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檢察院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c市的天氣總是讓人猝不及防。


    紛紛揚揚的小雪如約而至,是c市入冬的第一場雪。


    韓暮雪情不自禁的伸手,任由這飛雪在指尖掌心遊離糾纏,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聽著天地間吱吱的落雪聲,心頭的煩躁跟不安被澆滅了不少。


    “結束了?”


    飛雪中一把透明小傘擋在她頭上的一方天地,她驀然睜眼,是淩子越。


    “你怎麽來了?”


    “這麽大的事,我怎麽能不來呢?”


    他向著韓暮雪,往台階上又踏進了幾步,手裏的透明傘大半努力傾斜向了韓暮雪。


    “也沒什麽,我也希望他早點進監獄,這是他罪有應得。”


    “對了,那個u盤裏的內容,我給你拷貝了一份,知道你還有別的用處。”


    她伸出通紅的手,從大衣口袋裏掏出那個小巧的黑色u盤,因為太冷,手凍得有些僵了,不算利索,頗有些費力的塞到對方手裏。


    觸碰到對方溫熱柔暖的掌心,正要抽離之時,卻被捉住了。


    “怎麽了?”


    她一時有些驚訝,抬頭盯著淩子越的動作,嘴裏哈出的水蒸汽又迷了視線。


    “手這麽冷。”


    淩子越嘟囔了一句,此時自己的小手很難包裹捂熱對方的大手,便直接塞入了自己溫暖羽絨服的胸口。


    “今天降溫你不知道嗎?還隻穿這麽點?是準備把我的身體凍感冒嗎?”


    他抱怨著,絲毫沒注意韓暮雪逐漸變了臉色,慢慢難看的臉色。


    “你,你沒穿那個??”


    “哪個?”


    “就是,就是內衣啊!”


    韓暮雪四下張望了下,壓低聲音說道。


    “哦,你說那個啊。”


    淩子越一時也尷尬起來,但他也很委屈。


    “那個,我不會穿。”


    “你不會就這樣出門,在外麵呆了一天,還去錄了節目吧?”


    韓暮雪咬著牙,臉色更加難看起來,這要是給哪個好事者給截了圖,發到網上,形象又要大大受損了。


    “不至於吧,我穿了毛衣的……”


    淩子越第一次有了愧疚,低著頭像做錯事的孩子。


    “你就不能讓小雲她們幫你嗎?”


    “不熟。”


    “……”


    韓暮雪氣絕,拿出手裏,站在原地氣鼓鼓的,背對著淩子越,移步到了傘外。


    淩子越不依,執拗把手中的傘又伸向韓暮雪,給她遮風擋雪,兩個人一挪一追,在漫天飛舞,逐漸下的肆無忌憚的柳絮雪之中,耍起了性子。


    “哎呦!”


    “怎麽了?”


    身後的淩子越一聲驚呼,韓暮雪隨即緊張的轉身,也顧不得生氣了,見他蹲在原地,也蹲下身著急問他如何。


    “你跟我回淩家住吧,韓氏壞賬的事爆出來之後,韓誌勳是不會留你的。”


    淩子越見她心急,趁機提要求。


    “你騙我?”


    韓暮雪有些惱怒:他什麽時候變這麽賊了?還是說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


    她一甩手,正要起身,又被緊緊抓住了衣袖。


    “咱們倆人身體互換,很多東西都不方便,要是在同一屋簷下生活,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淩子越不放棄,繼續真誠的遊說。


    “你也不想今天這樣丟你臉麵的事,以後再無休止的發生吧?看著我點比較好。”


    韓暮雪看著那雙原本屬於自己的眼睛裏,閃爍的光芒,是那麽無辜清澈,尤其是在這潔白的大雪中更顯純潔,她仔細想了想,有些動搖。


    “你說的也有道理。”


    “當然,而且這次的事也不一定就能扳倒韓誌勳,有些東西你應該聽陸離說了,既然目標一致,咱們可以聯手,你說是吧?楚楚?”


    “嗯,是。”


    “你,你叫我什麽?”


    淩子越的試探來的很突兀,韓暮雪正認真聽著,沒想到這個時間點上,他末了會來這麽一手。


    “你是白楚楚,我早就知道了。”


    “你,你?”


    她一時有些亂,不知道自己該承認還是該不承認。


    “不要否認了,我讓顧炎幫忙查過,半年前爆炸案發生之後,你就性情大變,又沒有傷到腦子,各種行為動作,說話都絲毫沒有韓暮雪的影子,而且,你對韓誌勳的態度也很奇怪,要不是因為遇上了跟你互換靈魂的這件事,以我對科學的認知,也不會往這方麵去想。”


    韓暮雪翕動了嘴唇,幾次努力想開口,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說起來,我還真有些傷心呢。”


    “傷心什麽?”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不住搖頭自嘲的淩子越。


    “咱們好歹在同一個特訓班,做了三個月的同學,你竟然一點也不記得我?難道就因為我那時候格鬥,槍法不如你?”


    “我記起來了,你就是那個萬年冰山臉,我記得你天天最後幾個到,站最後一排,總是低著頭,黑著臉,拽得二五八萬一樣,原來就是你啊。”


    韓暮雪覺得神奇,原來世界這麽小啊……


    “……”


    這回換淩子越自閉了,原來自己過去在她心中是這樣的形象……


    “既然都相認了,以後咱們就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啦,誓要打掉韓誌勳犯罪集團!”


    韓暮雪高興起來,拉著淩子越起身握手,給倆人的關係重新定了位。


    “……”


    淩子越心裏可是一萬分的不願意:誰要跟你做戰友!真是一個莫名其妙的蠢女人!


    去淩家住,免不了要回韓家,回公寓拿些東西。


    在韓家,她隻讓淩子越幫忙拿走了那本老舊的畫冊。大部分的衣物還是要回公寓去拿。


    雪越下越大,頗有些不把一切罩住,就誓不罷休的意思。


    韓暮雪兩人,剛到樓下,就見雪地裏正坐著一個奇怪的人,已被厚厚的積雪埋住了一半身子,黑黑一團的身影慢慢蠕動著。


    “陽陽?”


    走到近前,韓暮雪才驚叫出聲,竟然是自己的弟弟。


    韓陽聽到有嘎吱的腳步聲,才緩緩抬頭,一團白色的霧氣之中,一高一矮的兩個人影站在他眼前,遮住了視線跟光源。


    “姐!”


    見到親近的人,他很高興地踉蹌站起來,完全忘了自己凍地麻木的五指上沾滿了黑泥混合著髒雪。


    “你在做什麽?”


    韓暮雪其實已經看到了樹下那個韓陽極力用雙手刨出的泥坑裏麵的情景,那團天邊浮雲一般雪白毛絨的東西,一動不動,雖然很明顯有人給清理幹淨了,還是依稀可以見到凝固的血漿。


    韓暮雪的心如墜冰窟。


    她慢慢蹲下身子,把那小小的可憐的身體用雙手捧了出來,實在不敢相信,白天的時候,淩子越還為它拍的那張照片,竟然成為了它在這個世界最後的留念。


    她更心痛的是,自己的弟弟就是那個凶手。


    她心如刀割,恨自己,真的恨自己。


    因為自己的缺席,弟弟在韓誌勳那個惡魔身邊長大,竟然,竟然長成了這樣一個,這樣一個冷血殘忍的人。


    一瞬間,她轟然倒塌,摔倒在地上,有一些絕望。


    “你沒事吧?”


    淩子越皺著眉,抱著她的胳膊。


    她在地上坐著緩了一會兒,才轉身,一言不發的回頭。


    她需要靜一靜。


    “把它還給我!!”


    韓陽直到人轉身離開,才知道‘淩子越’要做什麽,瘋狂衝撞而來搶奪。


    “你要幹什麽?”


    淩子越正要插手,韓陽卻瘋子一樣,拽著韓暮雪的臂彎不放。


    “夠了!”


    韓暮雪的一巴掌還是拍在了韓陽的臉上。


    韓陽徹底呆住了。


    他有些懵,這個男人竟然會動手打他?


    憑什麽?


    他當即暴走,掄起拳頭要打回去,高高抬起的手又被人給用力扯住了。


    正是淩子越。


    “姐,我沒有,你相信我!”


    韓陽著急的拉著淩子越要自我辯白。


    “……”


    淩子越沒有回應,隻是默默跟上前頭的韓暮雪,不再回頭。


    “姐!我真的沒有!姐!”


    天地之間,一個男孩發自心底略帶哭腔走調的怒吼,讓人動容,卻換不回姐姐失望冰冷的心。


    他雙手捂著臉,渾身像被抽去了最後一絲力氣,淚水止不住從眼角湧出來,比著指縫的黑泥,是清澈幹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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