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包袱裏,魏強拿起一套黃卡其布的日本尉官軍服,還有兩隻高腰黃皮靴。他像在舞台後麵化裝的演員,脫掉身上的便衣,換上了它。


    金漢生從頭到腳看了看魏強,稱讚地說:“穿了這身鬼子服,你要在馬路上和我走個對麵,嚇死我,我也不敢跟你說一句話,這哪像咱武工隊的魏小隊長呀?”他回頭再一瞅辛鳳鳴,辛鳳鳴也改了樣,雪白的襯衫往裏一套,藏青色的西服一穿,黑皮鞋倍亮,灰呢帽嶄新,兩手一抱雙肘,眼一斜,頭一歪,活像個抽白麵兒的翻譯官。趙慶田、賈正眨眼之間,都變成了日本兵。


    “好啊,裝扮得太像了!登台唱戲也沒挑!”金漢生欣喜得眼睛有點不夠使,瞅瞅這個,望望那個,對魏強他們的化裝,真是一百個佩服。


    “對,今天就給他唱出去!”賈正繫著末後的黃銅鈕扣說。“咱唱的這齣,一定要起個戲名!”辛鳳鳴扯拽衣襟道。趙慶田白了人們一眼,像想起了什麽,羞澀地說:“要起名,我倒想起一個來。看,就叫《八路軍大鬧保定府》!”戲名起得順耳,人們都滿意地樂了。


    一切行動的聯絡信號規定好,魏強將瓶子裏僅剩的一點酒,灑在自己的衣服上,濃重的酒味,立即瀰漫了全屋。魏強叫老【奇】金先一步走了。在金漢生離【書】開大約有一刻鍾的時分,魏強他們四人【網】前前後後也來到南關馬路上。


    是城氣死鎮,是府賽過集。南關雖說不如保定城裏熱鬧繁華,南來的,北往的,男的,女的,擠擠插插足有多半街筒子人。人流裏穿戴什麽的都有,正象金漢生說的,輕易看不到穿黃軍裝、戴戰鬥帽的鬼子。魏強他們身上像長了毒瘡,蹭滿了糞便,人們撞見都是白眼相看,遠躲著走。


    按金漢生的手勢,魏強他們鑽進了一座飯館裏,在臨街靠窗的一張八仙桌子跟前坐下了。隔著玻璃窗,魏強和街上站的金漢生對視一下,金漢生的影子立刻消逝了。


    小跑堂的手托塊抹布跑過來,一麵揩拭桌子,一麵殷勤地問:“太君,什麽的咪西咪西?”


    “酒的!肉的!大古桑1!快快!”魏強手按桌子,臉色裝得非常不耐煩,又像很性急。


    1日本話,多的意思。


    “這酒,您看要什麽的?”跑堂的視線移到了裝作翻譯官的辛鳳鳴身上,熟練地報著酒名:“有竹葉青、白蘭地、青梅、啤酒、二鍋頭……”


    “算啦,算啦!”辛鳳鳴深怕話一多說漏了餡,裝作內行地要起酒和菜:“你送一瓶葡萄酒,再來一瓶白蘭地,這菜呢?”他眨眨眼睛想了想,確實他不知道要什麽菜好。因為在城裏下飯館,在他和其他的人說來,長這麽大還是頭一遭。他摘掉呢帽,搔搔頭皮,記得在家裏常聽老人們念叨:“到飯館裏吃飯,好吃不貴就是木樨肉。”張嘴就要:“你弄個木樨肉來!再切一盤熏豬肉,一盤腸子,要快!”


    “快快的!快快的!我的金票大大的!”魏強拍著自己的衣袋說。


    “慢不了,太君!”小跑堂的像一陣風似地離開了,一瞬間,酒杯、瓶酒、要的菜蔬都給端了上來。


    四個人,真像四個下館子的大皇軍,又吃又喝地鬧騰開。別看都裝瘋賣傻的大口吃菜,大杯灌酒,誰也是菜多吃,酒少喝;酒灑得多,喝到肚裏去的少。


    兩瓶子酒,眨眼糟踏得都剩個瓶子底。


    魏強用極小的聲音跟辛鳳鳴說:“你給他算帳!”扭頭,又裝作喝醉的樣子,舌頭髮僵地擺著手兒大聲吆喚:“快快!酒的再來一瓶!”


    小跑堂的像隻燕子,飛快地送過一瓶酒,剛起開蓋子,魏強就把酒瓶抓到手,朝嘴裏一塞,揚脖鬧了一大口;等小跑堂的和辛鳳鳴算完帳飛快地走了,魏強又悄悄把酒吐到地上。不知內情的人乍看到魏強的樣子,以為他真是醉了。


    屋裏漸漸地暗下來,牆上的掛鍾噹噹地敲了七下,電燈突然明亮了。魏強卻死盯著玻璃窗戶,焦急不安地想:“到時候了,怎麽還不來?難道要……”


    一個麵孔在玻璃窗的外麵出現了,這是金漢生那張四方臉盤。他和魏強的眼睛剛一對光,就不見了。


    金漢生這是在報告,也是在發信號。魏強朝下拉了拉戰鬥帽的遮陽,讓它齊了眼眉;左手多半瓶子酒沒放下,伸右手又抓起桌上的一隻空瓶子,狠狠朝地上一揮,啪!鬧了個粉碎。“開路!”晃晃悠悠一溜歪斜地走出了飯館子,辛鳳鳴想扶又不敢扶地跟在後麵。


    “開路開路的!”賈正裝作昏昏糊糊的樣子,搖搖晃晃地站立起來,趔趔趄趄地朝門口走去,趙慶田也變成了一步三晃,頭歪身斜,雙腿打著別腳的朝賈正撲過去。他倆立刻撕拉到一塊,像攙,像架,像推,像搡,互相依偎著邁出飯館子。


    四個人,除了裝充翻譯官的辛鳳鳴,誰也裝作醉裏麻西的樣。他們誰也不看,走在馬路中間,一直地朝北紮。嘀嘀嘀……汽車喇叭聲傳來,跟著一輛汽車開來了。魏強看到汽車迎麵開來,雙手向左右平伸乍杈開,粗聲粗氣地命令:“站住,我的坐坐!”辛鳳鳴也摘掉禮帽朝汽車擺晃:“站住!站住!太君要坐坐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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