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許大人,這到底怎麽回事”?陳星也被許浩達弄愣了,忍不住好奇問道。


    一聲嘆息,帶著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把所有人震愣在當場。“李先生,忠勇侯李善平遇刺,就在昨夜我們都忙著救火的時候。護衛全部被殺,李先生生死未卜,官兵今天早上發現了李先生的馬車,空的,裏邊全是血”。


    人群頓時鴉雀無聲,許浩達和陳星挎著鐵鏈並肩向外走去,所過之處,圍觀者自動讓出一條小路。


    青黛望著父親的背影跪了下去,牙齒已經在薄薄的嘴唇上咬出一條血印,血,慢慢地從嘴角流下。


    “爹”!,一個小男孩哭叫著跑向陳星,被青黛一把拉住,小男孩邊哭邊不停的掙紮,對著姐姐拳打腳踢,青黛默默地忍受著,直到父親走遠,弟弟打累,一直沒有放手。


    “不是我的錯,但我必須承擔自己的責任”,依稀記得春天的舞台上,狄浦斯王對著太陽刺瞎了自己的雙眼,從此永遠走進黑暗。命運註定他要殺父娶母,他抗爭,他戰鬥,當他發現自己無意間已經墜入了命運的安排時,他不能狡辯說自己沒有錯誤。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無論有心無心,出了錯都需要承擔,不能逃避。小民如此,官員更應該如此。


    叮叮鐺鐺的鐵鏈聲漸漸遠去。陳青黛一手拉起坐在地上已經沒有哭鬧力氣的弟弟,另一隻手抹去嘴角的血痕。一瞬間,她已經長大。


    “大小姐,吃飯吧”。九叔用荷葉託過幾個包子,夥計端來一碗稀飯。


    青黛抓起一個包子,塞進弟弟的口中,堵住他的抽泣。然後對陳九吩咐道:“九叔,昨夜咱們搶出來的那個皇上去年賜的血珊瑚樹收好沒有”?


    “收好了”,九叔小心的回答,“我街角上臨時租了個小屋子,東西都鎖在那裏,有夥計專門看著,大小姐是不是也到那裏歇歇”。


    “不用了,九叔,一會兒讓夥計抬著那棵血珊瑚樹和我去拜見徐世伯,我們問他貸三萬兩銀子,用這棵血珊瑚作為抵押。您老留在這費心清理火場,看還有什麽可用的材料。讓陳七去租幾間不相鄰的民房,我們收拾完了火場就組織夥計開工”。陳青黛臉上出現了一股和年齡不相符的英氣。


    九叔渾濁的眼睛猛然亮了起來,上下打量著這個平日養尊處優的大小姐。陳青黛身旁,幾排綠樹被昨夜的煙火烤焦,已經失去了原來鬱鬱蔥蔥的顏色,但是一場雨過後,樹根處依然會發出嫩芽,染得紗窗一片幽綠。


    房子會有的,工廠會有的,草還會綠,樹還會高,孩子都會長大。老人衝著陳青黛重重地點點頭,他相信,隻要老天給陳家留下哪怕是一個女娃,陳家的招牌就永遠不會倒,永遠不會。


    每個人都要承擔自己的責任,北平布政使郭璞在燈下奮筆疾書,幾封火漆膠了口的信放在身邊的籃子裏,上麵寫著不同的名字。關鍵時期,他要動用所有能調動的力量,這是一個危局,混水中,無數大魚小魚四處尋找著大咬一口的機會,沒有時間悲傷,他需要的是冷靜,冷靜,再冷靜。


    白天,郭璞忍住失去朋友的傷痛,吩咐人騰出一處幹淨的房間,安頓陳星和許浩達住下。他冷靜的組織人手迅速清查火災的原因和那一晚的損失,同時請駐紮在北平的官軍挨家挨戶搜查可疑人等,尋找李善平的下落。北平城中,一時風聲鶴唳。股災、火災、李善平遇刺的消息被北平的兩家報紙一齊報導出去,消息在郭璞的奏摺之前傳入皇宮。


    金碧輝煌的大殿上,文臣武將都被朱元璋召集到一起,討論朝廷的應對措施。大學士杜斅中氣實足的朗讀奏摺聲傳出大殿,在紅磚金瓦間迴蕩。


    那是號稱煙波漁叟的隱士,江南名士白正白德馨聯合二百多個清流隱逸文人給朱元璋上的本章。不立於朝堂之上,他們認為自己的見解更客觀公正。


    “我主受命於天,首起義兵,救萬民於水火。驅逐韃虜,掃蕩群雄,挽華夏於將傾。待天下一統,內修德政,尊儒崇聖,百姓安居而樂業。外遣猛士,守土衛疆,四夷畏服而來朝。陛下之偉業,雖唐宗、宋祖,莫及”。


    ‘到底是世間名儒,開頭的馬屁拍出的聲音都不同凡響’。被從指揮學院請來,已經很久沒上過朝的賢(閑)臣徐達皺皺眉頭,一臉不屑。指揮學院培養出了學生一批批充實到軍隊中,他老人家桃李滿天下。平時樂得不來上朝,這次朱元璋特地派人把他請來,徐達估計是有什麽大事要問,誰料到早朝剛剛開始,大學士們就捧出了這篇開頭全是阿諛奉承的馬屁文章。


    “臣等乃山野草民,本不該論及朝政,擾亂聖聽,然古人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臣等不肖,近年來目睹北平新政種種時蔽,傷國根本,無力止之,故冒死上呈陛下以聞…….” 杜斅讀著讀著,仿佛被上本者的拳拳之心所感動,嗓音已經變了調,帶出了絲絲孤憤。


    奏章中歷數了北平新生事物和近年來開海禁、設海關、不禁止貿易所帶來的種種惡果。其中以開啟邊貿,鼓勵工商做為主要攻擊對象。


    “我朝自洪武十二年邊貿開禁,工商得興,人竟趨之,棄農從商,致使良田荒蕪,禮儀崩壞。有奸佞之徒,見利忘義,官商勾結,內外串通,故而黃金外流,物價飛漲,此乃以傾國之力資敵之舉,幸我朝伐高麗得勝而其惡不彰…….”。流暢文字,讓一些官員不住點頭,心中暗贊此本擊中北平新政的要害。大明朝金賤銀貴,人盡皆知。洪武初年,一兩黃金隻換四兩白銀,而倭國、琉球等地方,一兩黃金可以換白銀十兩。如果船隻好用,從海外向中原販賣白銀是個利潤非常大的買賣,海關成立開始,就嚴禁了黃金的外流,但是,沿海可以出港的地方太多,有了巨額利潤的誘惑,很多不法商人鋌而走險,私下收購黃金出海,外邊的商販也在海上接應。導致市麵上流通的白銀增長迅速,物價漸高。北平新政發展工商,百姓手中的餘錢也多了,需求增加,構成了物價上漲的另一個主要因素。一些以賣文為生的幕僚和下級官吏對此最為不滿,他們的收入依然沒有變化,日子逐漸和富裕的百姓持平。去年已經有人上本啟奏此事,被朱元璋放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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