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甚至影響到今日的台灣——興儒辦學。早在公元1662年台灣初平時,隨鄭經留守福建的陳永華就寫信給鄭成功,力陳在台灣興儒辦學的重要性。後來隨鄭經赴台後,再次把興辦儒學提上日程。彼時台灣,之前荷蘭殖民者大行“去中國化”,在島內傳荷蘭文,興基督教,陳永華到後改變了這一切,永曆九年(公元1665年)起開始“建聖廟,立學校”。首府設“國子監”,為最高學府,地方設“府學”、“州學”、“縣學”,並規定“送子入鄉塾者,免徭役”,可謂是台灣特色的“義務教育”。科舉製度也隨即建起,分州試、府試、院試,院試得中者入國子監學習3年後參加“中試”,中試得中者則“補六官內都事”,一套完整的儒家教育體係由此創建。而“興儒”的另一舉措就是招納人才,中國大陸,乃至東南亞各地的諸位前明學者紛紛來投,至鄭經統治中葉,已達上千人。這些人都由陳永華主持安置,賢者安排職位,或講學或為官,即使一時未及安排的,也由政府發放俸祿“恩養”。苦心經營下,原本“化外蠻夷叢生”的台灣島,成為“衣冠文明之地”。此後數百年裏,時事變遷,未變的是台灣島國學興盛,英傑輩出,畢竟金戈鐵馬隻能喧囂一時,文化才能永久。


    當年鄭成功命陳永華輔佐鄭經時,曾對鄭經說:陳永華是天下奇才,我留他輔佐你,你應以老師之禮待之。而觀陳永華一生,鄭經確實做到了。


    幾十年同風雨共患難,這對君臣感情之深厚,不亞於中國歷史上任何一對明君賢臣的組合。陳永華興辦儒學,推廣屯田,發展商業,條條政策,哪怕得罪權貴重臣,鄭經也傾力支持,言聽計從。陳永華執法嚴格,不徇私情,常有宗親宿將在鄭經麵前哭訴,大進讒言,反被鄭經勸道:你等要遵紀守法,否則犯到陳永華手裏,我也救不了你。永曆十四年,視察基隆屯田的陳永華感染風寒,臥病在床,鄭經聞訊後大驚,率太醫急赴基隆,親自餵水端藥,調理數日。鄭經還將自己的長子,內定的繼承人鄭克臧託付於陳永華,期待兒子能在陳永華的調教下,成為一代英傑。《鹿鼎記》裏的武俠故事屬虛構,而小說中的陳近南一句“王爺以國士待我”,確為實情。


    推心置腹的結果,是興屯墾,整綱紀,促商旅,開商路,鄭經治下的台灣,這個為海峽對岸大儒們所鄙薄的“海匪政權”,成為一個豐衣足食,商旅繁榮,法令完備,文化昌盛,生機勃勃的世界。封建禮教裏是“亂倫逆子”的他,確為一個不負先父重託的守成者。


    【六】


    但這個豐衣足食,商旅繁榮,法令完備,文化昌盛,生機勃勃的世界,終於還是毀滅了,為什麽?


    說到台灣鄭氏小朝廷的覆滅,大多的原因均歸結為鄭經死後,台灣鄭氏集團內部派係林立,內鬥不止,政治腐敗,少主當國,馮錫範等小人禍亂朝政的問題。而縱觀其滅亡,這些原因都是次要的。


    覆滅的原因,其實早在清康熙十一年就種下了,是年三藩作亂,鄭經乘機出兵,攻占潮州、漳州、泉州等地,並與耿精忠相約“與事互助,無事勿擾”,一時間震撼清廷,形勢大好。這次出師,身為股肱重臣的陳永華從一開始就是反對的。早在耿精忠遣使至台灣,約定共同進軍的時候,陳永華就力陳:“三藩不可信,更難成事,而今清廷議台灣,尚在猶疑間,而我以小事大,正可行韜光養晦之計。若出師,正堅其決心,後患恐無窮也。”縱覽事後的局麵,他看得精。


    其實就在清康熙二年(公元1663年),清軍聯合荷蘭艦隊攻陷金門,拔去鄭氏集團在中國大陸的最後一個據點後,“棄台”論就一直甚囂塵上。在明珠、康親王傑書等一幹執掌國家大政的清朝權貴眼裏海洋是沒有價值的,籌備跨海攻台,更非精於騎射的八旗軍的強項,一心用兵,隻能提高漢八旗水師的價值,抬高他們身後的漢官們的身份,這是他們更不能容忍的。而同時,組建水師的巨大花費,更讓他們心疼不已。所以多年以來,多數清廷權貴對此都極力抵製,甚至在康熙二十二年(公元1683年),施琅率軍攻克台灣後,許多滿族大臣依然頻繁上書,堅稱“荒島無益,徒縻錢糧,不如棄之”。康熙本人,在攻台還是棄台的問題上,長久以來也猶豫不定。這樣的背景下,如果能夠採取靈活的外交方式,促使清廷放棄攻台的動議,並非是不可能的。


    但是鄭經在公元1674年的悍然出師,在震撼了清廷,宣示了台灣水師的強大戰力後,也同樣堅定了清廷攻台的決心。同年七月,康熙即下詔,命素來力主復台,先前被解除兵部職務的大學士黃錫袞重新“署理兵部事”。此後,黃大學士的兩個妹夫——施琅、姚啟聖,一武一文相繼得到重用,這兩個人,就是後來鄭氏家族命運的“終結者”。大清的對台政策,從此不再搖擺猶豫,沿著“平台”的軌道隆隆開進。轉向的原因很簡單:鄭經用事實告訴清廷,台灣始終是清廷的威脅,必須除之而後快的威脅。在鄭經的一生裏,這大抵算是唯一一次對陳永華未能言聽計從,後果卻是無可挽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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