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環境裏的長期相處,魏強深深地了解他的患難朋友劉文彬和汪霞。開始聽到這些風傳,他一個也不相信。末後,他靜下心來仔細一想,又覺得無風不起浪,不由得又在另一方麵為劉文彬、汪霞擔起心來。法庭同樣是戰場,而和戰場不同的是自己失去自由,完全被控製在敵人的魔掌裏。在魔窟裏去堅持鬥爭,對革命要沒有火樣的熱情,鋼樣的意誌,鐵樣的信心,很容易在難以忍耐的嚴酷的刑訊威逼下,抑或是在敵人的豐厚的物質引誘下,葬送了自己。“難道這倆經過烈火考驗的、寧折不彎的共產黨員,真的變了節?”魏強掐死即將抽盡的紙菸,眼睛朝炕上攤撂的敵人報紙投了一瞥,報上“共黨區委劉文彬甘願協助皇軍剿共,婦女主任汪霞決心悔過棄暗投明”的大字標題鑽進魏強的眼裏。他很討厭地將報紙揀起,雙手使勁地揉成一團團。在團揉時,他的心裏還在批駁:“不,不會的!”


    當他對自己一反問:“真的不會嗎?”真憑實據沒拿到手,又覺得自己不該那樣快地作出肯定。他隨後又默默地教訓自己:“在這種環境裏,在沒有可靠情報下,凡對被敵人捕去的人,不管是誰,都應該從發展這方麵去看他,變不變?最好讓事實替他說話。這不是對同誌的不信任,而是對革命、對人民負責!”


    賈正像吃喜鵲蛋似的樂嗬嗬地跳進了屋子,栗色氈帽頭從腦袋上摘下,朝炕上一摔,腦袋頂上還騰騰的直勁冒熱氣。“小隊長,給你!”他忙從懷裏掏出個紙疊的物件,遞給了魏強。接著又說:“今天,在聯絡站碰上二十四團的偵察員啦,聽他們說,最近咱要幹個大任務。二十四團的幾個連這會兒……”他笑逐顏開地,正要比比劃劃大聲地繼續朝下說,沒想到,讓魏強冰冷的白眼珠一瞪,瞪他個大紅臉。他緊閉嘴巴蔫蔫地溜到了趙慶田和辛鳳鳴的兩夾空裏。


    “怎麽,你可咋唬啊!真是錛得木子1死在樹窟窿裏,吃了嘴的虧!”辛鳳鳴幸災樂禍的在一旁小聲地敲打賈正的鼓邊。賈正聽到辛鳳鳴的奚落,狠勁朝他搗了一胳膊肘子:“去你的!真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看,等我以後收拾你!”“算了算了!君子不跟牛致氣!”常景春白了辛鳳鳴一眼,忙掏出一包撕破口的大雞牌香菸,隻抽出一支來,送到賈正手裏:“抽吧!抽吧!這是我最後的一包勝利品了。要像你剛說的真執行個大任務,省著抽它……到時候還不至於斷了頓!”


    賈正吸著紙菸,鼻孔噴出兩根煙棍,還禮般地給了常景春個滿意的答覆:“我能保證你的‘小鍋飯’2斷不了頓,過不了兩天,敵人就會接濟上!”賈正這會兒可不敢大聲說話了,他把聲音壓到了低八度。人們都想從他嘴裏聽到消息,便不約而同地向賈正圍聚過來,側著耳朵,大氣不敢出地靜聽賈正說下去。


    1冀中農民對啄木鳥的通稱。


    2小鍋指菸袋鍋子,飯指煙。


    “……在分區,出發前隊長不是說,上級要咱們當先遣部隊急速回來嗎?當時我捉摸,武工隊什麽時候都是先遣部隊,隊長不說,誰心裏也像個明鏡,哪知,這是四扇屏裏卷灶王——畫(話)裏有畫(話)我說咱們隊長這些天對情報抓得那麽緊呢,三天兩頭派人進據點偵察,有時還親自出馬,鬧半天是在做準備,準備撒大網,逮些大魚吃!聽說,昨天夜裏咱們的老參謀長就帶領著主力部隊駐防在於八、萬安、楊各莊啦,估計今天會趕來。他們一來,還不把這彎子敵人打個野雞不下蛋!掃他個淨光淨……”


    “這就叫一還一報!”辛鳳鳴等賈正說完,高興地把大腿一拍,喝采似地說:“上倆月,敵人在這兒清剿個爛蝦醬;上級這是要趁他掃蕩山區的空隙,在他背後戳一傢夥!”


    “這一戳,起碼得橫掃一溜胡同!”


    “橫掃八溜胡同也應該,我願意馬上行動!”


    賈正給人們帶來喜訊,人們聽後覺得非常過癮。好像這情況是千真萬確,個個都喜滋滋的,自動地做起戰鬥準備工作來。常景春準備得更邪乎,本來歪把子早就擦了個裏外幹淨,他又用油布將彈槽、槍膛、拉火杆……通盤地抹拭了一遍。末後指點歪把子滿意地咕囔:“我現在是蠻對得起你,明後天你可得給我露他兩手!”


    魏強全神貫注在賈正帶來的信上,對人們的話語行動根本沒理睬。區長吳英民在他身旁手擎小菸袋,慢悠悠吸著煙,眼神也集中到魏強手裏的幾頁寫滿字的白紙上。


    魏強回到之光邊緣地區的第二天夜晚,縣委就將剛養好病的吳英民派到武工隊來。他倆雖說沒長期在一起工作過,卻是一對老相識。一遭生,兩遭熟,十響半月一過,脾氣秉性一摸透,也就無話不談了。


    吳英民很理解魏強的心情。自從劉文彬、汪霞被敵人捕去,他的心情和魏強同等沉重。開頭的幾天,痛苦得都不願意咽飯。他被捕過,親身嚐試過鬼子非人道的待遇。現在回憶起種種酷刑,就像剛發生的事情一樣。


    當時捕他的也是老特務鬆田和鐵桿漢奸劉魁勝。


    印在他腦海裏最深的是剛被捕的時光和第一次過堂審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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