什麽資格哭?給我滾下去。”青年撲騰著想要抱住黃老的腿,可是他卻被船艙中的欄板絆了一個跟頭。他哭著:“黃老我錯了,我錯了!求您再給我一個機會,我再也不會犯錯了!求求您,別把我趕下去,我以後都聽您的!”黃老抬起了腿一腳踢翻了青年:“狗改不了吃屎。”青年在船艙中磕著頭:“我改,我改!求求您,別讓我下去!”黃老哼笑了一聲問溫衡:“感覺如何?救下了這樣一個人。”如果不是為了救他,溫衡根本就不會被趕下小舟,黃老經驗豐富,跟著他能找到聚魂花的可能性很大,能返回九霄界的可能性也大。而溫衡隻是個剛飛升的地仙,他對九霄界的認識太少了啊,更別說是混沌海了。不知道青年也知道這點,還是他覺得人多的地方能給他提供更多的安全感,他不想下去。可是這對冒了極大風險救了他的溫衡而言,這樣做太讓人寒心了。溫衡拱拱手:“救他的時候,我沒想過這麽多。”救都救了,至於他救下的人是什麽人,他根本沒有考慮。再說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青年一開始空有濟世之心,卻沒想到他會付出這麽慘痛的代價。在事實麵前,他畏懼了。這並沒有什麽可恥的,人嘛,總是這樣的,受到挫折之後難免會變成另一番模樣。黃老詫異的看了看溫衡:“你倒是個不一樣的。”溫衡拱拱手:“溫某隻是個普通人罷了。”黃老最終還是網開一麵,那青年最終沒被他踢下船。青年坐在了溫衡原本位置上,服下了丹藥之後,他的手在慢慢生長出來。他手上纏繞著白色的紗巾,整個人頹廢的靠在船艙中麵色灰白。黃老他們也不關注他,他安靜的像是個鵪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