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搖頭淡淡一笑,拎著那一大包吃的,飄飄然走了。


    九辛跟在後麵喊:“今兒個天氣賊熱,晚上多燒點水我好洗個澡。”


    晚膳時,昊夜特地給她做了銀耳燉木瓜和白玉蘿卜湯,說是九辛食了太多糖炒栗子和烤紅薯,吃點木瓜和蘿卜有助於排氣。


    莫九辛瞅著那兩大碗清湯寡水的菜肴,再瞅瞅秋娘麵前的糖醋魚,簡直饞涎欲滴,然而她又瞅見昊夜冷冷清清的神色,隻好很不情願埋頭吃飯。


    她老是感覺昊夜嚴肅起來的模樣很是有威儀,仿若所有人聽令於他都是理所應當似的,九辛想,還挺會裝模作樣的。


    夜裏她很早就睡下了,許是板栗和紅薯當真吃得多了些,半夜裏肚子果真脹氣,九辛難受得不得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著實難以成眠。


    到了後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大約是迷糊得緊了連神誌都不清明,居然夢見了個自己從來沒見過的男子。


    煙霧縹緲,看不見天也望不到地,九辛虛浮地踩在空中,她看不清前麵的路,也不知身在何處。著急的想要撥開重重的雲霧,雲霧卻越來越濃。


    繚繞霧色中一個白色的影子若隱若現,漸漸地,模糊的影子越來越清晰,幻化成了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郎。


    白衣勝雪,烏發半束,眉如墨畫鬢如裁,少年男子溫潤如玉,朝她和順一笑:“九辛,這是你如今的名字嗎?你終於來看我了,難為你還記得我。”


    九辛凝神疑惑地望著這個陌生的男子,不解問道:“你是誰?我不認得你。”


    男子怔怔地凝目注望著她,少傾,低低歎了一聲,神色淒苦迷離,悵然道:“是了,你定然不會記得我,六萬年,足足六萬年了。”


    他麵色淒然,語聲憂傷,九辛見到他如此神情,不知為何心中不禁一酸,不由自主道:“對不起,我是不是忘記了很多事情?”


    男子移開眼神投向虛無濃霧中,溫聲道:“沒關係,終有一日我會讓你記起來的。”


    男子話落,便攤開兩掌,他十指如蓮花,手中刹那間綻開萬丈金光,九辛被耀目的光芒刺得睜不開眼睛,慌忙拿手擋住。


    白衣男子廣袖淩空一掃,金光匯成一朵巴掌大的金蓮漂浮在九辛麵前。


    九辛驚詫地伸手去觸那朵蓮花,卻感覺空無一物。


    白衣男子捏指念了個咒,金蓮驟然似陀螺般旋轉了起來,越轉越快。


    九辛眼前一花,金蓮化作一道金光瞬時沒入她印堂,九辛立時便覺得周身滾燙體內氣血翻騰如烈焰燃燒,她的胸口也似乎被撕裂,有什麽東西正欲破體而出。


    莫九辛整個身子難受地蜷縮成一團,眉心緊皺,麵色蒼白。


    男子慈悲地撫摸著她頭頂的秀發,猶如神祇憐憫眾生,柔聲道:“鷺歌,我終於要回來了。”


    他掌心凝起了一團水光,緩緩灌入九辛頭頂,冰涼清潤之感通徹周身,灼烈的疼痛隨即消失無蹤。


    男子衣袂生風,袍角掠過她眼睫,一絲玉茗香氣若有若無自她鼻底拂過。


    曾有多少個日夜她與這香氣如影相伴,依稀有個清雅的白衣男子手拈蓮花,款款而笑。


    九辛一陣恍惚:“我記得這香味,你最喜歡了。”


    男子眉眼溫柔,伸手將她扶起:“是,你曾說玉茗清雅,最配離越。”


    “離越?你叫離越?”九辛抬眸望向他。


    男子輕輕一笑,眸光殷殷切切:“六萬年前,你也是這麽喚我的。”


    六萬年,她與他有六萬年未見麵麽?那她與他又相識了多久?可是一個人又怎可能活到六萬歲?


    她有太多的謎團想問清楚,可是霧色卻越來越濃,眼前男子的身影漸漸地幻化成一片白霧,消失在了渺渺煙霧中。


    莫九辛呆呆地站在原地,她不知道為何會記得這個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的男子身上的香味,她確定在她的人生裏從未見過這個男子,也未曾聞到過哪一個男子身上有他這般淡雅清潤的香味。可為何,他身上的氣息是那樣熟悉,熟悉到她覺得在他眼神的注視下會感到溫暖而安心。


    濃霧遮蔽了她雙眼,除了一片空白九辛什麽也看不見了,身體如浮萍飄蕩,雲霧將她緊緊包裹,意識逐漸模糊,她隻感到身體不住地往下墜,如墜深深夢境。


    夢裏一個名字格外親切,一個聲音格外溫柔。


    “帝釋離越!”


    “六萬年了,他終於要覺醒了麽?”昊夜負手而立,夜風凜冽,月色下他的臉色更加清冷凝重。


    “不錯,我們冥界等著一天等很久了呢,唉,六萬年了,冥界的那些幽靈怨鬼們都盼著去往淨土界呢。”紅衣男子向往的神色溢於言表。


    “冥界眾生自有因緣輪回,難道你想逆天而行?”昊夜寒聲道。


    紅衣男子不屑一笑:“什麽輪回因果還不都是你們天族定的規矩?憑什麽我們冥界的生靈千千萬萬年就要生活在陰暗的汙穢之地?憑什麽我們冥界要對你們天族俯首稱臣?你爹東君做得天帝,帝釋離越就做不得天帝?”


    “景璃,他也是你父親。”昊夜艱澀開口。


    紅衣男子癲狂大笑,目光爍爍:“太子殿下折煞我了,天帝乃三十六天主宰之上神,怎會有區區這樣不堪的鬼靈兒子?”


    “多羅公主與父帝之間的前塵恩怨,身為小輩我不敢置喙,但是你不能因為此事而至六界生靈而不顧,帝釋離越已墜入魔道,他一旦衝破封印,六萬年的那場大戰勢必將重現,你真以為帝釋離越會善待冥族嗎?。”


    景璃不以為然道:“當年若非世尊阻攔帝釋,如今魔、妖、冥三族早就已經取代了你們天族,眼下天族的好日子不多了,你還是乖乖地回天宮去叫你老子好好想想如何保住他的天帝之位才是正事。”


    夜風吹起二人發絲,他們絕美的容貌在朦朧夜色下,一個肆烈如火一個沉冷如淵,絕無半分相似。


    昊夜不理會他言中的諷刺,右臂一展,一柄玄冰劍便已錚然握在手中,劍身似通透瑩澤卻散發著令仙魔妖靈顫栗的森森寒光。


    景璃頓時感到冷寒之氣撲麵而來,元靈如墜寒潭,急遽之下凝神捏了個訣才險險將那寒氣化開。


    “好一柄誅神寶劍,天帝對太子殿下當真尊寵有加,竟然連這淩霄殿鎮殿法器都不吝賜予殿下,如此盛寵好生叫人嫉妒啊!”


    誅神劍,乃是龍族定鼎之時,世尊取鴻蒙寒冰集天地靈氣用南明離火鍛煉而成,神鬼不可擋!


    昊夜冷冷睇了他一眼,“你不用陰陽怪氣地冷嘲熱諷,太子位、誅神劍,你若想要我給你便是。”


    景璃勾起嘴角,:“嘖嘖,聽起來太子殿下心裏很委屈呀,也是,畢竟自己的爹爹在外拈花惹草也不是什麽有臉麵的事,何況…….”笑得越發張揚:“還給你生了個弟弟。”


    昊夜容色清寒:“若非有這一層關係,冥王元神恐早就被誅神劍所戮,怎容你如此輕狂悖逆?”


    “太子殿下好生威風,不愧為天界戰神。然而本座卻也不懼,更無需你憐憫,我的赤冥幽火不見得就怕了你的誅神劍!”


    昊夜寶劍歸鞘,淡淡道:“我言盡於此,他日你若與帝釋離越沆瀣一氣,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是嗎?敢問太子殿下,那莫九辛你要如何處置?拿你的誅神劍戮了她?”景璃攝人的眸光瞬也不瞬地盯在昊夜麵上。


    昊夜目色微變,涼涼眼光直視景璃:“她隻是個普通的凡人,你莫要將她牽扯進來。”


    “殿下私心很重嘛,你以為你能騙得過天界眾神?”景璃桀桀怪笑。


    言畢,一甩袖袍轉身離去,走了老遠又涼沁沁地拋過來一句:“自欺欺人,別忘了六萬年前她是怎麽死的。”


    昊夜孤身佇立在靜謐的夜色下,被月光拉長的影子落寞蕭涼,良久,一動未動。


    第十五章


    不管是茶樓裏的說書先生也好還是戲台子上唱戲的也罷,講到流血殺人的橋段就少不了月黑風高。


    莫九辛現今覺得甚沒道理,因為即便是風清月朗的夜裏,也會危機四伏,該流血的流血,該殺人的殺人,毫不含糊。


    昨夜的一場夢境似幻似真,還沒睜眼腦袋就如宿醉似的疼痛欲裂,莫九辛便沒起床用早膳,府衙那邊昊夜幫她去告了個假。


    等到再醒來時已是午膳時分,直到昊夜來叫她說午飯做好了,才勉強打起了一絲精神爬了起來。


    秋娘坐在桌邊,撐著頤唉聲歎氣,九辛大為奇怪,很久沒見秋娘發愁了。


    見她出來,秋娘忙拉著她坐下,說道:“九辛,你早飯都沒吃餓壞了吧?你這傻孩子,為這點事絕食多不值得。”


    九辛茫然地問:“絕食?我沒有絕食啊,就是早上瞌睡得很,沒什麽胃口,不想吃飯而已。”


    “那就更不得了了,你什麽時候沒胃口過?定然是那兩個天殺的狗男女惹你傷心了。”


    九辛並未將這事告訴秋娘,她怎麽知道顧子安和靳素衣的事情呢?九辛將責怪詢問的目光投向昊夜,昊夜也是一臉無辜。


    “秋娘,我就是昨天夜裏做了個亂七八糟的夢,攪得我一夜沒睡安寧,是以起的晚些,跟他們不相幹的。”


    “真的?”秋娘狐疑地瞧了一瞧她,果真沒瞧出半分傷心幽怨的神情,這才放下了心。


    想了想覺得有必要將今早知道的事情告訴九辛,便又怒氣衝衝地道:“聽街坊們說,今天一大早,顧家便去鎮南侯府提親去了,聘禮恨不得擺了一條街,陣勢可大了。我今天才知道顧子安原來是高攀上了侯府千金,怪不得他這麽急匆匆的找咱們家退婚,呸,什麽東西!”


    九辛想到昨天他們兩那狼狽的樣子不禁好笑,臉被劃成那樣了,還有心思談婚論嫁,這得多猴急呀。


    秋娘見她笑靨如花心情很好,很有些納悶:“九辛啊,你該不會被氣傻了吧?你笑什麽呢?”


    今日太陽一如既往的又大又亮,照得屋子裏很是有些熱,莫九辛拿過一把扇子,給秋娘扇著風,坦然地道:“秋娘,咱們真沒必要生氣,你想啊,顧寅顧大人如今身尊位貴,瞧不上我讓兒子另攀高枝是理所當然的,這親事退了對誰都好,好在顧子安也算是個聰明人,如若他執意不退婚這事倒還真的難辦了,總不能如那些戲裏唱的那樣鬧個什麽殉情自殺的戲碼出來吧,是不是?我可不想和他唱一出梁山伯與祝英台,為了男女之情要死要活的人都是傻子!”


    聽見她這句話,正在為她們盛湯的昊夜素來沉穩的手陡然一顫,湯汁濺得滿桌都是,九辛抬起頭訝然問道:“你手抖什麽?早上沒吃飯啦?”


    昊夜麵沉如水,重新盛了一碗湯,端起一碗飯,答非所問:“你為什麽會覺得梁祝二人很傻?”


    “難道不是麽?他們地位懸殊如雲泥之別,二人亦明明知道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勞的,卻還妄想長相廝守,最後落得個淒淒慘慘的下場不是傻是什麽?”


    昊夜木然地扒著碗裏的白米飯,一言不發,九辛窺見他麵色不善,心中好生奇怪,不明白自己到底那一句話得罪他了?


    也不容她細想昊夜因何鬱鬱不樂,因為正在這時一個不速之客踉踉蹌蹌地闖了進來。


    那人渾身是血,衣衫被利刃砍開了好幾道口子,九辛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居然是段承風。


    秋娘一聲驚叫,段承風虛弱地彎腰扶著門板,勉強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昊夜近前將他攙到桌邊坐下,九辛忙查看他傷勢:“出了什麽事?誰將你傷成這樣了?”


    他身上的血漬有些都快幹了,應是夜裏便已受了傷。這個段捕頭,為人雖然一根筋,可手底下卻毫不含糊,在永平府能打贏他的人屈指可數,再者尋常人也沒那膽子去襲擊一個官府中人。


    段承風喘了口氣,低聲道:“快去把院門關上,我有話要對你講。”


    他神色鄭重,想來定是出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秋娘聞言,立刻轉身出了堂屋,將院門關得嚴嚴實實。


    段承風著實傷得不輕,身上橫七豎八的刀口,刀刀見骨,要不是他身壯體健,早就一命嗚呼了。


    九辛自廂房內拎過藥箱,正要給段承風上藥裹傷,昊夜探手把藥箱接過,道:“我來。”


    徑自嫻熟地打開藥箱,將藥粉藥膏和止血的白紗巾取出,解開段承風上衣,極為流暢地忙活了起來,九辛暗讚,這俊小子還真是深藏不露,樣樣精通啊。


    興許是昊夜不夠溫柔,也興許是傷勢實在太重,段承風疼得齜牙咧嘴,九辛表現得十分同情地說道:“段捕頭,你忍著點,給你敷傷的膏藥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十分管用,要不了幾日你的傷就會痊愈連疤都不會留。”


    段承風慘白著臉,咬牙點了點頭,昊夜很快便為他裹好了傷,九辛端來一杯熱水遞給他,問道:“你剛才神秘兮兮的,要對我說什麽?”


    段承風接過杯子一飲而盡,神色極是憤慨,說道:“九辛,你想不想查出到底是誰害得莫大人自盡的?”


    莫九辛心神一顫:“你有什麽眉目了嗎?我去找過那個到禦史台告狀的原告幾次,聽說他們全家都搬離永平府了,根本毫無線索。”


    “我也是誤打誤撞,你不是讓我查靳雲大公子之死的幕後黑手麽?這些天我便一直和靳二公子私底下偷偷來往,他們二人兄弟情深,二公子很願意幫助我們在侯府查找證據。本來我也沒抱什麽希望,可無巧不巧,二公子居然真的在大公子書房的暗格裏找到了兩封密信,還好當時大公子設這暗格之時隻有二公子一人知曉,要不然一樁潑天大案便要隨著大公子的死歸於塵土了,真沒想到,鎮南侯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你是說我爹被陷害的事情和鎮南侯府有關係?靳雲之死也並非單單的隻是因為家宅爭鬥?”


    顧承風點點頭,歎道:“這些高門府第背後的秘密遠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說著便脫下鞋子,摸出了兩封折疊好的書信遞給她。


    九辛捂著鼻子接過,皺眉道:“你不能藏個幹淨地方麽?臭死了。”


    顧承風一本正經道:“追殺我的刺客可都是高手,萬一打架的時候掉出來了不就白白便宜他們了麽?當然是藏鞋底最安全了,就算我死了被他們找到信,熏也熏死那幾個王八羔子…..哎呦!他奶奶的,把我砍這麽狠。”顧承風講話聲音太高扯住了傷口,疼得直叫,想到身處險境才不得不又壓低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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