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老鴇忽然哎唷一聲,道:“這不是可有個現成的?依我看呐,就他吧,又高又大又粗壯,二十兩銀子一晚上,這位小公子,你可消費得起?”男老鴇還真是臉盲眼花,腦子進了水,因為最近來了好些個新人,看著眼前這位唇紅齒白,斯文秀氣,還以為這又是誰剛剛推薦進來的,趕緊笑得紅口白牙,還問顧崢:“要不要把他扮個女裝?還是,公子就喜歡他這樣的男兒裝扮?”


    象姑館裏的男人多以扮女裝習慣,尤其是,扮起來,比女人還身材纖細,婀娜多姿。


    顧崢哈地一笑,彎著腰,忍不住樂得手捧腹部大嚷肚子痛。“行,行!”她對男老鴇說:“那就麻煩你們快找幾個人,給他換身女人衣服來伺候陪我吧!我就好這一口,我出五十兩銀子一晚上!嗯?”


    男老鴇臉大放光彩。五十兩一晚上!!五十兩一晚上!!!


    ※※※


    象姑館某客房包廂,周牧禹弄了身女裝,粉色的襦裙,粉色的繡花鞋,連頭上的簪花釵環都是粉色的。


    人坐在床榻上扭來扭去,身子像捆粽子似的被粗麻繩捆起來。口裏還塞了好大一坨白布——他是被那男老鴇命令了好幾個彪形大漢給弄成這樣的。那些彪形大漢都是行內人,有武功底子。男老鴇見這男人品性如此剛烈,怎麽也不從,於是……


    顧崢嘖嘖嘖挽著兩手在男人跟前走來走去。“您可真美呀!我竟然沒有發現,你這穿上女人裙子一上了妝,又是一塗粉的,簡直是比咱們女人還美貌動人呐!西施見了你都要低頭嫉妒三分!”


    周牧禹忽然不扭了,也不掙紮。他閉目,額角在如鐵絲抖動。一副如來佛打坐,呆會兒看我掙開繩子如何收拾你的憤怒。


    顧崢又手托著他的下頷,“嘖嘖,小樣,你以為單單就你會玩兒嗎?王爺,晉王殿下,其實,要論玩,我也會,現在,好了,煩請王爺在這裏將就坐一坐……我出外麵玩玩看看,一會兒來接你回王府,得罪了!”十分抱歉地彎腰福個身,便把門一推準備出去。周牧禹身上繩子,砰地一聲,豁然斷裂。口中所含的那塊白布巾,呸地一聲,也吐在地上。


    “好了!你這氣也該消了是不是?”


    他女人也扮了,這種醃臢窩囊氣也受了。現在,是該好好他來“回報”她的時候了……


    顧崢“啊”地一聲,萬沒想到,男人是故意的……那繩子,那些人,壓根兒就捆不到他。


    .


    “你,你混賬……”


    顧崢嘴角哆哆嗦嗦。“你無恥!”


    那天夜裏,男人決定也不再多跟這娘們解釋廢話了。既然,她花了那麽多銀子打算在這裏消費,那麽,他就得讓她好生“享用享用”。


    顧崢第二天腳都站不穩了,跌跌撞撞,從床榻上正要悄悄窩囊爬起來。


    男人手一撈。“五十兩銀子一晚上,你就這麽糟蹋浪費?”


    顧崢:“我,我要回去了……我不、不來了……”


    “我這服務如何?”


    “……”


    顧崢氣得要死要活。


    ※※※


    元正三十二年的冬至節,天象居然透著異常怪異。今年早早落了一場鵝毛大雪,還沒到冬至,雪已足足堆有兩尺多厚,數天沒有融化。天空中也很少出太陽,偶爾有一絲陽光從雲層漏出來,都是死氣沉沉的,給人很是壓抑寒冷的感覺。顧崢和周牧禹磕磕絆絆,仿佛從兩人認識到現在,就一直如此。不是他磕,就是她絆的。然後不是他作死做活,就是她鬧性子脾氣。


    不知別人的婚姻和夫妻是怎麽樣的狀態。


    十二月初八這天,是釋迦牟尼佛修行成道的日子。她帶著眾多丫鬟宮女去給佛祖鮮花祭拜。返回的途中,自然又經過了那處拱形木橋。顧崢在橋上足足停頓了好一會兒的功夫,她看著橋下泱泱滾湧的河水,心裏冷汗不停冒——是的,這一次,沒有再讓徐茜梅跟著,盡管,徐茜梅這表妹在她出府前,死求萬求的,她說想跟著她一道來廟會逛熱鬧。顧崢並沒有理她。


    她看著橋下的河水就那麽出著神——也真的是,她好想好想、想知道上次和徐茜梅路經這裏,這位表妹到底有沒有使陰謀算計。


    一股憤和恨,透心透骨從心底乃至全身便鑽出來——如果,她真的要她死,她真的要她死的話……這個謎底,一日不弄清,她渾身就如骨鯁在喉、芒刺在背。


    她在木橋停留了長長時間,說來也是好巧,就在轎子回內城路經一座茶樓酒肆時候,她看見一個女人,正醉得東倒西歪,趴在桌上人事不醒,看樣子頭腦意識已經昏沉。


    ——那不是徐萬琴嗎?


    這處茶樓酒肆,曾經,就挨著她那糕點鋪不遠,裝潢精美,布置奢華,來的也多是京都裏的達官顯貴。由於天兒冷,她也不過是路經此酒肆茶樓,想在這裏喝一杯熱茶就離開,即使,遇見徐萬琴這女人,也沒有停留下來意識。


    可是,最後顧崢決定竟也還是不走了。


    她覺得有些怪。因為,就在酒肆二樓長廊的這一頭,她看見這徐萬琴的相公,就是劉王殿下,背著兩手,在和另一個男人交談什麽。那個男人,打扮穿著,並不像中原人。看上去三十多歲樣子,有黑須,麵微青,身著青鼠貂皮,辮發垂肩,足登高筒靴,也是貴族打扮。


    劉王道:“俗話說得好,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阿乞晟大人,這是我妻子,堂堂正正的劉王妃,如今本皇子殿下為了表示咱們二人的兄弟結袍之義,區區一個妻子又算什麽?你既喜歡看中她,想讓她陪你一晚又有大不了?”


    “哈哈哈!”那叫阿乞晟的異族男笑道:“劉王殿下的這份美意,我心甚領,您要辦的事,保管在頭上了!”


    如此,兩個人便說得小聲,顧崢再也聽不清楚。顧崢手裏捏著帕子,當當真真冒了一手心的冷汗呐。


    這個時候,是的,她也完全可以離開的,可以不管不顧,這劉王想要做什麽,一眼分明……她要拿他的妻子來交易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象姑館,就是男妓青樓。可以百度。


    第84章 兒女情長


    徐萬琴仿佛把此生所有的經曆目標,都用在和顧崢較量中,她想踩她,壓她,看著她有天會因她而抬不起頭。並毀滅掉她所得不到的男人——然而,可是今天,她落入此境,卻被這個女人救了。


    馬車在京都內城的小巷青石板路緩緩而行。是的,顧崢救了她。具體過程細節,詳述起來太過冗長。那劉王和那外邦男子交涉一番,隻留了一個被迷醉得不醒的徐萬琴在那兒。徐萬琴衣裳已經被那中年男人快褪去了大半,酒樓的小廂房,熏香濃重。顧崢也不知是當時何來的膽子,操起手上的一大青花耳瓶,躲在暗角,對著那男人後腦勺一砸,那男人也便暈了過去。


    她就這樣把徐萬琴救出來,最後又連忙找來醒酒茶等等,迅速而匆忙帶著她,攜同其他宮女丫鬟,將人趕緊弄上自己府上馬車。


    徐萬琴覺得簡直太滑稽可笑了!顧崢,救了她,是她,救的她?!真是滑稽諷刺。


    天氣冷,她穿得單薄,又被灌過好些冷酒,坐在馬車自然哆哆嗦嗦,抖落個不同。小臉也蒼白如蠟,兩腮隻透著很浮誇的胭脂紅。顧崢讓萱草找了一件大紅的絲絨鬥篷給她披上。


    兩人徐徐開了口。


    顧崢:“我現在應該送你回去哪兒?是回你們國公府的娘家?還是回劉王府?”


    徐萬琴道:“我不要回王府!”


    她人仍在抖,仍在氣。“他壓根兒就是個畜生,是個魔鬼,是個……我不要回王府,我再也不回那個地方去了……”


    搖搖晃晃馬車裏,顧崢和萱草相視一眼。徐萬琴的聲音淒涼悲憤,說這話時,眼淚也簌簌滾落。分明想要在顧崢麵前強行自尊清高傲氣,偏偏,越是這樣,越顯淒涼憔悴。她活像一隻戰敗了的鬥雞。羽毛給扯掉了,雞冠都被撕得流了血,渾身的狼狽。或許就連她自己腦子這時都忍不住冒一句:使心用心,反害自身。她才是作繭自縛,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害了自己。


    她對顧崢道:“這下,你該看笑話了是不是?”


    顧崢奇道:“我看你什麽笑話?”


    “難道不是麽?”她仰麵,深吸一口,手抹著臉上的眼淚珠子。“我夫婿居然想把我,想把我拿去……以換取他想要得到的東西……”


    “想當初,我嫁給他又是為了什麽呢?真是好笑!難道這些都還不夠你看的嗎?!”


    她腦子裏回想起在劉王府所在的一幕幕。男人日日笙歌,把她個嫡妃放著不理。成夜的和其他姬妾女人鬼混。一不高興,脾氣上來,就揮她耳光,甚至,還拿鞭子抽打過她……


    顧崢道:“首先,我不覺得這對我來說像個笑話,我找不到笑點……”


    徐萬琴牙輕咬著唇,閉眸流淚不語。


    顧崢耐耐心心,手又輕握著她手,說道:“其實,想當初,你和我大吵了一架後,想也不想地就去嫁給這位皇子殿下,我就差不多能猜出你的心思了!”


    “你其實隻是想借用劉王來針對我、打擊我!”


    顧崢又說:“說起這件事,我也有責任不能推辭,假如,我事先就告訴自己的真實情況,告訴你,我的前夫是誰,你還不至於那麽痛苦生氣、想不開,對吧?”


    徐萬琴大吃一怔,繼續閉眼,淚流不止。


    顧崢接著道:“所以,我不會看你的笑話,我隻會覺得,這個世上,居然還有這麽愚蠢的女人,竟拿著自己的終身大事來報複,你以為,這是兒戲玩笑嗎?那劉王是什麽樣的人,你未必不清楚的,對不對?”


    “是啊!我蠢!我太蠢!我是個大傻子!”


    徐萬琴袖子抹抹眼淚,又失笑:“瞧,你連藐視看我笑話的心思都沒,滿語氣裏透著高貴與不屑,顧崢啊顧崢,你說,我真的在你眼裏就那麽不當一回事麽?”


    .


    顧崢最後還是把這“妯娌”送回了陳國公府。兩個人在馬車裏,其實也並沒交流聊多少。徐萬琴自始至終都言辭自尊傲氣。她告訴顧崢,這次回了國公府,一定要把自己的事好好告訴父母,讓她們幫著想辦法,一定要脫離這個男人,他是個魔鬼……冬日的冷風吹在她的小臉,冷得麵皮都要僵硬浮腫了。兩個女子,從最初邂逅相遇,到最後竟為了同一男人而撕破臉,再到如今……此番情景,仿佛都是上天在捉弄人。要想再回到從前,成為知己姊妹是不可能的。顧崢也沒心思去多想什麽。她把女人送到國公府一對大石獅子門前,正要對萱草說,“你去讓車夫掉頭,從西巷口回王府,這樣會近一些……”


    萱草點頭正答應著,馬車夫也正準備揚鞭一揮。


    “顧崢,你等一等!”


    徐萬琴的聲音,她忽然駐足回頭,輕轉過身來,眼盯著顧崢,嘴角苦澀地在風雪中微微牽動著。“謝謝你了!真的,謝謝你!”


    顧崢也是微笑著一愣,半天,方道:“沒事兒,今兒若不是你,就算是其他人,我也會這麽做,不會見死不救……”


    “是、是麽?”徐萬琴的笑有幾許失落,不過,很快就又被微微揚起的嘴角給掩蓋住了。“那麽,等哪天,你若是有空,我請你到國公府來喝茶,以表酬謝,你願意來麽?”


    顧崢躊躇著,輕輕地一抬頭,到底絕情無義,回了一句。“我想,若真有空的時候,再說?”


    徐萬琴臉色一暗,僵沉了好半天,到底還是一笑,像是毫不在乎,笑得也無情無緒。“也好……”


    她們兩個人,其實真不合適再做知己朋友。


    ※※※


    在顧崢現如今認知觀念裏,或者,朋友知己姊妹的定義,遠遠不是以前所理解的,兩個女人一起聊聊首飾,聊聊發釵,再聊聊男人,就可以當成一輩子姊妹。這涉及到她們對很多事情的看法相不相同。還比如,拿徐茜梅來說,兩個人生活觀念態度相差十萬八千裏,若是她們沒有那層血緣表親,很難說,顧崢可以和她維持到現在。


    她歎口氣,回到府裏,徐萬琴這個女人對她來說,基本上已算是陌路人了。


    元正三十二年的這年初冬,戰事終於拉開序幕。祁國軍隊突然兵分兩路,厲兵秣馬,大舉南犯。本來在這年初,當今天子陛下打算結合燕人,共同伐祈,結果,燕國君主背信盟約,不知收了多少祁國君主的好處,燕國人不僅失信,反而給祁軍放出一道氣口,供他們揮師南下。據說,這事兒和劉王趙懷謖有關係,皇帝將劉王關押起來,質疑他最近和燕世子走得很近——就是那個上次顧崢所看見的那個、企圖去“玷辱”徐萬琴的那蠻邦貴族。


    皇帝最後又下令周牧禹親自上前領兵出征。聖旨掰發一道又一道,封他為大將軍王。當然,諸多朝廷之爭,各種波雲詭譎自然不消說的。


    周牧禹要作戰前線上去河北了!顧崢拉著女兒苗苗小手在庭院裏賞梅花,賞著賞著,這才心涼涼籲了一氣。


    ——他們原來馬上就要分開了!


    .


    “這樣子也好,也好,你這出師一去,陛下還封你為大將軍王,你瞧,多威風啊!這太子也倒下了,劉王又被拘禁起來,以後你這一回來,可以直接當皇帝的接班人了!”


    顧崢絕對不會暴露心中此時的無限澀澀酸楚和淒涼別意,事實上,她當然知道,這祁國軍隊凶猛,她們中原和祁國人開戰,不亞於是拿雞蛋去砸石頭,男人,究竟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個未知數。


    她又得做個即將成為寡婦的準備了!一個人帶著孩子在這汴京城過活。


    周牧禹也很沉重,“嬌嬌,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和你分別!”


    顧崢道:“這可有什麽舍不得的!我還等著做你的皇後呢!”她調侃,笑。


    周牧禹閉著眼,半晌不語,咕嚕嚕的一壺壺水往洗腳盆子裏倒。彼時,夜已深沉,外麵天空中飄散著白皚皚紛雪。兩個宮女伺候王爺洗腳,正蹲著身幫他拿幹布巾擦。顧崢拍著女兒的稚嫩雙肩,在她耳邊輕輕唱童謠,女兒早已經在她懷裏睡著,現在,苗苗已經有七歲半了,又長了好大一截。苗苗的眼角還掛著兩行淚珠,她知道爹爹明日就要啟程出發。


    顧崢拍著拍著,忽然又說道:“你有你的英雄夢,你有你的帝王夢……時下,正是你圓夢的好機會,不是麽?”


    周牧禹勃然大怒;“咱們就要分別了,也隻剩下這一晚上,你要給我說的體己話,難道就是這些?”


    顧崢嗤地一聲,又笑了。“不說這些,那還說些什麽呢?喲,殿下爺,肉麻的那些,我可說不出來,你果真想要聽呀,去找春風閣的那些姑娘們好生說給你聽,讓那些小姑娘們給你說,說得如何糖膩膩都成,如何?”


    周牧禹白了她一眼,“你都還在吃這個味兒啊!還有完沒完!我不是說了麽,我上次是在辦公嗎?平時,鬼才會去那種地方!”


    顧崢臉微紅。“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去辦公!”


    是的,她就是這麽個人,直到現在,始終堅持著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的那套歪理。


    年輕時候,熱情太過了,連男人都躲她、怕她,厭惡她。現在,若是再倒貼著熱絡絡上去,男人就會覺得這個女人不稀罕——她不能重蹈覆轍。


    周牧禹把手一揚,囑咐在暖閣裏伺候的那幾個小宮女出去,又把顧崢懷中的女兒小心輕巧抱過。


    “爹,爹,你不要走,你是不是又不要苗苗了,你又要離開我和娘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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