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綿緩緩開口道 : “亭玉,我不是你。你自小就備受親人疼愛,又是侯門千金,而我,什麽也不是。”


    “不阿綿,在我心裏,你是最好的。”殷亭玉神色認真道。


    宋綿苦笑著搖頭 : “連你母親都嫌棄我的出身,何況程家。”


    殷亭玉反駁她 : “可連那程三夫人都中意過你,這就說明程家並不是那種隻看中出身的人家。”


    “這不一樣……”


    殷亭玉略微著急道 : “哪兒不一樣,我不允許你妄自菲薄!”


    宋綿自嘲道 : “五叔他位高權重,哪裏是我這種出身的人家能配的上的。”


    殷亭玉辯解道 : “正因為他位高權重,想要什麽沒有?還需要特意去挑那種家世好的女子麽?”


    宋綿望了眼天上的月亮,心中驟然悵然若失。可是她終究是不敢賭了,上輩子便賭的滿盤皆輸,這輩子……她怕了。


    她對程予的感情,比起當初喜歡程棠時更濃烈些。喜歡程棠更像是一時的情竇初開。而對程予,卻像刻進骨子裏的。像忘卻,卻忘不了。


    沒想到她宋綿重活了一世,依舊是為情所困啊。


    .


    中秋過去,便已入了冬。宋綿畏寒,冬日很少出門。


    如今府上皆在準備殷亭玉的迎親事宜,忙碌的很。唯有她的朗月居,像是世外桃源一般,不染凡塵氣。


    就連除夕夜,也是殷老夫人特意命曲嬤嬤去請她。


    宋綿因終日待在屋子裏,長日裏不見光,肌膚越發白皙細嫩了。


    “我聽聞你近日都不喜出門,可是身子不舒坦了?”殷老夫人向來都派人打聽朗月居那邊的動靜,凡是那邊有一點的風吹草動,她總是第一個知曉的。


    “不過是我最近懶怠了,讓外祖母你關心了。”宋綿道。


    殷老夫人頗為內疚 : “最近府上忙著亭玉的親事,倒是外祖母疏忽你了。”


    宋綿關心她道 : “外祖母不必替我擔憂,如今您年歲大了,總該要好好歇息的。”


    “過幾日,傅家的人會上京來提前商討成親的事宜。我聽說,那傅垣的唐兄傅樾也會前來。傅樾這孩子,外祖母也是見過的,樣貌堂堂,心性也是好的。雖說他未參加科舉,可如今也是跟著人在外麵從商,聽說這生意做的也很不錯。所以外祖母想,讓你們倆見見麵,相看相看。”殷老夫人將心中的打算說了出來。


    宋綿張口就要拒絕 : “外祖母,我……”


    “阿綿,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可若是你一直未許人家,外祖母心裏頭的這顆石頭始終是放不下。這幾年外祖母的身子骨還尚好,等到再過幾年,萬一外祖母熬不住了,隻留下你一個人,我又怎麽能夠安心。綿丫頭,你就聽外祖母一句勸,也算是了了外祖母的一樁心願。”殷老夫人婆口苦心道。


    殷老夫人說的極其可憐,宋綿拒絕的話也再說不出口。沉默了半晌,隻好點頭答應了。


    殷老夫人見了,這才露了笑容,牽起她的手說 : “外祖母特意派了人去打聽,這傅樾是個謙謙有禮的正人君子,家中也並無姬妾,你若嫁過去,也能過得舒坦些。還有那傅樾的母親,和我也是舊相識。看在我的麵子上,她也定不會為難你的。”


    宋綿默默聽著,為了安殷老夫人的心,也沒有反駁,隻好先應諾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坐等五叔一鳴驚人。


    ☆、035


    大年初一。


    宣平侯府處處張燈結彩, 很是熱鬧喜慶。


    宋綿一大早便換了件茜紅色的長襖到沁香齋去了。


    府裏的幾個姑娘正和殷老夫人說著吉祥話, 殷老夫人聽了高興,給每人都塞了個藕粉色繡花荷包,裏頭皆裝著些銀錁子。


    新年正是闔家歡樂的時候。


    這樣喜慶的日子, 又讓宋綿憶起她娘了。


    從前在揚州宋家, 每逢新年, 她娘都會親自下廚做一桌子的好菜。若是在宣平候府, 主子進廚房做菜自然是不合規矩的, 但宋家小門小戶的, 便不在意這些。


    從前她爹喜吃酒,她娘釀的桃花釀又甘醇味濃、酒香四溢,就連宋綿也嘴饞著想嚐嚐。


    念頭微轉, 宋綿望了眼這滿桌子的珍饈美饌, 卻提不起胃口。


    京城再好,宣平侯府的親人再多,都比不得她的揚州。在這偌大的侯府,她看則是殷老夫人最為疼愛的外孫女,錦衣玉食金尊玉貴的養著,實則不過是寄人籬下罷了。


    生為浮萍,漂泊遠蕩, 卻連個可以棲息的地方也沒有。


    宋綿垂眼斂眉,深刻體會到一股刻進骨子裏的寂寞。


    用完飯以後,她獨自一人站在廡廊上吹風。


    外頭風大,刺骨的寒風吹在人的臉上, 似刀割一般的疼。可宋綿卻似毫無感覺,靜靜站了許久,就連麵頰凍紅了也未曾進去。


    還是墨畫出來尋了她。


    “姑娘怎的站在這兒?外頭風這樣大,若是著了涼,奴婢便是有一百條命,也不夠老夫人責罰的。”墨畫牽起宋綿冰涼的手,捂在兩手間,又往裏頭嗬了口熱氣,試圖讓她溫暖些。


    宋綿卻是無所謂地笑了笑 : “我無事,你不必替我擔心。”


    “姑娘可是想家了?”也許別人不知,可墨畫卻是知道。每逢這種熱鬧的節日,她家姑娘雖表麵上未曾說,墨畫卻也看的出來,她這是思鄉情怯了。


    宋綿垂著眼睫,未答話。可眉眼間流露出的憂愁,卻讓人忍不住憐惜。


    墨畫見她悶悶不樂,便想讓她開心些 : “奴婢方才瞧見絮兒和咱們院裏的幾個小丫鬟在玩爆竹,姑娘可要過去看看。”


    宋綿心知墨畫有意哄她開心,遂也點點頭答應了。


    朗月居裏的幾名婢女,墨畫最為年長,其餘的不過十一二歲,生性貪玩也是難免的,這會兒又圍在廊下玩爆竹。遠遠地,風裏便飄來一陣少女銀鈴般的笑聲。


    幾個丫鬟忽見自家姑娘回來了,緊張地將爆竹扔了,臉上略顯局促。


    宋綿知她們怕自己,放柔了聲音道 : “今日年初一,你們盡管玩,別把聲音鬧得太大,給那些婆子們聽去就好。”


    小丫鬟們這才露了笑,齊聲說  : “多謝姑娘。”


    宋綿似也受了他們的感染,心裏頭的那抹陰鬱也就此消散了。


    “這是姑娘您好說話,若是換做茗姑娘,還不知要如何大動肝火。”墨畫嘴上雖如此說,心裏卻是欣慰的。能跟著宋綿這樣的主子,也是她前世修來的福分。否則她的日子可就難過多了。


    宋綿卻覺得這些小丫鬟怪可憐的。年紀尚小,卻因家裏吃不上飯,被賣到這府裏為奴為婢的,一輩子幹著伺候人的差事。對比之下,她實在是比他們幸運太多。


    夜裏宋綿睡得早,一覺醒來,殷老夫人便派人請她去沁香齋用飯。


    絮兒替她穿衣,柳兒端來洗漱用具,墨畫則為她挑著今日戴的首飾。梳洗打扮過後,這才出了門。


    院子裏的紅杏抽了芽,嫩葉也長了些許,不過枝椏上尚還積著昨日下的殘雪。


    到了沁香齋,殷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皆是到齊了。宋綿一個個拜見了,才坐到了自個的位置上。


    “過幾日便是亭玉出嫁的日子,你們萬事可得準備妥當了,可別到時出了差錯。”殷老夫人千叮嚀萬囑咐道。


    殷亭玉和傅家的這門親事,殷老夫人向來是很重視的。況且這還是她頭一個嫡親孫女出嫁,她自是得保證萬無一失,絕無紕漏。


    連氏不等坐在身側的丈夫開口,自個便搶先答道 : “母親放心,宴請的名帖和喜宴上的菜譜,兒媳早已一一過了目。”


    殷老夫人點點頭,話裏卻透著絲不舍 : “這恐怕也是亭玉在咱們家過得最後一個年了。”


    殷亭玉聽了眼眶不禁濕潤 : “祖母……”


    殷老夫人麵上像是蒼老了些許 : “好孩子,女兒家遲早會有嫁人的這天。如今嫁的是你,我就已萬分舍不得,若是日後嫁的是你宋妹妹,我還不知該如何是好……”


    彼時殷詔卻開了口 : “祖母若是舍不得綿兒妹妹,不若就別將她嫁到別家去,若是綿兒妹妹能一直待在咱們家……”


    “詔兒!”殷詔話還尚未說完,就被連氏喝止住了。


    殷老夫人自然是知曉連氏的意思。她從前也是動了將宋綿許給殷詔的心思,隻不過宋綿卻是不願,她也強求不得。況且連氏這般瞧不上宋綿,若她以後去了,還不知要受連氏多少欺負。


    殷老夫人揉了揉眉頭,說 : “我已替宋丫頭看好了人家,那傅垣的唐兄傅樾,我瞧著倒挺不錯。若是宋丫頭能嫁過去,也能和亭玉互相有個照應。”


    殷詔聞言,臉色霎時變了 : “祖母,這萬萬不可。”


    殷老夫人見了殷詔那副模樣,在心裏微歎了口氣 : “你們都下去罷,我同詔兒說些話。”


    屏退了眾人以後,敞亮的花廳隻餘下殷詔和殷老夫人二人。


    殷詔毫無猶疑地跪在地上,慷慨陳詞道 : “祖母,你莫要將綿兒妹妹許給別人。我願娶她為妻,照顧她一輩子。”


    殷老夫人聽了卻是輕歎一口氣 : “詔兒,並不是祖母不願成全你。隻是你綿兒妹妹的心意,你也明白。她心中無你,強扭的瓜是不甜的。”


    殷詔依舊神色堅定 :“可是祖母,隻要我此生能娶了綿兒妹妹,我願意傾盡所有。她不喜歡我也沒關係的,我願意對她好。”


    殷老夫人見他這副模樣,心裏也是心疼 : “可是你母親那,你有把握夠說服她?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你母親不肯點頭答應,我也不能替你做主。”


    殷詔一臉嚴肅 : “若是不行,我便以死相逼!”


    “逆子!”殷老夫人忽拔高了聲音,重拍了桌子,“以死相逼,虧你說得出口!”


    殷詔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愧疚地低頭 : “祖母息怒。”


    殷老夫人肅容道 : “你要記住你不僅是你綿兒妹妹的表兄,更是宣平侯府的嫡子,咱們殷家未來當家做主之人!你寒窗苦讀這麽些年,怎能為了兒女私情說出這等混賬話。還有你母親,她辛苦養育你長大成人,若是聽了你今日這話,恐怕是要撐不住啊。”


    殷詔心生愧疚,低頭認錯 : “祖母教訓的是,是我口無遮攔了。”


    到底是自個的親孫子,殷老夫人不忍責怪他 : “詔兒啊,你喜歡你綿兒妹妹,祖母不反對。可這姻緣乃是天注定,不可強求。”


    殷詔不敢反駁,卻也不甘心,垂在身側的手漸漸捏成了拳頭,他低聲道 : “孫兒……明白了。”


    .


    出了沁香齋,宋綿和殷亭玉並排走在前頭。


    落在後頭的殷茗玉幾步追了上來,話中揶揄道 : “宋綿啊宋綿,我還真是想不到,一向自視清高的你,竟也會使出這般的狐媚手段。”


    殷亭玉聞言,拿眼瞪她 : “殷茗玉,你胡說八道什麽?”


    殷茗玉不屑一笑 : “我胡說八道?你問問她宋綿,自己勾三搭四不知廉恥,還立什麽貞節牌坊。起先還吊著人家程棠,前不久又當著大家的麵和程家五爺摟摟抱抱卿卿我我的,如今扭頭又準備去勾搭傅家的人,你可真是好手段啊!哦對了,我差點忘了,還有我那可憐的殷詔堂哥。”


    殷亭玉氣不過 : “你再胡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我又沒說錯,自己不知廉恥,還不讓人說了。”殷茗玉冷冷瞥了她一眼,笑著走遠了。


    殷亭玉還想上去同殷茗玉理論。


    宋綿卻及時握住她的手,向她搖了搖頭。


    殷亭玉憤憤然 : “阿綿,她太過分了!”


    宋綿柔聲勸她: “茗玉向來咄咄逼人,你不必同她計較。若是你和她吵了起來,定會鬧到外祖母那去。到時外祖母為了公正,還不是得你們兩一起罰。”


    殷亭玉這才消了點氣,可心底依舊不悅 : “阿綿,你怎麽會答應祖母嫁到傅家去啊。”


    宋綿解釋說 : “我未曾答應要嫁過去,隻是答應了外祖母,和傅垣的堂兄見上一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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