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4)


    蘇耗子拒不承認他有反滿抗日思想,一打就招,一問就翻供。法院的人懶得繼續周旋,判他死刑了事,稀裏糊塗的蘇耗子就這麽走到了末日。他被提出了牢房時,左腿已經折斷了,哼哼唧唧地被架出了牢房。沉重而紛杳的皮鞋敲擊走廊,呻吟漸行漸遠,馬上就要消失於走廊的盡頭,猛然間傳來聲嘶力竭地呼喊:“我的媽呀——我不想死呀!”


    不想死的呼救震醒了趙前,接連幾天都呼吸困難,胸口鬱悶難當。蘇耗子死了,趙前失


    去了可愛的聊伴,再次退回到冥想之中,時常幻覺和他四目相對。趙前的概念裏又沒有了晨昏,似乎也沒有了語言,思維仿佛停滯在表麵可見的事物上,比如飛舞的蒼蠅、爬行的蟑螂或者一片葉子。夏天到了,蟋蟀以及不知名的蟲兒的鳴叫格外誘人。聽到蟋蟀聲,趙前忽然想起了他的兒子,想他們的頑皮,想他們笑容。趙前發覺,自己最思念的還是兒子。他抖成一團,淚如泉湧,不知道成華、成國兄弟怎麽樣了,能給家來信嗎?


    金氏和韓氏爆發了衝突,雖然矛盾由來已久,激烈的程度卻始料不及。十多年積蓄的敵意被刻意掩蓋在家庭秩序之下,每逢上街或者需要拋頭露麵時,小女人總是攙著大娘子,而金氏也頗為大度地懷抱著小女人的孩子。兩個女人相差十二歲,卻都本能地具備表演天賦,彼此客客氣氣,配合上演了一幕幕雙簧劇。她們的演出收到了預期效果,整個老虎窩都羨慕趙前,男人們感嘆:“你看看人家,咋把老娘們兒梳理成這樣?”


    僅僅一個月以前,兩個女人還在一起碰頭,商議求媒給金菊說個人家,都說兒女的大事耽誤不得,還說閨女大了不能留,留來留去是冤讎。男主人入獄的時間一長,女人之間的衝突不可避免地凸現出來。男人身處險境,兩房女人都心急如焚。可是隨著白花花的銀票流水般地消失,期待卻遙遙無期,韓氏的心思就有些拉鬆了。


    韓氏與金氏不同,不是正房原配,壓力感就小。韓氏正值虎狼之年,饑渴感與日俱增。有時候,女人就如同園子裏的菜蔬一樣,需要雨水的滋潤。有沒有男人的灌溉,從女人的臉色也看得出來,韓氏的臉色日見枯萎。白天尚可,夜裏就不免自艾自嘆。火炕上麵鋪著炕席,那種用高粱秸皮編製的蓆子,天長日久磨得光潔,就像是男人闊大的胸膛。韓氏喜歡品味燒得滾燙的炕席,摩擦質地特別的秫秸席麵,陶醉於堅實平滑的觸覺。夜闌人靜,隔壁傳來了陣陣鼾聲,她感覺有種東西不折不撓地襲擾她,撞得她隱隱疼痛。黑暗中,她將雙腿盤結絞扭,這過程猶如搓麻花,把麵拉得很長自然扭曲成繩狀,糾纏著備受煎熬。濕潤一點兒一點兒地漫湧上來,漸漸成為了一條執拗的小溪,慾念像熱油翻滾,渴望如霧氣慢慢地升騰,那樣的不可抑製。她的臉頰陣陣發燙,她知道自己需要的是啥。家裏的男人少,每每韓氏看見郭占元來,心裏總是嘭嘭跳得厲害。郭占元的名聲惡劣,原本是不入眼的,可如今卻變得這樣耐看。如今郭占元來得勤了,天天都來趙家大院送新鮮蔬菜,叫韓氏每天都有所期待。她特別熱衷去灶房,這樣就可以和老郭碰麵。趙韓氏不斷地發現老郭的出眾之處,比如整潔的衣著,比如整齊的牙齒,比如悅耳的聲音,以至於大老遠地就能感受他的存在,壯漢特有的汗味在誘惑她,那寬闊的背影讓她迷戀。


    郭占元不是傻蛋,早瞧出韓氏的心思,回家和呂氏說東家的小老婆騷性著呢。呂氏大驚,說你敢打她的主意?郭占元樂了,得意洋洋糾正道:“你怎麽不說她打我的主意呢?”


    以前,郭占元是早晨送菜,而現在早晚都來送,藉口說今年的年成好,豆角、茄子和土豆長得才歡實呢。一早一晚,韓氏就在灶房等他,由噓寒問暖升華到眉目傳情乃至情深意切。韓氏愈發刻意梳妝打扮,濃密的黑頭髮在腦後盤起髮髻,散發著濃烈的桂花油的香氣,這香氣和脂粉一起具有糜彈般的效果。她時常臉紅,那一雙探詢的眼睛掀動著老郭心底的波瀾,笑靨成了記憶裏經久咀嚼回味的刺玫果,紅嘟嘟金燦燦的誘人迷失。看似無意之間,其實他們的身體接觸是蓄謀已久的,那天幫著擇菜的老郭感受到了脖頸處的鼻息,起身之際胳膊肘準確地擊中了一團盈盈的東西,他碰到了韓氏的乳房。這團美好的東西,原來隻需舉手之勞,充其量不過是膽量而已。但韓氏畢竟是東家的女人,一想到這裏,老郭又感到愧疚,而他的身體卻別無選擇地被欲望塞滿了,心如鑽入樹洞中的野兔,上下亂撞卻找不到出口。他整夜整夜地思索回味,時而堅定時而後悔。郭占元弄不清自己是否對所有適齡女人都有過曖昧的感覺,但是他確實存在曖昧的渴望。郭占元天生就是一個情種,適合為情而生,樂於處處留情。與常人相比他格外關注女性,似乎天生與女人容易溝通,很天然地具備勾引對方的手腕。透過趙韓氏曖昧的信號,他忘記了自己人到中年,曖昧是一種誘惑,既秘不示人又無法割捨。


    趙金氏是明察秋毫的,徹底粉碎了韓氏的好事。這天,趙三子去安城要帳不在家,而金氏和金菊去王家串門去了,短暫的機會送了韓氏觸電似的刺激。韓氏叫老郭進她房間坐坐,剛一進屋,雙臂就一下子摟住了老郭的脖子,湊過的嘴唇如綻放的花瓣。男人便如同地心引力般縱身而下,不可抗拒地撲向了炕沿。但是他從來沒遇到這樣的陣勢,也從沒有這樣的窘迫,這樣的狼狽。急迫中,身上的一大堆衣物阻礙了他。女人簡直是在掠奪了,對方的拉扯使他更加驚慌失措。未及肌膚相親,未及電光火石樣激越,韓氏的手剛探進他的褲襠,他就無可抑製地落花流水。男人沮喪至極,所有的指望都戛然而止,柔軟的唇舌頓時變得索然無味。韓氏弄得一手濕滑溜溜的,她猛地驚醒了,漲紅著臉衝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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