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又在範村住了一夜零多半天。


    汪霞根據敵人一天沒出動的情形,估計天黑不會再有意外的情況發生,即便發生了意外的情況,現在已是麥子沒過膝,春苗罩住地,也可躲躲藏藏了。就憑這兩點根據,她決定頭擦黑過金線河,到小黃莊去。


    她將平時帶在身上的一綹又黑又粗又長的假髮拿出來,麵對鏡子絮在自己的頭髮裏,口叼手綁挽了個扁平、周正的圓盤頭;還用梳子在額前梳出個寸半長的齊眉穗。她挎上隻苫著羊肚手巾的小竹籃子,裝做走娘家的年輕媳婦,趁街上沒人,躥出房東的大門,走出了範村,順著通向東南去的黃土大道,照直奔黃莊村東——金線河的渡口走來。


    春末夏初的季節,不冷也不熱。汪霞從路西回到冀中一年多了,就沒頂著太陽走過路。今天,她一腳蹅進這綠蔥蔥、香鬱鬱、充滿活力的天地裏,看到那肥碩的麥穗、茁壯的春苗、參天的白楊、倒掛的垂柳……心裏有說不出來的舒暢,腳步也隨著輕快了許多。


    黃莊據點的炮樓子愈來愈近了。她看到炮樓子,立刻想到炮樓裏住的哈叭狗,神經一緊張,下意識地揭開了竹籃上的苫布。她瞅瞅裏麵平放的擼子槍,心情又平和下來。最近她的槍裏添了七粒綠屁股門的新子彈,那是魏強在馬池村東伏擊夜襲隊繳獲後送她的。從魏強給了她這七粒子彈,她的膽子更壯了。由槍裏的子彈,想到魏強對她的關心、體貼,她腳步邁得更輕快了,心想:“要是今天跟魏強在一起走,我裝成回娘家的媳婦,他扮成送媳婦的女婿該多好啊!我籃子裏撂著支擼子,他腰裏插架盒子,倆人不緊不慢,說話答理,一起在這個敵占區裏活動,共同開闢一村又一村的該多好。即便碰上敵人也不怕。憑魏強那個膽量和本領,根本用不到我放槍。”少女的心,秋天的雲,真是變化多端,有時候胡思亂想地連點邊也沾不上。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不覺吃了一驚。“多逗人笑,我怎麽想到這些事上去了,莫非,莫非我愛上他了?”她問自己。其實,這個問題,她問過自己不知有多少遍,但總沒有勇氣承認,但也沒有理由否認。“大概我是愛上他了,要不,我的腦子裏為什麽除了工作,就是想他。就算我是愛上他了,他愛我嗎?為什麽不和他談談?對,要抽個空兒直接和他談談……呦呦,不行,不行,那叫什麽話呀!”她想到這,臉兒羞得直發燒,不由得暗笑了。


    “真,我真傻,幹什麽我非得張嘴說?我就不能……”她噗哧一聲,笑了。她的心裏樂滋滋、甜絲絲地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繞開了黃莊據點,來到了村東麵一條路口上。前麵,不到三十幾步遠的地方走著兩個背草筐的中年婦女。她緊邁幾步問訊:“借光,大嫂子,上小張村,是不是在這兒過河?我這道兒走得對不?”


    汪霞的口音、穿戴、作派,都地地道道地像個沒出過遠門的本地年輕媳婦。兩個中年婦女止住腳步,朝她連瞟了幾眼,也就不見外地開了腔:“對,沒錯!過了河,奔小黃莊,貼小黃莊南邊走,到村東頭,朝裏手一拐,就瞧見那眼緊挨小柳樹的大磚井,那兒就是奔小張村去的道兒。上了那條道,你閉著眼就走到街裏了。”


    “噢噢,沾光了!”汪霞在她倆停下指路的時候,緊走兩步和她倆並了肩。婦女們到一堆,三句話過後就熟了。從閑談裏,汪霞知道她倆是到堤根背草去。兩個背草的婦女也就隨便地問起汪霞:“你婆家淨什麽人?妯娌有幾個?有沒有小姑子?女婿多大啦?他在家還是出外?疼你不?……”問得汪霞心裏好暗笑,臉兒一紅一白的,可還得撒謊應付。


    那個白四方臉盤的婦女,扭臉瞅了汪霞一眼,咯咯笑著問:“怎麽你出了門子,也不開臉1啊?”


    1姑娘出嫁時,要用絲線絞去臉上的汗毛,謂之開臉,以表示是結了婚的婦女了。


    “怎麽不想開臉?這年頭不是買不到細洋絲線嗎?”汪霞手摸自己的臉兒,裝作不好意思地回答。


    “這可好,破開盤頭,再梳辮子,又變成沒出閣的大閨女啦!”另一個婦女說完也咯咯咯地笑起來。


    三個人越說越近乎,越談越熱鬧,唧唧嘎嘎、嘻嘻哈哈,陳穀子爛芝麻地擺列開。三個人一直說到快上河堤,才分開了手。兩個背草筐的婦女眼瞅汪霞一步步地上著河堤,還大聲地囑咐:“她大姐,從娘家回來,你可要進村到我家去歇歇腳啊!”


    三人剩一人,一陣歡笑變沉寂。汪霞爬上堤頂,讓飀飀的小風一吹,熱乎乎的身子真有說不出的快意。她扭頭朝西望去,太陽剛剛鑽進地皮,餘輝把西麵天空染成了一片淡紅的顏色。


    她扯下苫竹籃的羊肚手巾,擦擦濕潤潤的臉,朝河套裏左右瞅瞅。河套麥地裏的遠處,有幾個背草筐的人,邊砍草邊朝堤坡上奔;近處,有些看地的莊稼人,也閑散地朝堤跟前移動。那些人都各幹各的,誰也沒理會她,她也就不在意了。她剛要朝前邁腳下堤,背後,突然傳來輕賤的兩聲:“哎哎哎,小娘們,你過河到哪裏去?”“這麽年輕俊氣的小媳婦,怎麽一個人走路?你站下,我倆和你做伴走!”


    好刺耳的聲音!汪霞聽過,猛著驚愣一下,心想:“要糟!”她下意識地將右手伸進左胳膊挎的竹籃裏,抓住子彈上膛的手槍,暗思摸:“不是遇見特務,就是跟上壞人了。要真的是壞人,那可是他們有眼無珠了。”她轉身朝後麵用眼一掃,兩個莊稼人打扮的傢夥,直愣愣地望著她,蹚著麥子踩著春苗,斜著奔堤坡走來。她的臉色一嗔,說:“你們家沒有大男小女,怎麽說話那麽輕浮?真少失調教!”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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