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燒般的太陽掛在高空,炙烤得人們滾淌著汗水,嘴裏渴得光搗粘沫沫。


    賣冰水的拿腔捏調地拉長聲音吆喚:“快來喝!快來喝!五分錢,不算多,鬧上兩碗敗心火!”賣涼粉的也“一毛一碗,解渴解熱”地大聲吆喚著。魏強真想去喝上兩杯,鬧上一碗,但是他口袋裏隻有兩角邊區票,而這地方公開流行的是偽鈔。他用唾沫潤潤嗓子,正揚頦大步朝前走,突然,身後的衣襟被一個人扯拽了下,跟著,一個很熟的聲音從脖子後麵低低傳來:“一個班下來了,街口都站上崗,聽說要戒嚴!”魏強聽罷,心頭一怔。他暗暗地捉摸:“莫非有壞人通了信,敵人發覺了?不然,為什麽要戒嚴?……”他扭過臉來輕聲問道:“還有別的嗎?”黃玉文剛要張嘴,趕集的人們都用緊張的語氣你傳他送地念叨起“侯扒皮下炮樓”的消息。有的掖藏錢,有的掖藏東西,很多人都把“居民證”放到手底下。


    “加上他,共十一個!”黃玉文又把敵人到集上來的人數告給魏強。魏強點點頭,努了下嘴,黃玉文急忙轉身走了。魏強將手裏的草帽高高一揚,跟著,扣在了頭上。他低頭瞅瞅自己的打扮,和眼前趕集的人們並沒有兩樣,轉身朝北望望,趙慶田、賈正他們的草帽子也都扣在頭頂上,有的看貨色,有的閑抽菸,但都在用眼角掃視著他。魏強將情況做了個分析:村邊敵人已布上警戒,集上的人是那麽稠密,自己和同誌們又是這樣的打扮……覺得收拾侯扒皮沒什麽問題,隻是為哈叭狗不下來感到遺憾。


    忽然,擁擠不動的人群,像遇到浪高流急的洪水,刷地一下沖成兩半,讓出一條胡同來。除了賈正以外,魏強、趙慶田他們十一個人都被沖擠在東麵的人群裏。集上嘁嘁喳喳吵吵嚷嚷的聲音,眨眼之間沉靜下來,上千的人都像止住了呼吸。在人為的胡同中間,在不幹淨的黃土道上,走過一列肩扛步槍、賊眉鼠眼的警備隊。侯扒皮紮著武裝帶,走在最末尾,屁股後麵駁殼槍上的槍韁來回甩打著。魏強望望西麵的人群,看見黃玉文和賈正並肩站在一個菸捲攤子旁,也在看熱鬧。侯扒皮他們越走越近,趕集的人躲閃得越急,把做買賣的雜貨攤、廣貨挑、煎餅鍋、火燒爐、布車、肉槓……擠了個東倒西歪,七傾八斜。


    一個老太太叫起來:“哎呀,看蹚了我這豆腐鍋!”“鄉親們,少使點勁,煙架子擠散了!”又一個尖嗓門的嚷起來。


    “站站吧!鄉親們,看把桃都擠爛了!”一個老頭在大聲央求。看來,桃子像有不少魅力,一下把侯扒皮吸引住。他揮動手裏的藤子棍朝人們吆喝:“趕集!趕集!都趕集!”邁大步子朝賣桃的老漢跟前湊過來。兩筐青皮紅嘴的大白桃,立刻攤擺在侯扒皮的眼前。他啞著嗓子用藤棍敲打筐子問:“這是你的桃?多少錢一斤?”


    “是我的!你吃吧,先生!”賣桃的老漢害怕得嘴唇亂哆嗦,不笑強笑地說。


    “他媽的!”侯扒皮像挨了蠍子螫似地叫了一聲,手裏的藤子棍也杵到老漢的臉上。他歪著腦袋問道:“他媽的!你說的這像什麽話?吃吧,吃吧,白吃你幹?”


    老漢被他這對凶神煞氣的一嚇唬,渾身止不住地抖動開,光張嘴,話兒說不出來。侯扒皮嘴角一咧,冷笑了一聲,一貓腰從筐裏拿起幾個桃子,掏出條手絹略略一擦,吭哧咬去少半邊,趕忙嚼了嚼,又用舌頭咂咂滋味,扭過臉來,沖立在他身後的嘍羅們說:“這桃不壞,你們都嚐嚐,也開開口味!”嘍羅們早願聽到這一聲,像群餓狗似的呼嚕撲到兩筐桃子跟前,伸手探胳膊、大把抓小把拿地就往自己口袋裏頭裝。兩多半筐大白桃,一眨眼被抓去了少一半,賣桃的老漢疼得心裏直打哆嗦,眼睛噙著淚花朝侯扒皮央求:“先生,我是個小買賣人,這一來就把我的老本傾了!”


    “嘿!剛才還大大方方地說:‘吃吧!吃吧!’一轉臉,就變成個小氣鬼了。”侯扒皮嗔著臉,嘴裏搗嚼搗嚼,將一顆桃核從嘴裏吐到地上,順手抓過老漢盛錢的麵口袋:“老頭,放心,給你錢!來,再給我裝上半口袋子。”


    “先生,那那……那是我的錢口袋,你……”老漢一見錢口袋被拿去,臉色急得通紅,太陽穴上的青筋止不住地蹦跳。他想伸手去奪,又不敢,光貓腰作揖地苦苦哀告。


    “口袋裏有錢怕什麽,回頭到炮樓上一塊算帳去!”侯扒皮滿不在乎地說。


    “先生,你可憐可憐我吧,我家有六口人,都……都指著它吃飯呢!”


    “吃飯誰擋住你?吃你的桃子給錢,一不崩你,二不坑你,你幹什麽沖我說這個?”侯扒皮將口袋遞給另一個警備隊員,不三不四地罵著走到老漢跟前。


    “先生,先生,我是說……”侯扒皮沒容得老漢說下去,後槽牙一咬,發狠地罵道:“你個老兔崽子是想挨打!”嘴到手就到,一巴掌扇了老漢個栽不愣。老漢的嘴角立即淌出了鮮血,鮮血染紅了白褂子。


    “喂,來個人掙口袋,我來裝!”侯扒皮根本就沒理會老漢臉腫嘴流血,繼續撅屁股貓腰地兩手去拿筐裏的桃子。他那張開大機頭、裝在木套裏的駁殼槍,掛在腚後,正衝著賈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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