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亂!再亂!再亂都叫你們學了她!”劉魁勝右手用槍逼著人們,左手指點快嘴二嬸的屍體,噴著唾沫星子叫:“快說,哪個是武工隊?是縣區幹部?”


    人們屏著呼吸,仍不言語。


    “不能讓群眾為我們無辜地死!”劉文彬想到這就往前擠,汪霞緊跟著也朝前移動。在他倆麵前,遮擋他倆的河套大娘和別人,像築起的一道人的長城。他倆想擠,擠不動;想過,過不去。他倆的背後,卻有好幾張嘴在小聲地勸阻:“別動!”“動不得!”“你不暴露,沒人說!”


    “老兔崽子,你出來給我指!”劉魁勝伸手一拽,將房東河套大伯拽離開人群,跟著揚手像對待快嘴二嬸那樣也要來個下馬威。老鬆田急忙跑上前來,充裝好人似的緊忙擋攔住,同時,眼珠一瞪,將劉魁勝嚇得朝後退了十幾步。


    “老大爺,你的大大的良民,我的明白。你告訴我,武工隊來過沒有!”老鬆田眯縫著笑眼,樂嗬嗬地問。


    大伯被劉魁勝朝外一拽,就像有刀在剜刮大娘的心。要不是人們擠架著她,當時她會暈倒了。她知道在這種場合被鬼子拽出去,不出賣自家人,想著不沾刀、不挨槍地活著回來,是個百裏挑一的事。但是她寧願自己的丈夫不活著回來,也不願意他出賣自己人。她身上一個勁的出燥汗,強支撐身子,表示自己心裏很坦然,眼瞅著大伯在聽他如何回答。大伯並沒有把老鬆田放在眼裏。他橫白了鬆田兩眼,很隨便地說:“誰知道五(武)工隊、六工隊是什麽樣?反正我沒見過!”


    “你沒見過,那今天早晨讓皇軍頂堵回來的是什麽人?”“那,我在家裏睡覺,我哪知道是什麽人?我要是諸葛亮,或許在被窩裏能掐算出來!”


    老鬆田知道麵前的這個老人在嬉弄、耍笑著他。他強按住火性,不笑強笑地說:“那你回頭看看的,看看這堆人裏誰不是你們村莊的?”


    “不用看,這堆人我都認識,都是西王莊的娃娃,西王莊生的,西王莊長大的!”大伯根本就沒朝人群裏瞅。


    “一個外村的也沒有?”老鬆田盯住大伯。


    大伯斬釘截鐵地說:“有啊!還不少呢!”


    “好好,那請你把外村的人們指出來!”鬆田從老大伯的話語間覺得找出點縫隙,滿臉陪笑地往下追。


    “還用指?這不是一大堆!”河套大伯伸手指點端步槍的鬼子和提手槍的夜襲隊員們嘲諷地說道,“像劉魁勝他們,都不是俺們西王莊的,像你們,”他剜指著老鬆田,“不光不是西王莊的,也不是俺們中國人!”他回手二次指點劉魁勝和一夥子夜襲隊員,“他們雖說都是中國人,因為黑了心腸,忘記了祖宗三代,所以連一點中國人味也都聞不到了!”


    趙河套大伯的話音剛落,跳過來的劉魁勝一巴掌捂在了大伯的臉上!“他媽的,我扇死你個老狗日的……”跟著,娘啊老子的罵起來。


    巴掌扇在大伯臉上,疼在大娘心裏。劉文彬、汪霞見到這種情景,真是怒火燒胸,氣炸了肺。他倆幹著急,就是不能動轉。要動轉,也就違背了人民的意願。


    大巴掌扇腫了大伯的臉,扇得大伯熱火燎辣的疼痛。劉魁勝的扇、罵,也真把耿直、倔強的大伯扇罵急了,他舉起顫抖的右手,切齒地點罵劉魁勝:“你打吧,姓劉的!”他又咬牙地沖老鬆田:“鬼子、你們糟吧!你們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有一天,八路軍會找你們算帳的……”


    驕橫兇狠的老鬆田,沒想到在這裏挨了一頓臭罵,氣得眼斜鼻子歪。他沒容得老大伯講完話,拔槍射出了子彈。剛強、正直的趙河套老人倒下了!他到合眼以前,一直怒視著敵人。


    鬆田急了!鬆田瘋了!鬆田再也不裝做南海觀世音了!他發狠地拔出了腰間的戰刀,鬼叫似的把刀在空中一探,包圍人群的鬼子兵一齊端平了步槍,個個都將食指貼在扳機上,無數烏黑的槍口對準了人群。死神的黑爪將要抓住人們。堅貞的人民並沒把死亡放到眼裏,大家眉不皺、眼不眨、板著威嚴的麵孔,與兇殘的敵人對峙著。


    老鬆田揮舞著軍刀,臉色脹紅地喊叫:“限你們三分鍾,把武工隊,把縣、區幹部給我指出來!要不,統統的死了!”稍停,他將亮閃閃的軍刀朝下一按,拉長聲音喊叫:“一——分——鍾!”工夫不大,他又朝下一按軍刀,“兩——分——鍾!”他睜大眼睛,奇怪地瞅望這群視死如歸的人。人們站在一起,平靜得就像一池子水。他像火燒著屁股,蹦跳著發著警告:“現在是最後的一分鍾!還剩四十五秒,還剩三十秒!還剩二十秒,最後還剩……”


    這是千鈞一髮的時候,死神步步逼近了群眾。


    猛然,像晴天打了個霹靂,劉文彬揮動鐵拳,大吼了一聲:“不準開槍,我是武工隊!”


    銅鍾般的聲音,震得地動山搖,震得鬆田將脖頸一縮。待他剛要探頭查尋吶喊的人,人群裏舉起無數的鐵拳,張開無數的海口:“我是武工隊!”“我是武工隊!”“我是……”“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致吶喊,一致高呼!激昂的吼聲,像海嘯,像山崩,它震驚了端平武器的一群劊子手,也震呆了殺人的魔王、頭道山滿的徒孫、日本憲兵隊長鬆田少佐。在這巨雷般的喊聲裏,他像隻受驚的餓狼,狠盯住人們,一時不知所措。在他頭腦稍清醒,揮刀剛要開口下達射擊的命令時,一匹栗色洋馬,顛顛顛地跑到他跟前。一個頭戴瓜皮小帽的夜襲隊員跳下馬背,嘰哩呱啦朝鬆田簡短地說了一陣日本話。鬆田聽後不僅臉上充滿得意的神色,而且不自禁地仰麵“哈哈哈……”狂笑起來。跟著,擺手朝端平步槍的鬼子們吆喝了一大聲,他們立即將槍戳到地上。是什麽讓老鬆田拋掉大屠殺的念頭?是什麽又讓老鬆田這樣得意忘形?劉文彬望了汪霞一眼,汪霞的眼珠正滴溜滴溜地轉個不停。顯然,他倆都在捉摸著判斷著。的確,老鬆田急轉直下的行動,也真讓被圍的人們有些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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