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劉二人頻頻點頭,都說俺們信著你戴先生了。戴先生呷了口酒,又說:“當麵鑼對麵鼓,兩頭的話要挑明。孩子嘛,你們都見了。小子呢,儀表堂堂,打山東過來的,身體好能吃苦。姑娘呢,模樣周正,手巧活計好,挺門過日子差不了。”


    酒桌的氣氛融洽,很快談妥了所有事項。男方的彩禮足夠買兩頭黃牛,齊整整的禮金當即過給了劉大車。劉大車很高興,自然無話可說,娶親的日子定在九月初十。戴先生最後起的收杯酒,說:“親戚做成了,還有啥挑的?以後你趙大東家來縣裏,可別忘了到小店坐坐。”


    劉大車快言快語:“隻要俺親家來,就請你這個大紅媒喝酒哩。”


    從安城縣回到家,天已經朦朦黑了,金氏還沒睡。趙前的心情格外好,把去縣裏的事和女人細細講了一遍。侄子的終身大事定下來了,金氏也如釋重負,不過她覺得彩禮有些重了,但隻是想了想沒說什麽。男人當家做主,賢惠的女人都知道深淺。夫妻倆臨睡前在一起嘮些家常,男人興奮著,說等到成運成了家,就把西溝的兩坰散地借給他。女人挺著鼓鼓的肚子,盯著男人看,說:“那,李三子咋辦?”當年他們離開西溝時,那片地租給李三子了。


    第三章(7)


    “俺已經夠意思了,種了九年還想咋的?”趙前對李三子早就心懷不滿,一直交當年定的地租子,一年隻有兩石。他恨恨地說:“西溝都是好地,咋的也得打三十來石,李三子沒心沒肺的,連個謝字也沒有!”


    金氏明白男人的心思,一邊吃力地鋪被一邊勸:“拉倒吧,以後再說。”


    “一念之仁啊。”趙前脫掉褂子,“那成運咋整?總不能摟著過一輩子吧?”男人的心思是,侄子總歸不是兒子,還是不在一起為好,免得以後糾纏不清,又說:“還是別在一處攪馬勺吧。”


    “我看我爹在岔路口的地……”女人像下了很大決心。油燈下,夫妻兩個對了下眼神。女人通情達理,主動提議借地給侄子耕種。


    燈熄了。外麵沒有一絲風,月很圓很亮,把趙家大院融進了綿延起伏的銀色之中。趙前心存感激地摸著女人的頭髮,又把戴先生的話講了一遍,金氏聽了惶惑,幽幽地說:“誰知道肚裏的這胎是個啥時辰?”


    夫妻兩個不再言語,靜靜地聽調皮的小蟲唧唧鳴唱……


    1嚼奶布:高粱米煮至八分熟,在大人嘴裏嚼爛,再用布擠出汁水餵給嬰兒。


    2抬杆子:舊時火槍的一種,亦稱大抬杆。


    3筒子鍬:特製農具,形狀似平頭鐵鍬。


    4勒刀子:工具,固定在木槓兩端鐵製的刀具。


    第四章(1)


    翠花胡同實在討厭,這是金首誌在此廝混了一年後的想法。這裏太過金粉氣了,奢侈得叫人眩目,多停留一分鍾,就多一分難堪,囊中羞澀的人不適宜在此久留。街路曲折狹窄,平均一丈來寬,長不足一裏,卻是吉林最繁華的所在。街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織,兩旁鱗次櫛比地排滿了商號,最有名的要數金店、鍾錶店和花店。說起翠花胡同的花店,可謂久負盛名,從女人的頭飾到居室裏的瓶花,以及各色各樣的絹花紙花,無不工藝精湛,精巧別致。翠花胡同叫得響的商號有:怡會恆、興順好、玉聚昌、玉順號等等。憑著放山人陳把頭的保


    薦信,金首誌在“玉合盛”花店謀了個差事,名為學徒,實則為燒水掃地站欄櫃吆喝生意的夥計。別看掌櫃的在客戶麵前低三下四,見了手下的就氣指頤使,有事沒事地咆哮不止,仿佛要吃人似的。花店的主顧大部分是女性,金首誌一張俊朗的麵孔很吸引她們,女人們見了先是驚異,而後都忍不住心跳將他多看幾眼。女人們的目光各異,或羞澀或含蓄或放浪,時常做有意無意的一瞥,多半有傾慕的含義在裏頭,有幾位出手闊綽的娘們兒總來店裏晃悠,意圖很明顯,她們都喜歡上這個小夥子了。掌櫃的便沒來由地吃醋,時常指桑罵槐,老闆私下也認為店裏有個勾人的年輕人並非壞事。金首誌非常悵惘,忍受不了老闆陰鬱的麵孔和刻薄的辱罵,便提出走人。說走就走,非常堅決,他在玉合盛一年算是白幹了,一文薪水也沒拿到。老闆同意了金首誌唯一的請求,送他一套刻印的《隋唐演義》。


    這是一種舒暢的自由,沒有了令人窒息的壓抑的自由,走在街頭巷尾,全身心地放鬆。金首誌成了無業遊民,卻滿懷秦瓊樣的期待和程咬金似的勇氣。漫無邊際地在吉林城裏轉悠,不覺間來到糧米行。糧米行實際上是一條街的名稱,隻因為糧棧雲集,大家叫得順嘴。兜裏的銅錢越來越少了,卻始終沒找到活路。他隻能住在窮漢店裏,客棧內外極其破爛,一長趟的大鋪炕,睡滿了窮光蛋,當然這樣的客棧價錢便宜,每晚隻需九文錢。窮漢店很特別,店主按炕的大小做床大被,用滑輪吊在天棚上。晚上,用滑車將被子放下來,蓋在住宿人的身上。等到早上天一亮,店夥計就吱吱扭扭地將被子吊起來,眾人隻好起身,去奔波一天的生計。


    糧米行也是個熱鬧的去處,街上的流民很多,絕大多數是來自魯冀等省的逃荒者,所以金首誌的生意尚可,每天總有代人修書的活計。這條街上有三家司法機構:街道廳、督捕司和八旗推子房,少不得打官司告狀的事情,金首誌常替人寫狀紙。於是這條街就出現小小的寫字桌,還掛了麵小旗,上頭寫著“代書”兩字。路人會看見,桌子後頭站著一個年輕人,二十出頭的樣子,四方臉大眼睛,模樣很周正,身穿藍色大褂子,褂子已經洗得發白了,兩肘處還打了補丁。不用說,這人就是金首誌。書桌的對麵是一家叫“泰和真”的糧棧,車馬往來,生意興隆。糧棧的洋門臉很是氣派,大玻璃窗錚明透亮,能看見夥計忙碌的身影,能看見掌櫃的在吸水煙或者閉目養神。這家糧棧的窗台上擺了幾盆月季花,白的粉的還有紅的,花朵開得熱熱鬧鬧。看到它心裏就像被什麽柔軟的東西給抓了一下,那花朵嬌艷,像溫柔的手掌,又仿佛溫情的絮語,時常叫金首誌感動。有時他會莫名其妙地湧動一種念頭,這念頭便是走進這家糧棧,端坐在玻璃窗裏麵。這念頭時常一閃而過,卻強烈如雷電,以至於常常沒來由的悵惘。市井裏滿是喧囂,街上湧動的是陌生的麵孔,仿佛鬆花江裏無盡的浪花,沒誰認得他金首誌。隻有兩種人才會理睬他,一是要寫字的,二是乞丐。每當衣衫襤褸的叫花子伸出手時,金首誌隻能無奈地閉上眼睛,裝做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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