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柴桑城。”


    “不行。”


    如此迅速的拒絕倒是未在謝時雨的意料之中,她抬起頭,聲音透著不解:“為什麽?”


    沈恪遲疑了下,還是決定告訴她現下的情況。


    “越軍已經占領了柴桑城,眼下這座城池的主人已是易了姓名。越國兵馬大元帥聞毅鳴,成了新的柴桑城之主。”


    姓聞……


    謝時雨聽到這熟悉的字眼,皺了下眉:“聞毅鳴……”


    “他是聞見英和聞見賢的父親。”


    謝時雨一頓,困惑道:“你還認得他們?”


    提起這二人,沈恪的神色突然冷了幾分:“他們兄弟倆倒是蛇鼠一窩,居然敢對你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謝時雨聽著他的語氣,便明白沈恪一定是在她身邊安插了人,所以才會如此清楚她的境況,再看一眼他眉間的戾氣,頓覺不妙:“你把他們怎麽了?”


    沈恪看著她,斂了斂神色,淡笑如常:“還能怎麽樣,不過是暗地裏罵了幾句,你把我想成什麽窮凶極惡的人了……”


    謝時雨才不信,見識過沈恪殺人不眨眼的戾氣,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他當成什麽溫潤如玉的翩翩世子爺。她直覺地認為沈恪一定在私下裏做了些什麽,對於傷害過小十一的聞見英她不會有任何的同情,但是聞見賢,還隻是個半大的孩子,也沒對她怎麽樣,不應該受到牽連。


    她本醫者,無意傷人,下山為救百姓,卻總是牽扯進一些糊裏糊塗的事件裏,似乎碰到她,就不會發生什麽好事,現在想來,連她救過的那些人裏,都很少有人能活下來的。


    眼下她最擔憂的,還是自己曾經救過的柴桑城的百姓們。


    聞見賢是越國奸細,聞見英又不知在柴桑城潛伏了多少年,至於他們的父親,想必也不會是什麽心思單純的人。這樣的人做了柴桑城的主人,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來。想到這裏,謝時雨越發不安,覺得自己更應該回柴桑城去看看了。


    沈恪似乎明白她的擔憂,淡淡開口:“聞毅鳴此人雖狡猾奸詐,卻也不是殺戮成性之人,對於柴桑城的普通民眾,他還不至於出手。”


    “一座城池幾經變亂,爭得陳越兩國交戰十數年還僵持不下,今天是越人做主,不知什麽時候又會變成陳人當家。城中百姓的日子也過得不安生,我不懂戰爭,卻也懂戰火紛飛下,柴桑城早已不複當年盛景,為何兩國還要執意爭個高下。”


    謝時雨一雙美目閃過幾許憐憫,她生在山裏,心思單純,不懂得人心的欲望和貪婪,戰爭會讓人變得瘋狂,可於她而言,隻會感到厭倦。


    眼前一暗,沈恪突然近了她的身,用手輕輕環住了她的肩膀:“五年之內,你一定會看到一個沒有戰亂的太平盛世。”


    沒有任何根據,可謝時雨偏偏就信了,她靜靜倚在他懷裏,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沈恪對她說過那麽多話,許下的所有承諾,似乎沒有一個不曾兌現的,因為是他,所以謝時雨選擇相信。


    她又想起那個下著雨的曖昧的夜晚,如果山河不再飄零,百姓不再流離失所,天下真正太平,自己也不再是黃泉穀的穀主,她和沈恪,會不會有所不同。


    你是不是喜歡我?這個問題的答案,沈恪似乎回答了,又似乎沒有回答。


    那她自己呢?究竟對沈恪抱著怎樣一種感情,謝時雨捫心自問,似乎是......


    喜歡的。


    作者有話要說:  桑晚篇一直卡文,我連後麵的流火篇和年輪篇的結局都想好了,就是卡在了現在寫的這一篇上......小夥伴們,實在對不起了。留言的都會發紅包,以後不敢保證更新,反正不會坑的。


    第74章


    六月十二,陳越兩國於邊境會晤,確定了柴桑城的最終歸屬。失去這座古老城池十數年的越國,終於重新收回了失地。而做了柴桑城新城主的卻不是越國兵馬大元帥聞毅鳴,而是一個叫徐衛的人,聽說是寒門出身,遠比不得聞大帥的矜貴。


    越國,都城聞帥府。


    身高足有七尺的魁梧大漢憤怒地摔了一隻青瓷茶杯,扯著嗓子怒吼道:“我平日裏是怎麽教導你的,小不忍則亂大謀,潛伏柴桑城這麽些年都忍了,如今卻為了一個女人拋下城中事宜,竟還與你弟弟大打出手,聞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跪在下首的男子身姿挺拔,一動不動地任由人罵,隻是在聽到“弟弟”二字時,麵帶嘲諷地笑了下。


    這幅樣子更是激怒了上首的人,隨手扔了個冒著熱氣的茶壺,直直撞在男子的額頭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怒罵聲接著響起:“……你還有臉笑!謀劃多年的柴桑城也拿不下來,白白叫一個身份低賤的寒門子給奪了去,惹了王上的厭,我看你是不想在越國立足了!到底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離家多年怕不是忘記自己姓甚名誰了……”


    男子抬起頭,額角的鮮血一直往下流,直到唇邊嚐到了血腥味,他才慢慢開口,道:“聞大帥說的不錯,在下本就不是什麽正統出身,生父不過是市井間的流氓頭子,身上流的更不是聞家高貴的血液,即便惹了王上厭惡也不會連累聞家,大帥盡管放心,有什麽罪責全由我一人承擔。”


    “你……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聞毅鳴的聲音再不複初時的憤怒,隻餘震驚。


    聞見英道:“離開聞府的前一夜,我聽到了你與祖父的對話。”那個當下,十多歲的聞府長公子終於明白,為什麽父親不喜他,母親也從來不拿那種瞧著聞見賢時的慈愛目光看他,原來他根本不是聞家的血脈,隻是個母親被擄走後與賊人生下的孩子,他的存在是聞夫人失貞的象征,是整個聞府的恥辱。


    聞毅鳴看著這個名義上的長子,沉默良久,難怪那時他主動提出要去臥底柴桑城,那時正逢夫人病重,他也不想聞見英每日留在跟前惹她煩惱,便同意了他的離家,沒想到這一走就是許多年。


    鮮血模糊了聞見英的視線,看著這個不複記憶中高大威武的父親,他直起身,最後道了一句:“王上早對士族存了忌憚之心,江家隱退,沒了掣肘,聞家這些年權勢滔天,即便我安頓好了柴桑城的百姓,處理好一切事宜,他還是會提拔徐衛,而今不過是給聞家一個警告,後麵估計還會有大動作……父親還是謹慎些,王上已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拿捏的少年郎了。”


    話說完,聞見英也不去看聞毅鳴的臉色,淡淡告了聲退,向外走去。


    迎麵正遇上難得鼻青臉腫的聞見賢,不由得嗤笑了一聲。“弟弟這是怎麽了,竟有人不長眼敢動聞家二公子的臉。”


    聞見賢最討厭這個比自己長了許多的兄長,見他恥笑,更是動怒:“別再打謝姑娘的主意了,免得惹上不該惹的人,連累了整個聞府。”


    聞見英一怔,便明白他臉上的傷是從何而來了。居然與謝時雨有關?但即便是她身後的黃泉穀,也不會有這個膽子敢同聞府作對吧?更何況黃泉穀遠在千裏之外,即便要為她出口氣也沒有這個實力吧?難道她的身後還有別的勢力牽扯進來?


    聞見賢見他不語,神色晦暗,想起自己無端受了一頓打,還不知道那個人的身份,隻是他言語間並不把聞府放在眼裏,似乎來頭不小。


    即便再不喜聞見英,他還是出言提醒:“謝姑娘早就被人救走,已經不在我的府上了,原先我綁了她也隻是為了不讓你找到,現在更是不清楚她的下落,你也不要再執著於她了,她是個……”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神色有些淒楚:“總之,你我都不是她的良人。這段時間你也別出府了,那人的目標是你,估計會尋機會動手。”


    一個女人而已。聞見英原本是不放在心上的,但這個女人當眾打了他的臉,他是想好好報複一番,抓她回來關起來好好磨一磨性子,成為他的女人之後再棄之如敝履。對待女人無往而不利的他才算是真正出了一口惡氣。


    即便她背後有什麽依靠,他也是不怕的。


    聞見英並沒有將聞見賢的提醒放在心上,出了廳堂,便直接離開了聞府。都城的朱雀街上熱鬧祥和,夜色落下,繁華的都城披上了一層迷蒙的光,他照例向位於朱雀街深處的煙花巷走去,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周圍盡是喧鬧,男人插科打諢的聲音混著青樓女的嬌笑,似乎和往常沒什麽不一樣。


    喧囂的街道上,有什麽細小的聲音卻破空而出,聞見英背脊一涼,心頭劃過些不妙的預感,蹙著眉加快了腳步,卻不小心撞上什麽尖銳的東西,胸前一痛,他停住了腳步,不可置信地低下頭來,一柄匕首,正中心髒。


    擦肩而過的人群裏,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僵直的人影,嘴角正不停的溢出黑血。


    聞見英到死都不知道,究竟是誰想要害他的性命。


    ……


    “世子,得手了。”


    沈恪揮退了送來消息的暗衛,悄無聲息地步入了庭院。


    謝時雨正和元晴衣收拾行裝,準備返回黃泉穀。一向迷戀穀外花花世界的晴衣也沒有反對,大概真的是受了情傷,性子依舊大大咧咧的,人卻比以往沉穩了些,隻是絕口不提柴桑城的事,也不會在謝時雨麵前提起那個人的名字。


    但謝時雨偶爾還是會看到她一個人坐在廊下,夏夜星空熠熠,蟲鳴鳥叫,她抬頭望望天,又低頭環住膝,靜悄悄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謝時雨默默看她的背影,便知道她並沒有走出這一段情傷。或許等回到了黃泉穀,一切都會變好吧。


    這麽想著,一抬眼卻看到沈恪走了進來。


    沈恪看著她手中的包裹,表情淡淡的:“不再多住幾日了?”


    謝時雨正要搖頭,元晴衣很快回過頭來,聲音驚喜:“姐夫!你什麽時候來的?”


    ……


    一句話說的謝時雨麵色尷尬,早就和晴衣解釋過了,她與沈恪並無關係,這丫頭卻跟故意似的,連珠炮彈般開口:“姐夫,你是來送我和師姐的嗎?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回黃泉穀?那裏風景很好,人也很好,師父師兄們都很好相處,隻除了我一個師叔,有點……嗯,有點奇怪,不過也是好的,姐夫你不必擔憂……”


    “好啊,老遠就聽到哪個小丫頭編排我,原來是晴衣這個沒良心的小妮子!”


    謝時雨和晴衣紛紛驚訝回頭,廳堂外,一身紅衣的男子笑罵著走來,臉上卻無一絲不悅之色。


    竟然是許久未見的葉度。


    “小師叔!”晴衣有些不敢置信,直到葉度走過來揉著她的臉蛋,晴衣才反應過來:“小師叔,真的是你……”眼圈竟有些泛紅了。


    “哎哎哎,小師叔錯了,不該罵你,怎麽就掉眼淚了呢。”葉度歎了口氣,拍了拍晴衣的背,將人摟進了懷裏。


    久未見到葉度,晴衣哭得直打嗝,葉度來不及同謝時雨打招呼,隻顧著去哄懷裏淚流不止的小姑娘,頗有些手忙腳亂。


    謝時雨瞥了一眼沈恪,見他神色並無驚訝,便道:“是你將人找來的?”


    沈恪嗯了一聲:“我有事不能親自送你們,便派人通知了黃泉穀。”隻是沒想到來接的人竟是葉度。


    “不用你送,我同師妹也可以找到回去的路。”


    沈恪道:“世道這麽亂,你們兩個姑娘家,我不放心。”


    謝時雨不由想起上回被聞見賢綁走的事,抬頭觀他神色,果真嚴肅無比。


    便不再說什麽,心中卻感歎他的周全。


    到了半夜,葉度好不容易哄了晴衣睡著,踏著夜色來了謝時雨的院子。


    麵對謝時雨,葉度一張娃娃臉上卻失了往日嬉皮笑臉的神色:“我看的出來,晴衣丫頭受了不少苦。”


    謝時雨道:“是我這個做師姐的沒照顧好她。”


    葉度覺得好笑:“關你什麽事,師兄叫不回晴衣,才讓你出馬,多虧了你,不然晴衣也不會願意回穀裏去。你也不必自責,晴衣我會帶回去,好好送到你師父跟前。”


    謝時雨一頓:“小師叔的意思是……我不用回去了?”


    葉度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對她躬了躬身。“實不相瞞,我有一事相求。”


    謝時雨被嚇得不輕,連忙起身去扶他。


    “有什麽話直說便是了,什麽求不求的,時雨可當不起師叔的禮。”師侄多年,這還是謝時雨頭一回看到葉度如此鄭重的模樣。


    葉度歎了口氣,重新坐下。他低著頭,眉目都糾結起來,似乎是不知道從何說起。許久,他才緩緩道:“還請你前往玄火國一趟,救一個孩子,他叫衛昭,是我的……侄孫。”


    葉度說完這句話後,莫名鬆了一口氣,話一旦開了口,似乎也並不是想象中那麽艱難。


    再抬起頭,便見謝時雨直直盯著他,像不認識他似的,神色有些微妙。葉度也沒覺得奇怪,這畢竟是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身世,她心裏應該有很多疑問吧。


    有很多疑問的謝時雨開了口:“您老連侄孫都有了,不知今年高壽?”


    葉度:“……”


    一張娃娃臉上青紅交錯,頗有些惡狠狠地磨了磨牙。


    第75章


    葉度是在謝時雨六歲那年入的黃泉穀。


    她記得很清楚,那會兒穀中隻有她與師傅二人,又因她尚年幼,謝蘊不像現在這樣常年離穀,隻偶爾下山行醫,三兩天便回來。唯一的一次遠行便帶回來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男子。


    謝時雨猶記得謝蘊背著他回來的時候,蜿蜒一地的深深的血跡。尚不及謝蘊大腿高的她隻能看到那男子垂下來的掌心裏,釘著一柄十字型的短劍。造型很特殊,劍端還刻著一個物什,似蟲似鳥。


    謝蘊花費了大力氣將人救回來,從此以後她便多了一位師叔。關於葉度的身世,她隻在謝蘊醉酒時聽過,含糊不清的,說是什麽貴族。


    如今看來,他竟來自玄火國,那個七國中最為神秘的存在。


    玄火國不問紛爭,同為了稱霸而互相聯合的各國不太一樣,玄火偏安一隅,不與外界聯係,而最叫人稱奇的是,玄火國的開國之君乃是一個女子。衛玄火,一個以名為國的奇女子。


    謝時雨不由摸著下巴打量起麵前的葉度來。不知道他與衛玄火是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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