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收下楚明為弟子。”


    風連對此毫不意外,想著自己既然回來一趟,不如去見見好友。


    他行至劍峰,來到楚懷的住處,尚未踏入,就聽見楚懷溫和教授楚明的聲音,不由微微一笑。


    他這好友素來溫文爾雅,有君子之風,相處起來令人極為舒適,從不曾苛責他人,身為他的弟子,楚明算是賺到了。


    甫一踏入院內,楚懷便笑著抬首,目光略帶驚喜:“方才給你傳訊,你就回來了。”


    風連哈哈大笑,目光落在一旁勤加練習的楚明身上,“峰主的歸元丹以及那張地級丹方都是你這侄兒提供的,你可要好好教導人家。”


    “這是自然。”楚懷吩咐楚明自己練習,後攜風連至屋內,斟一盞仙露遞予他,“聽說你去星月宮給風弟求藥,如何了?”


    風連滿臉開懷,“星月宮主已經答應為小旬診治,隻是耗時久,療程繁瑣。”


    他話語中皆是喜悅,楚懷麵上也為他感到高興,“這就好,風弟煎熬二十載,如今終於得見希望。不過,那星月宮主當真能治?”


    風連詫異瞅他一眼,“他既能煉出聖品,便無需撒這種謊罷?他說能,我就相信他,反正也不會比現在更糟。”


    “這倒是,”楚懷頷首,清俊的臉上露出淡淡笑容,“聽聞星月宮主從未露出真容,當真叫人好奇,也不知是何等身份,竟能通曉那麽多法門。”


    風連聞言不解,“你這是什麽意思?管他是誰,隻要能治好小旬,他就是我的恩人!”


    楚懷歉然一笑,“稍安勿躁,我非懷疑他的身份。不知你是否知聽聞,星月宮主不僅擅長煉藥,還極擅鍛器,甚至通曉畫符,且他還是一位絕頂劍修。”


    這段時間忙於采購藥材,風連還真沒聽說收徒宴的事情,不禁極為震驚,一雙虎目瞪得老大,“你從哪裏聽說的?”


    楚懷慢悠悠飲下一口仙露,“他收那半鮫為徒,在收徒宴上令驚器樓少主頗為震驚。星月宮主畢竟是驚器樓的客座煉藥師,有此人才,驚器樓少主能不告知樓內諸人?”


    “這是好事啊!”風連撫掌大笑,“大師這般驚才絕豔,我對他治好小旬更有信心了!”


    楚懷:“……”


    他勉強壓住麵上裂變的表情,故作猶疑道:“一個人精通如此多的法門,實在叫人不敢相信。”


    大大咧咧的風連終於聽出不對,斜眼瞅他,“你想說什麽?”


    “他以黑袍和冪蘺覆麵,遮掩真容,會不會有這種可能,”楚懷放下杯盞,麵容嚴肅,“星月宮主其實是數人,而非一人。”


    被他的猜測震驚到了,風連好半晌才找回聲音,呐呐反駁:“怎麽可能?依你所言,煉丹、鍛器、畫符之人皆不同,也就是說星月宮主至少有三人,試問,你從哪找三個合體期大能玩這種遊戲?”


    他不信大能們這麽無聊。


    “且不論這些前輩是否真的愛玩,單憑他們各自的技能,完全可以在聖元大陸橫著走,何必非要遮掩形貌故作神秘?”


    風連的確沒什麽心機,可他不傻。


    楚懷見他完全不信,不禁失笑,“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這樣精通數種法門的前輩,我真想親自去見見。”


    風連白他一眼,什麽叫說的也有道理?他說的就是事實好吧!星月宮主就是一個人,怎麽可能分裂成幾個人呢?


    “你別想了,大師就是一個人,我說你們父子很奇怪啊,昊兒之前還當著大師的麵詆毀大師容貌,你現在又懷疑大師故意嘩眾取寵,大師真的很冤枉。”


    楚懷見他義憤填膺,心想失策了。


    昊兒明明跟他說之前風連對星月宮主極為厭惡,未料在星月宮主言明能夠救治風旬後,風連就改了口風。


    果然利益動人心,他心中輕嗤。


    “風兄莫要生氣,我隻是太過震驚大師的能力,恕我實在無法想象一個人能夠擅長如此多的法門。”


    風連也理解他的心理,估計驚器樓的消息泄露出去後,修真界肯定會有不少人同楚懷有一樣的想法,這不足為奇。


    一個人精通一道法門已經筋疲力盡,更遑論數道法門?


    他們無法想象世上會有如此天才,遂隻能為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尋找借口。


    星月宮主實際上是幾個人,這樣的論調才更加真實可信。


    “你既不信,不妨跟我一同去看看。”風連建議。


    楚懷搖搖頭,“罷了,我還要教導幾個徒弟,我那侄兒剛入門,我可不敢鬆懈。”


    知他素來有責任心,風連便沒多勸,又閑聊幾句,瀟灑離去。


    唯留楚懷盯著桌麵沉思。


    自從那星月宮主橫空出世,他每每聽到關於星月宮主的傳聞,都隱隱有種不安之感。


    到他這種境界,預感往往能夠救命。他相信自己的感覺,他潛意識覺得這個星月宮主日後會對自己不利。


    身為聖元大陸修士,為了搶奪利益,打打殺殺是常事,楚懷殺過不少人,都沒什麽太大感覺。


    唯有晏家,讓他常感心悸。


    在聽到星月宮主傳聞後,他就一直覺得不安,似乎頭上懸著一柄鋒利無比的刀,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掉下來斬斷他的頭顱。


    讓人全身發寒。


    所以他才會故意試探風連,故意傳播出星月宮主嘩眾取寵的消息,暗中給星月宮主找點茬。


    被找茬的晏休正在給各堂講師上課。


    沒錯,就是上課。


    雖然她聘了這幾人來當講師,可據她了解,聖元大陸各宗派的長老,在教授徒弟時,往往比較隨意和零散,比如今天心情好了,指點你一下,心情不好,你就哪涼快哪待著去。


    俗話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很多師父直接給徒弟丟下一本心法,讓他們自己參透,不懂的才去問。


    可這樣的話,一方麵徒弟本身沒有任何基礎,很難問出一針見血的問題;另一方麵,師父們經常閉關,徒弟要麽隻能自學,要麽找其它師兄弟互相探討。


    想想就覺得可憐。


    要不怎麽說天賦在修行中相當重要呢?在晏休看來,天賦其實就是一種領悟力。


    有的人天生理解和學習能力強,不需要太多指點;有的人就是學得慢,但隻要肯努力,也會慢慢追上來。


    而師父們往往更喜歡有天賦的學生,越喜歡就越看重,越看重,就會開越多的小灶,這就導致,好苗子施肥多,長得越來越快,蔫苗子施肥少,長得越來越慢。


    這是一個惡性循壞。


    所以晏休要給講師們上的課,就是每天都要備課,精心講解,不要看心情任由學子們自由發揮,且要因材施教。


    “你們能在達到今天這樣的境界,必定都是天之驕子,是師父們眼中的‘天賦’徒弟,你們也曾為自己的天賦感到驕傲過,但你們想一想,你們是否見過天賦不如你們卻依舊成就不俗的人?”


    風旬率先回答:“有。”


    自從他成為廢人之後,他就已經不怎麽在意天賦了。縱使天賦過人,也不一定就比別人走得更遠。


    葉維青問:“敢問大師,您覺得自己的天賦如何?”


    晏休誠實答:“天賦異稟。”


    幾人:“……”大師還真是好不做作呢。


    晏休知他們心中所想,笑了笑,“我想說的是,咱們不能唯天賦論。固然,身具天賦者修煉起來會事半功倍,可天賦次等的修士,若是比常人更能堅持,這也是一種‘天賦’。如今各堂學子已入住學舍,明日開始授課,我希望你們能夠一視同仁。”


    她這裏是大班教學,不是那些宗門的一對一或者一帶幾的小班教學,授課方式自然不一樣。


    齊望千身為驚器樓少主,從小就享受一對一或者數對一的教導模式,一時間還真的無法理解,“大師,您所說到底是何意?可以具體說明一下嗎?”


    晏休想了想,道:“我且問你,你學習鍛器,是否有器譜?”


    器譜就是將鍛器方法集中成冊,供修士學習,同劍譜、丹譜等沒什麽區別,算是係統的教科書。


    齊望千頷首,“的確有。”


    “你是如何學習的?”


    “師父讓我自己看,不懂的地方再問他。”


    他師父天天忙著鍛器,哪有功夫仔細教導他?而且他鍛器天賦驚人,自學就行。


    晏休見他麵上神色,就知他極為自信,遂微微一笑,直接扔給他一張木簡:“給你一炷香的時間,然後告訴我你看懂了多少。”


    這是一份器譜,齊望千見獵心喜,立刻沉浸心神,可是看著看著,卻覺得哪裏不對勁。


    沒有之前那種流暢之感,反而覺得艱難晦澀。


    一炷香之後,他麵帶苦色,抬首看向晏休,“大師……”


    旁觀的葉維青不禁想起那張地級丹方,那張言師兄和峰主怎麽也煉不好的丹方。


    所以不是他們煉製不出,而是他們根本沒有參透。


    晏休淡淡問:“還覺得自己有天賦嗎?”


    齊望千:“……”太打擊人了!


    他明明是驚器樓難得一見的天才,怎麽會被一張小小的器譜難到呢?


    晏休解釋道:“因為有很多原理你不清楚,看不懂很正常。你於我,就如同那些學子於你,你覺得很簡單的道理,他們並不一定明白。”


    她說著,翻開器譜第一頁,耐心為齊望千講解,齊望千眼睛一亮,完全沉浸在晏休的授課中,剛才所有的困惑一時間全都迎刃而解。


    晏休將高深的內容以一種相對比較淺顯的方法講出來,就連從未涉及鍛器領域的葉維青和風旬,都隱隱約約聽明白了。


    “大師所言,令晚輩受益匪淺!”齊望千非常激動,“不知這份器譜能鍛出何種器物。”


    “待你研習通透,自然知曉此器為何物。”晏休停下授課,給三人分別遞發一塊木簡,“這是各堂學子的初級課本,對你們來說應該沒有任何難度,今天通讀完畢,各自寫一份教案給我檢查。各堂需在一個月之內將這份初級課本授完,你們自己估摸著備課。每月各堂都會進行考核。具體事宜,擬定後會頒布各堂。”


    比如各堂每天的課時安排,以及相關選修課程等等。


    “大師,”風旬忽然提問,“修士修煉免不了打打殺殺,您是打算將他們拘於星月宮,隻為弘揚諸道嗎?”


    晏休笑了笑,“每月考核結束,合格者可自己選擇是否進行實踐。如丹堂合格者可去申請一份藥材煉丹,器堂申請鍛器等等。”


    “若是劍修或術修呢?”


    “他們可以選擇在藏仙塔切磋,也可以選擇出宮去曆練,出宮曆練者,其生死星月宮概不負責。”


    她這話說得無情,卻讓人無法反駁。


    星月宮並非庇護所,晏休隻是為求道之人提供一個進修的機會,自己的性命要自己負責。


    為何星月宮主能夠輕易煉出聖品丹藥?為何星月宮主能夠鍛出令人驚豔的點蒼劍?


    在諸道凋零的聖元大陸,這樣的成就難道不足以令人心動嗎?


    正因為此,葉維青才選擇放棄價值連城的歸元丹,來星月宮求道;也正因為此,堂堂驚器樓少主才會選擇成為一名普通講師。


    星月宮並非尋常的門派,她招收的是學子,而非弟子。她隻為弘道,而非提供避難所。


    三位講師互看一眼,紛紛笑起來。


    這就是星月宮的魅力所在,大道本就無情,大師心存弘道之意,已經仁至義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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