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戴潘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茶壺茶碗跳將起來,全場唰地靜了下來。“不加入隊伍的,咱不強求,”戴潘邊說邊擺弄手槍,手上閃動著幽幽的藍光:“但是錢必須拿,大戶還得捐槍炮!”嘩啦一下扳機拉開了,威嚇說:“要是有人想他媽的扯別的,我就斃了他!”


    安城縣民眾抗日保衛團宣告成立,戴潘擔任團長,這是一支由警察、未及走掉的士兵還有礦工、學生組成的武裝力量,二百來號人馬,卻隻有三十來條快槍,許多人的家什就是看家護院的土炮鳥槍、大片刀。戴團長派人籌備軍需,於店鋪藥房徵用衣被藥品。他一聲令下,礦井歇工了,學校停課了,火車站關門了。這命令純屬多餘,鐵路早就停運了。接連的十來天竟然平安無事,日本人似乎還遠在天邊,探子來報說鬼子在海蓮四平街呢。保衛團駐紮在縣高小院內,有吃有喝的,樂得逍遙自在。戴團長的隊伍看上去還算雄壯,弟兄們每日練習瞄準射擊格鬥,惹來許多孩子尾隨圍觀。戴潘有些莫名其妙,一站到操場去就不停地打噴嚏。不過,望著手下的武裝力量便有幾分自得,他很滿意自己成為安城縣最高首腦,居高臨下的俯視感真是太棒了。


    日本人終於出現了,是三十幾人的一隊騎兵,徑直奔北郊的煤礦而去。礦井已經停止了生產,所以空空蕩蕩杳無人跡。日本人來接收煤礦,他們沒有料到遭遇了空城計。正遲疑間,東山、北山上槍聲大作。保衛團早就掌握了鬼子的行蹤,埋伏在山上打槍、燃放鞭炮,乒桌球乓的聲響不隻是虛張聲勢,真有子彈呼嘯而來,地上撲簌簌揚起黑黑的煤屑。日本人咣咣咣地還擊了一通,隨即交叉掩護著撤退了,片刻工夫就消失在滾滾煙塵裏。保衛團初戰告捷,大傢夥興奮極了,敲鑼打鼓地返回縣城,興高采烈地向夾道歡迎的市民揮手。而戴團長心裏清楚,日本人再來恐怕就不會這麽簡單了,心中忐然,便拋下一班喝酒慶賀的兄弟,帶著幾個人去找剛八門。剛八門見麵就吹捧,笑容從肉裏浮出了臉皮,說:“戴團長乃民眾脊樑,民族氣節凜然,佩服佩服。”戴潘說:“別兜圈子啦,算算我的前程咋樣?”


    第十九章(3)


    剛八門劈啪啪地打了一陣銅算盤,抬頭說:“你有十年的風光!可惜……”


    “呼隆——轟”的一聲巨大聲響陡然響起,所有人都嚇得跳起來,一剎那間戴潘打了個哆嗦,他頭皮發炸,後背的汗毛刷地豎起來。剛八門的徒弟跑進屋說院子裏的燈籠杆倒了,砸倒了圍欄。


    好半天戴潘才想起問:“你才剛說我啥?”


    “不說了不說了。”


    “請先生指明,我聽不懂。”戴潘說。


    “天機不可泄也。”剛八門很疲倦似的閉上了眼睛。


    “那,下一撥日本人啥時辰來?”


    剛八門冥思遐想了,不知道什麽觸動了心懷,眼角沁出了淚花。戴潘相對而座,啞然半晌起身告退。當他撩起門簾一腳跨出門檻時,很清楚地聽到身後的長嘆:“唉!最遲後天子時。”


    從海蓮開來的日軍是整建製的一個大隊,經由大肚子川直奔安城縣。而保衛團於前一天趕到老虎窩,兩百來號的人馬並沒有駐紮在小街,而是悄悄躲進了北溝。戴團長下令封鎖了所有出入北溝的道路,以防走漏風聲。偃旗息鼓的措施收到了奇兵的效果,槍聲打破了曠野的寧靜,借著漆黑的夜幕,保衛團伏擊了日軍。這場發生在老虎窩和興東嶺之間的戰鬥,前後歷時不過半個小時,場麵並不激烈,以至於在後來的史料沒有詳細記載,隻是說保衛團半夜伏擊河本大佐部。日軍確實訓練有素,迅速成展開隊型,以兇猛的火力還擊。保衛團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短短幾分鍾,火力就被鬼子給壓製了,他們全都縮脖身子下沉,嘩嘩嘩的彈雨蝗蟲一般掠過頭頂。頃刻之間,保衛團就潰散了,戴團長邊跑邊想:完了完了,我得死了。


    日軍並沒有追擊,擊潰了伏兵後繼續前進。但他們更加小心謹慎,士兵之間間距很大,貓著腰成一路縱隊前進,隊伍裏沒有聲響沒有光亮,如一條黑蛇迤邐遊動。轉過了河口處的山腳,前麵的視線變得豁然開朗,公路的左側是鐵路線,右側是平緩的河套,眺望前方隱約可見安城縣上空微紅色的燈火。河本大佐長舒了一口氣,正要命令隊伍全速前進,這時前方又響起了槍聲。河本稍微一怔,立刻就辨認出槍聲是從先頭部隊發出的,歪把子機槍和三八步槍劈頭蓋臉地掃射起來,這邊叮叮咣咣打得熱鬧,對麵卻沒有還擊,河本感到了疑惑,下令停止射擊。槍聲一停,前麵的水溝裏爹呀媽呀地傳來哭喊聲。費了好大勁兒,河本才搞清楚對麵是專程來歡迎日軍的。日本兵推搡過來一個打頭的,河本用手電在來人的臉上晃了又晃問:“你的什麽人的幹活?”


    “來接長官的。”


    “啪”地一記耳光打將過去,“叫皇軍!媽的。”打人的是日軍隨行的翻譯。那人越急越說不清楚,嗚嗚咽咽的說了好半天,好歹說明了這一夥人共是七個,領頭的是商務會會長,說要效犬馬之勞帶皇軍進城。


    日軍抵達安城縣城外已是後半夜。雲朵縫隙露出了幽深碧藍的天幕,一彎殘月在雲層裏時隱時現,而移散著的烏雲像湖中遊動的怪獸,稀疏清冷如無奈的眼睛。河本大佐拄著軍刀站在東遼河南岸,沉穩地望著河對岸的城池,時明時暗的月色映照著懵懵中的安城縣城,黯淡的燈火宛如嬰兒一般沉睡。河本並不輕信用腦袋擔保的承諾,再三詢問帶路人,才決定渡河。日本士兵踏著鬆軟的河灘趟過了沒膝的河水,河本的嘴角浮現一抹詭異的笑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虎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年誌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年誌勇並收藏虎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