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襄王的喪事辦理很簡單,停柩奔喪的時間也沒有拖長。喪事剛畢,便舉行了太子政的登基典禮,幼主政成為秦國的新國君,他,就是後來一統天下的秦始皇。呂不韋則以三朝元老和"仲父"的身份輔孤理政,充任相國。


    因新主尚幼,秦國的軍政大權操縱在呂不韋手中。在秦國統治中心經歷重大變化的幾天中,李斯每天都在鹹陽城裏東奔西走,探聽消息。他想方設法與秦廷的官吏們接近,注意了解權力交接的內幕。當他較詳盡地得知了上述一切的時候,便不失時機地決定了自己的行動:投奔呂不韋門下,求得呂不韋的庇蔭和器重。


    這時,李斯的最大願望是在呂不韋門下當一名門客。他知道,呂不韋和魏國的信陵君、楚國的春申君、趙國的平原君、齊國的孟嚐君等"四君子"一樣,善養門客,重視人才,已有門客三千人。他期望著有朝一日從這個門客群中脫穎而出,大展宏圖。


    李斯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來到相國府的。經門人家僮通報之後,李斯在寬敞的廳堂裏見到了權相呂不韋。


    呂不韋年約三十六七歲,身材適中,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閃爍著商人的智慧和機警。他的臉色稍顯疲憊,大概是這些天來朝中事使他過於勞神的緣故。


    但是,這位相國還是接待了這位遠道而來的投奔者。


    他首先詢問了李斯的姓名身份及來歷。他們談起了楚地的風土人情,楚國的政壇要聞以及天下大勢、各國實力,李斯都非常謹慎而且十分認真地回答著。因為他發現,呂不韋在與他交談的過程中,那雙似乎可以洞穿一切的目光在審視著他、考察著他,像是在權衡著這位異國來者的價值。


    使李斯感到寬慰的是,他流利的答問內容充實且恰到好處,既展現出他的廣聞博見,又顯示了他的多方麵的知識積累,特別是對天下大勢的分析和看法極具見地。李斯不免由衷地感激他的老師荀卿對他的教誨,更慶幸這幾年對儒家經典的深鑽細研。同時他也感到,這位商人出身的呂相國確非等閑之輩,其世事之洞明、人情之通達及對利害判斷之精、時機把握之準,決非一般人所能相比。難怪他把偌大個秦國置於自己的掌握之中,指點萬裏江山,笑對風雲變幻!想到這裏,李斯不由得對呂不韋產生深深的敬慕。


    二人談了好一陣子,隻聽呂不韋對身邊的門客說:"拿書簡來!"


    不多時,門客抱來一大捆簡冊。呂不韋打開一冊,遞與李斯,道:"此文係我門客所作,你以為如何?"


    李斯看過,見上麵是一篇娟秀的文字,李斯隨口讀道:


    "上胡不法先王之法?非不賢也,為其不可得而法。先王之法,經手上世而來者也,人或益之,人或損之,胡可得而法?雖人弗損益,猶若不可得而法。……凡先王之法,有要於時也。時不與法俱在,法雖今而在,猶若不可法。故釋先王之成法,而法其所以為法。先王之所以為法者,何也?先王之所以為法者,人也。而己亦人也。故察己則可以知人,察今則可以知古。古今一也,人與我同耳。有道之士,貴以近知遠,以今知古,以所見知所不見……"


    讀到這裏,李斯脫口讚嘆:"妙!真乃天下妙文也!"


    呂不韋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之情,旋即又平靜地問:"你以為妙在何處?"


    李斯道:"此文出語精妙,行文流暢,令人信服地闡明:製定法令製度應明察當今形勢,不可拘泥效法古人。我以為這個道理講得極是。因為古人製定法令製度都是適應於當時的需要,但時代不能與法令同時存在,即使法令今天保存下來,也因形勢已變,不合於當今,不能效法。治今還須察今,重今實應輕古。"


    呂不韋微微地點了點頭,像是很滿意李斯的回答。接著又問:"聽說你曾從師於荀卿,荀卿乃當今大儒,將孔孟之言奉為經典。而儒家卻是主張"法先王",照搬先王的法令治理國家。你這樣說,豈不是違忤師教了嗎?"


    李斯道:"相國此言差矣。吾師荀卿雖為大儒,但對儒家學說並非承襲不悖。對儒家的天命、天神之論便多持異議,認為迷信天神,信奉天命乃濁世之政。對法先王的主張也有所抨擊,指出:治理國家應法後王,特別是應效法強乎湯武、大乎舜禹的秦國。我受荀師教導有年,其諄諄教誨已深記於心。此文與荀師所教略同,在下豈有異議?"


    呂不韋似乎聽得很認真,那目光似乎也含有讚賞之意,但他的表情卻仍是那樣嚴肅、冷漠、不為所動,使你猜不透他究竟心裏在想什麽。這種朦朧不清的表示使李斯方才答問時的喜悅頃刻間化為烏有。他禁不住惴惴不安地想:這呂相國既有商人之狡黠,又有權相之城府,真是莫測高深!


    李斯正揣摸著,隻聽呂不韋吩咐家僮道:"將這位年輕人帶到廚下用膳吧!"說罷,轉身離開大廳,催禦者準備車子。他要到宮中去,那裏,還有很多要事等著他去處理。


    李斯本希望呂不韋能有一個確切的答覆,但他竟這樣不置可否地走了,李斯一時如墮五裏霧中,不知呂不韋的葫蘆裏究竟裝的什麽藥。


    李斯吃過飯後被安置在家僮們住的一間窄小的廂房裏,屋內陳設十分簡陋,一走進這間屋子,李斯就像掉進了冰窟裏,從頭冷到腳。呂不韋家中共有家僮近萬人,他們都是在相國府內幹雜活的,受到的則是下人的待遇,和那些門客們相比有天壤之別。門客們食有魚,行有車,衣著也都儒雅大方,整齊潔淨。他們無事便聚在一起談論天下大事,研討百家學說,或著書立說,優哉遊哉。李斯對他們既羨慕又嫉妒,同時又憤憤地想:呂相國素以重賢好客著稱,他對我怎麽如此冰冷,難道他以為我是來這裏混飯吃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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