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哦。


    丫丫不說話了,看看腳下淩亂的濕漉漉的腳印,又看看天空。


    我說,後來呢?


    丫丫翻了我一眼,悵然地說,後來他死了。


    我和丫丫的談話隨著雨停而中斷了。丫丫在臨走的時候看了看我,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似的,就笑了笑,我也笑了笑,一直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大街的拐彎處。


    過了有兩個星期的樣子,我又遇見了丫丫。丫丫的神色很黯然,手裏拿著一束花,步子邁得很消沉。我叫了她的名字,丫丫。


    丫丫抬頭看著我,說,我認識你嗎?


    我說,躲雨的時候,我們在一個屋簷下。


    丫丫莞爾一笑,正要走,突然記起了什麽似的,回頭看我,問,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我說,你是捕鼠局局長的妹妹,誰不知道呢?


    丫丫的臉陰沉了下來。


    我又說,你是愛城大思想家西門的女朋友,誰不知道麽?


    丫丫笑了,說,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說,我和西門很熟悉的。


    你和他熟悉?丫丫驚訝了。


    我說,他當我是他的好朋友,他還把我的名字記上了他的一個小本。


    丫丫的笑容燦爛起來,說,你叫什麽名字,我看他跟我提起過沒有。


    我說,我叫東郭。


    東郭?這名字,他好像沒跟我提起呢。丫丫說。


    我說,我們才認識的,——你去哪?


    丫丫的神色忽然又黯然下來,說,我去祭奠一隻,一隻……


    一隻老鼠嗎?我說。


    丫丫驚奇地說,你怎麽知道?


    我說,上次在屋簷下躲雨,你不是說你養過一隻老鼠,死了嗎?


    丫丫點點頭,看了看我,見我雙手空空,插在褲袋裏,無所事事的樣子,就說,有空一起去嗎?


    我高興地說,當然。


    我隨著丫丫去了愛城公園,進公園過後,繞過那些鮮花和水池,走過那些假山,最後走進一片參天古樹林裏。丫丫指著一棵大樹下麵的一個小土堆說,到了。


    這裏麵埋的就是那隻老鼠麽?我問。


    他叫醜醜,我給他取的名字。丫丫將手裏的鮮花放在那個小土堆上,然後從包裏拿出一包花生豆,擱在上麵,說,埋在裏麵的,其實不是醜醜的屍體,而是曾經關他的一個籠子。


    醜醜是怎麽死的?我明知故問。


    我們家怎麽能夠養老鼠呢?丫丫說。


    我說是啊,你的哥哥就是愛城捕鼠局局長,你們家要是養著隻老鼠,不是個天大的諷刺麽?


    丫丫不說話了,我看見她的眼睛裏閃爍著淚花。


    後來我和丫丫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那是挨著醜醜的墳墓的一個木條椅子。丫丫跟我講述了醜醜的故事,說,我也沒有想到醜醜會自動從洞穴裏鑽出來,他那分明是想陪同祖母一起死去,他連死都不害怕。


    我說是啊,他隻想和他的祖母在一起。


    丫丫說,我當時確實是被震撼了,我沒想到……他會那樣。


    我說,後來呢。


    丫丫說,當時西門也在場,西門叫我把他養起來,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殺死了他的祖母,我不敢再動手殺死他了,西門說養著他,我想,那也算是我對他的一種補償吧。可是,養著他,他卻不吃東西,他絕食。


    我點點頭。


    丫丫說,我以為醜醜隻是一時的悲傷絕望,等等就會好起來的,但是沒想到,醜醜一直絕食下去,到死的時候也沒有吃一點東西。那天晚上,閃電和雷聲以及暴雨將整個夜搞得一團糟,等到我醒過來的時候,地上隻剩下一個被拆得稀爛的籠子,醜醜已經不知去向了。


    他被殺了,是我害死了他。丫丫說著,淚水像清晨的露珠,晶亮著,滑落下來,在地上摔成一個清新的花瓣。


    我忍不住心裏一陣抽搐,喉頭一硬,淚水差點奪眶而出。我說,他不會責怪你的。


    丫丫說,誰會知道呢?他畢竟是帶著那麽多的傷痛和怨恨離開這個世界的啊。


    我說,他可能已經厭倦做一隻老鼠了吧,他或者想早點死去。


    丫丫說,他怎麽會那樣呢?


    我說,我想應該是這樣的吧。


    丫丫說,後來我就把那隻籠子埋葬在了這裏,有事沒事的時候,我就來這裏看看,我總覺得愧疚。


    我點點頭,說,我很感動。


    丫丫說,你不知道,今天是醜醜死去的一百天。


    那天,我和丫丫成了知交好友,我們在那把長長的木條椅子上坐到很晚,丫丫跟我講了她的身世。我知道,但凡女孩子,絮叨,或者叫傾訴的欲望都比較強,丫丫開始說話還有點顧忌,可能是想到一個女孩子跟一個小夥子才認識就講身世啊什麽的不好吧,但是我一直用很真誠的眼神看著她,鼓勵著她,慢慢的丫丫將我當作了她的密友。


    丫丫跟我講了她童年的不幸和喪母喪父的悲傷。其實丫丫的故事乃至她父親和她母親的故事,我是最清楚不過了,甚至比她更清楚。——但是我願意聽丫丫說,盡管她說的關於她母親和父親的故事其實是基本脫離真實的,她的父親秦麻子根本就不是她講的那麽善良,從她的嘴巴裏,她甚至不知道她的父親名字叫 “秦麻子”,她一口一個“父親”,語氣和神態就好像她的父親有多麽的德高望重。她說她的父親青年的時候多麽行俠仗義,多麽的鐵血柔情,因為一個惡霸的威逼,她的父親不得不殺了那惡霸,然後放火燒了那惡霸的宅院,為了躲避追捕,逃到愛城,她的母親恰巧也剛好流落到愛城,於是就娶了她母親,組建了一個幸福家庭。但是幸福的生活沒有持續多久,戰爭就來了,她就是在紛飛的戰火中誕生的。丫丫說她最為悲傷的,是和平歲月到來不久,一家人原本馬上就要過上幸福的生活了,她的母親就先離開了她,然後又是她的父親得了一種可怕的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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