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上麵感覺怎麽樣?我的祖父站在一邊竊笑,他的表情得意極了。知道麽,這是我從秦麻子的罐子裏拿出來的,用來鋪咱們的地板,是不是顯得有些過於富麗堂皇啊?


    天啦,你都幹了些什麽啊?我的祖母尖叫起來。


    沒幹什麽,我準備好好和他鬥鬥,不是說他很厲害嗎?不是說我們全家都死在了他的手下,就剩下了我嗎?我想要和他好好鬥鬥,看看他究竟有多厲害!我祖父說。


    你是要報仇麽?我祖母問。


    我這麽大老遠跟著他跑到愛城來,你以為是幹什麽?我祖父冷笑道。


    其實那個時候,我曾祖父的名字已經流傳到了愛城,他的名字意味著英雄和傳奇,大家也都知道他的兒子叫雨來,擁有一個巨大寬敞的地下宮殿,而且膽大無比。確然,在愛城,沒有誰不知道我的祖父,一說起他的名字,大家都嘖嘖地感嘆,說,那可是個了不得的傢夥!


    我的祖父經常跟其他的老鼠打賭,而且他總是贏家。


    這不,我祖父剛一出去,就遇著了一群老鼠,他們計劃去動物園看看,聽說那裏引進了很多外地的野獸,比如河馬,比如眼鏡蛇。他們興致勃勃地談論著將會看到的場景,顯得既激動又害怕。


    那有什麽好看的,就兩三頭骯髒的河馬,還有幾隻沾了一屁股糞便的猴子,不過,有幾條蛇倒還是很有意思的,叫眼鏡蛇,咱們這裏很少見到的。我祖父說,有一條還產了蛋。


    你敢去看眼鏡蛇?聽說那傢夥很厲害的!那些老鼠說。


    對他們的問話,我的祖父嗤之以鼻。


    我們知道你膽子大,是英雄,但是你也別這樣子啊,好像瞧不起我們似的。那些老鼠說,你也別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有好多事情,你也不一定能夠做到!


    我祖父的眼睛一瞪,在鼻子裏哼了一聲,說,在愛城,還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你不是見過眼鏡蛇麽?還知道他們下了蛋,如果你像你說的那麽厲害,你就去把眼鏡蛇的蛋拿幾個出來我們瞧瞧啊!那些老鼠說著,用挑逗的眼神看著我的祖父。我的祖父冷笑一聲轉身走了。


    到黃昏的時候,就在我的祖母為他擔憂不已的時候,我的祖父回來了,他果然帶回了兩枚蛋。


    這就是眼鏡蛇蛋麽?那些老鼠們看著我祖父完好無損、健壯如初的樣子,一個個都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如果你們不相信,你們就把這蛋帶回去擱在你們家裏吧,再過些日子,他們就要孵化出來了。我祖父說著,把蛋塞給他們。那些老鼠們一個個嚇得目瞪口呆。


    這件事情傳遍了整個愛城,由此我祖父的聲名遠揚,關於他的傳說,很快就淹沒了他的父親大骨頭,他成了鼠類中的頭號傳奇角色。所有的老鼠,包括我的祖母,都說在愛城,沒有我祖父做不到的事情。


    我祖父經常愛說的一句話就是,愛城,是我的愛城。


    7、


    就在我祖父躊躇滿誌,準備向秦麻子進行挑戰並擊潰他的時候,戰爭開始了。這當然是人類的戰爭。


    進行這場戰爭的兩方,都稱自己是革命者,他們一派穿是黃色軍服的,人們簡稱他們為黃軍,還有一派是穿藍色軍服的,人們簡稱他們為藍軍。在這場革命戰爭中,死亡的人數遠遠比不久前那場幹旱災難中死亡的人數多。這黃軍和藍軍,就像兩個勢均力敵的拔河者一樣,各自占據著愛城的東和西,然後拉鋸似的進行著戰爭,你打過去,我又打過來,誰也沒辦法揀到便宜。


    每天都有震耳欲聾的槍炮聲,爆炸讓城市的地皮都在戰抖,槍彈像雨點一樣在城市上空飄灑,愛城河裏的水被鮮血染得通紅。城市的居民驚恐萬狀,他們每天都在失去親人和朋友,他們的親人和朋友不是被逼迫去拿起槍,充當可憐的炮灰,就是被流彈打死,他們的房屋不是被炮彈炸成一片廢墟,就是被子彈打得千瘡百孔。


    愛城的空氣,瀰漫著令人窒息的硝煙味。


    這些可憐的可悲的人啊。我的祖父經常聽見那些人在地麵上說,我真想變成一隻老鼠啊,躲進老鼠洞裏。


    秦麻子就像一隻被貓追趕的老鼠,帶著他的妻子和他的兒子,成天在槍炮聲中,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的樣子。


    秦麻子的三層閣樓,被炮彈削得還剩下了兩層,他的宅院裏,到處都是炮彈炸的大大小小的坑凹,那些牆壁上,密布著彈孔。每隔一段時間,秦麻子就要偷偷跑回他的宅院,扒拉開那些廢墟,掏出他的那個大大的瓦罐子,慌慌張張地小偷似的從裏麵抓出一些大洋,揣進懷裏,然後趕緊把罐子掩埋好,悄悄兒溜出去。


    除了偶爾有槍彈啾啾地射進來,能給這個宅院帶來短暫的生機外,其餘時間顯得格外靜寂,仿佛死去一般。


    雨來的地下宮殿,也顯得十分清冷。


    愛城的老鼠們,開始向城外轉移,因為愛城開始缺少食物了。


    我們回秦村吧。米粒說。


    這些日子,每到戰鬥間隙的黃昏,雨來就爬上那被炸得坍塌了的樓閣,高高地站在上麵,看戰火下的愛城是了一副什麽景象。愛城已經被戰火摧毀得成了一個巨大的廢墟場,那些房屋殘破得和秦麻子的宅院一般無二,街頭上拉起了一道高高的鐵絲網,鐵絲網將愛城一分為二,成了無法逾越的溝壑。在鐵絲網兩邊,是高高聳立的堅固的工事,那些兵們藏在工事裏,一部分舉著槍警惕地窺探著對方,一部分枕著槍桿,躺在裏麵抽菸。很多車輛被炮彈擊中,正在燃燒,濃煙滾滾,到處都瀰漫著橡膠的惡臭。那些愛城的人們,背著水壺和水罐,貓著腰,在黃軍和藍軍槍炮的監視下,走過那些工事,走過那些烏黑的濃煙,繞過一片片廢墟,來到愛城河邊灌滿那些飄散著血絲的汙濁的河水,然後步履蹣跚地往回走。就在雨來剛準備下樓閣的時候,突然看見一個人扔了身上的水罐,爬上鐵絲網,要想跑到對麵去,隻聽得兩聲脆響,那人從鐵絲網上摔了下來,掉在地上,他被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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