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時雨手上用了些巧勁,以推、拽、按、捺的手法替他正骨:“是有點疼,忍著點。”


    大漢悶哼一聲,汗水又淋漓一片。身上頓時傳來一陣不太好聞的汗臭味。


    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謝時雨抬眸問他:“後來你還見過那位元姑娘嗎?”


    大漢閉著眼睛道:“沒有,傷好了後我又重新上了戰場,直到前幾日墜了馬才回到城裏。”


    那就是不知道晴衣的下落了。線索似乎又斷了。


    謝時雨也不氣餒,至少有一件事確定了,三個月前,晴衣還是在柴桑城的。


    想到這裏,她看向蹲在小福子邊上的許娟:“許姑娘,三個月前,你同許叔不在柴桑城中嗎?”


    “在啊,那時候城裏人多,自發前來營帳幫忙的老少婦孺都不少,她們白天來燒水煎藥,送飯送布,人來人往的,我也記不住全部的人。圓臉齊劉海的姑娘多了去了,也不知道哪個是謝姑娘要找的人。”若是那位師妹長得跟謝姑娘一樣花容月貌的,或許她有可能記住。


    許娟看著謝時雨吹彈可破的肌膚,以及在悶熱腥臭的營帳裏也不流汗的光潔的額頭,哪怕她的白衣已經血跡斑斑,身上帶著書卷氣的清冷氣質也不曾改變,是炎炎夏日裏望一眼就能生出清涼之意的存在。


    她朝四周望了望,果然帳中的男人們視線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就連那個平日裏不愛搭理人,總不拿正眼瞧她的小福子也是,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人家。許娟心裏泄了氣,甩了甩手中的紗布,有些煩躁。


    就在此時,帳子外傳來一陣不低的說話聲。似乎是許術,在同什麽人交談。


    “你們是什麽人,為何在帳外鬼鬼祟祟的?”


    “找人。”


    聽到這幹巴巴毫無感情起伏的聲線,謝時雨頓了頓,將手中藥瓶遞給許娟,掀了簾子走向帳外。


    許術麵色凝重,眼裏帶著些隱藏的極好的駭意,他的麵前站了一列人。個個都穿著緊身窄袖的長褲皮靴,右肩上斜披著帛做成的黑色披肩,腰間覆著鎧甲,甲片相連如魚鱗,堅硬如鐵,刀劍不能輕易刺穿。站姿筆直,麵無表情卻令許術心驚。看上去像軍人,但衣著風格又不像陳越兩國的士兵。


    謝時雨看到他們便皺起了眉。


    “你們怎麽還在?”


    一列人頓時跪倒在她的腳邊。


    “謝姑娘。”


    許術一驚,這些看上去就不好惹的人居然同謝姑娘有關,而且看他們的樣子還十分恭敬。難道謝姑娘不止是個大夫,還有什麽大的來頭?他的目光頓時深邃起來,含著幾分探究和打量。


    “驚擾了許叔十分抱歉,他們不是壞人,我立刻讓他們離開。”謝時雨轉身向樹下走去,一列人又立刻起身,動作整齊劃一,連腳步聲都是一致的。


    她看著為首的一人,遲疑道:“三日前你們沒有出城嗎?”


    那人低著頭:“殿下命我等護送姑娘回黃泉穀,任務尚未完成,不敢提前回去。”


    這一行人正是沈恪派來的,一路從連尹城將她送到柴桑城,三日前到達之時,謝時雨便讓他們返程,沒想到沈恪的命令不止是這樣,他當初可不是這樣說的。


    這些人奉沈恪的命令為天,不可能聽從自己的話就回去。謝時雨明白後就不再堅持,隻道:“你們找我什麽事?”


    那人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信筒,遞給她:“殿下來信。”


    謝時雨不動聲色。


    怕她不接,男人突然有些緊張。伸著手有些為難,殿下的人,自己又不能硬逼她收下。


    謝時雨接過,隨意收進袖中,道:“沒什麽事我就進去了。”


    “等一下。”


    “還有什麽事?”


    男人梗著脖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殿下還說……要您盡快回信。”


    這死纏爛打的樣子,真是不符合殿下在他們心裏英明神武的形象。


    謝時雨微微抬起頭,“辛苦各位了。”她確實需要給沈恪回一封信。


    回到營帳中,許術看謝時雨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欲言又止,麵上閃過種種思考,還是沒有問出口。算了,隻要她一心救治傷兵,身份又有什麽重要的。


    謝時雨卻沒注意到許術的異樣,低著頭沉思。她被方才一行人啟發了思維,她找不到晴衣,但是可以讓晴衣主動來找她啊。


    她看著許術,斟酌了會兒,方道:“許叔,我有些話想對您說。”


    或許是她麵上的神色太過嚴肅,許術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謝大夫你說。”


    ……


    第二日清晨,柴桑城安置百姓的營帳外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男女老少,排在隊伍裏小聲地討論著。


    “真的是黃泉穀的神醫?真的不收銀子?”一個矮小的老婦人懷裏抱著個閉著眼睛的孱弱孩子,狐疑地道。


    “大娘您放心吧,我表哥就在城北傷兵營裏,他親眼看到神醫將一個快死的傷兵救了回來,上一刻連呼吸都沒了的,下一刻突然就能坐起來了。”年輕的男子拍了拍胸脯,保證道:“大娘您有什麽病盡管看,神醫慈悲心腸,保準不要您的銀子。”


    老婦人默默紅了眼圈:“就是沒有銀子,我孫子的病才拖了那麽久,他爹上了戰場生死未卜,她娘早早改嫁,獨留我們一老一小,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


    年輕人歎了口氣,戰爭麵前,柴桑城裏多少人家都是如此。老婦人的生活隻是城裏一個小小的縮影,比她更慘的也不是沒有。


    他看著婦人懷裏瘦的皮包著骨頭的孩子,安慰道:“神醫一定可以治好您孫子的病的。”


    熙熙攘攘的人群裏議論聲不絕,他們都是看到了昨日城裏貼的告示而來,黃泉穀神醫坐診,不收分文,免費為鄉親們看病。還有白粥發放,一直持續三日。天底下會有這樣的好事,哪怕懷疑,城裏大半的人還是來了,萬一是真的呢。


    隊伍的最前麵,謝時雨替一位婦人把完脈後,提筆寫下方子,耐心地指了指後麵的木桌子,道:“您去後麵同許郎中抓藥,具體怎麽服用他會告訴您的。”


    婦人一手拿著方子,一手激動地握住了謝時雨,眼含感激。


    “多謝神醫,我都不知該如何報答才好了。”


    謝時雨笑了一笑:“不需您如何報答,回去喝了藥沒好再來找我,順便向身邊的人說一聲,三日之內我都在這裏看診。”


    以柴桑城的大小來看,三日之內足夠這個消息傳遍全城了。如果十一師妹還在城中,定然知道黃泉穀來人的消息。屆時,她能自己找上門來,就最好不過了。


    等最後一個人拿著方子離開後,謝時雨抽空看著一旁粥棚裏負責施粥的許娟,喊了一聲。


    許娟放下勺子看了過來:“怎麽了,謝姑娘?”


    謝時雨揉了揉酸脹發麻的腿,站起來:“休息一會兒吧,我這邊結束了,好替一替你。”


    許娟笑著擺手:“沒事,我不累。最累的人可是姑娘,我不過是盛了幾碗粥而已。”


    謝時雨道:“真是麻煩你和許叔了,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了。”


    “姑娘這話說的,銀子和藥材都是你出的,我和表叔不過出了點力氣。”許娟和許術有救濟百姓的心,卻沒有銀子。戰爭來臨,藥材和糧食漲價不少,表叔又時常免費替人看病,身邊實在存不住銀子,若不是吃住都在難民營裏省去了點花銷,恐怕現在也是食不果腹了。


    隻是她沒想到,這個看上去穿的樸素的謝姑娘居然身懷巨富,眼睛也不眨的掏出一堆銀票,又是買藥材又是買米麵,做了柴桑城裏的富人都沒做的事。難道真如傳聞一樣,黃泉穀的大夫都是金銀堆出來的,收取的診金貴的嚇人,沒錢的窮人根本不敢上黃泉穀看病。


    她哪裏知道,那些銀子已經是謝時雨身上的全部財產了。那還是她從世子府裏帶出來的、沈恪給她的酬勞。原本不止這些,隻是她自問沒能救活楚源,並未完成自己的任務,再收取沈恪的銀子顯然不妥。原本打算分文不取,離開連尹城後,卻在馬車裏發現了一遝子銀票以及不少銀兩,而那個時候,她已經快入陳國境內了。


    “許姑娘……”


    她才要說話,就被許娟打斷:“謝姑娘,我盛些粥端到傷兵營去,這裏就暫時交給你了。”謝時雨抬了抬頭,遠遠望見一個高挑的身影倚在帳子邊上,麵容俊秀白皙,在陽光下格外顯眼,視線似乎朝著她這邊瞄來。


    是那個叫小福子的少年,看起來不超過十六歲,是個有些靦腆不愛說話的男孩。他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僅是因為相貌,還是因為他身上的氣質,同傷兵營裏五大三粗的漢子們格格不入。


    許娟端著粥匆匆向他跑了過去,謝時雨笑了笑,難怪她最近總找自己學習醫術,原來是為了他。這個年紀的姑娘,心思確實很微妙,但少女情懷總是詩,單純又美好,熱情又活潑,總是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段記憶。


    說著這話的謝時雨卻忘記了,她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女,某個人眼中的小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讀者“雲月小熊”和“星晚”灌溉的營養液。


    第62章


    小福子剛從傷兵營走出來就見許娟向他跑過來,他皺了皺眉,不明白這個黑黑瘦瘦的姑娘為什麽總是纏著自己。或許是因為他們年紀相近,但是他和她,卻並沒有什麽共同話題。


    許娟似乎沒看到他臉上的不耐,徑自將碗遞過去:“我親手熬的,你嚐嚐看。”


    小福子看也沒看一眼:“不必了,你還是分給難民吧。”


    許娟的手僵在半空中,撇了撇嘴,看著少年的身影筆直地朝一個方向而行。


    “謝姑娘,需要我幫忙嗎?”


    謝時雨詫異地望了他一眼:“你的傷口已經不疼了?”


    小福子晃了晃左臂,示意自己已經沒事了。本來就不疼,昨日不過是想讓她為自己換藥才扯謊的,想到這裏他的臉又紅了,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為了一個姑娘撒謊。


    謝時雨隻當他天性如此,不善於同姑娘家交流,隨口道了一句:“差不多忙完了,也沒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


    小福子點了點頭,卻沒有離開。


    謝時雨微微抬著下巴,望了他一眼:“還有什麽事嗎?”


    被她波籠煙沙般的美眸注視著,小福子的心便突突的跳的厲害。


    “我……謝姑娘救了我,我很是感激,不知道該如何報答才好。我想……我隻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謝時雨沒說話,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淡的,隻是一雙眼睛卻牢牢地盯住了他。


    小福子背在身後的手緊緊的攥起,難道被她看出自己的心思了?他低著頭,胡思亂想著。謝時雨突然從長桌後起身,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來。


    小福子喉間起伏著咽了口唾沫,他甚至能聞到她身上好聞的淡淡藥香味,即使身處腥臭撲鼻的傷兵營內,那香味還是彌久不散,縈繞在他的鼻間。他頓時想起她昨日離開後,隔壁床鋪劉二虎說的話。


    “謝姑娘身上真香,還有那手,嫩得都能掐出水來,嘿嘿嘿,替我包紮的時候,我的小虎子都有反應了,哈哈哈……”


    他當時皺著眉,隻覺得言語粗俗,是對謝姑娘的褻瀆,但內心深處卻不可避免的浮想聯翩。


    “離這裏遠一點。”謝時雨突然開口。


    小福子聽到這一聲,猛地抬起頭來,這是要趕自己走?他笑的有些牽強:“我…..”


    “謝姑娘——”


    身後傳來男人們整齊劃一的嘹亮嗓音,小福子嚇了一跳,回過頭就發現十幾個穿玄色鎧甲的男人站在他身後,麵色不善。


    他連忙擋在謝時雨身前,做出一個防守的姿勢:“別怕,我保護你。”


    謝時雨就在他身後淡淡開口:“不離開柴桑城可以,但是不要出現在百姓集聚的地方,見了你們的樣子,誰還敢過來看病。”那些遠遠觀望的百姓,正是見了他們而躊躇不前。


    小福子愣了愣,原來是認識的麽。


    為首的玄衣男子走了出來:“謝姑娘,人多的地方難免會發生危險,我等奉命保護你……”


    “這裏很安全。”謝時雨打斷他,從袖中拿出一個信筒扔了過去:“我已經寫好了回信,將信帶給你的主子,他看了自會重新決定你們的去留。退下去吧,至少不要影響我看診。”


    小福子驚訝地看著她三言兩語打發了黑衣人:“謝姑娘,剛剛那些人……”


    “沒事,不用去管他們。對了,你剛剛說了什麽?”她全副心神都放在別處了,沒注意到他說的話。


    小福子笑了笑:“沒什麽。”視線卻落在黑衣人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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