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宴對外聲稱將此處做成了書苑,可屋中的擺設卻仍是她的閨房模樣。


    無論是桌案香爐,都和從前一樣,甚至沒有落上灰塵,就好似她從未離開過,一直住在這裏。


    *


    韓錦書自己和聞人複說好了,要來為止書院授課,說到就要做到,自然是不能反悔的,而為了掩飾他的真實目的,不被人戳破後顯得尷尬,強拉著韓香縈和他一起。


    外界將丞相的婚事和蔣子夜被立為太子相提並論,提起沈離經也鮮少有人再說“兵部尚書的妹妹”,而是“丞相的未婚妻”。也有人直接忽視了他們二人還未成親這一事實,直接磨默認沈離經是“丞相夫人”。


    六公主蔣嘉悅和徐子恪的婚事在前兩件事的襯托下,顯得微不足道起來,即便是提起來了,都知道徐子恪是出了名的紈絝,卻不知道這六公主是何人。


    徐禦史被貶職,連帶著徐家幾個無法無天的小祖宗日子也不好過了。


    徐子恪從前猖狂得不行,一張嘴也是不出了名的損,算是得罪了不少人。徐家跟了太子相當於站錯隊,以後的日子是會越來越不好過,那些跟他不合又沒膽子打架的,都上趕著落井下石。


    王業他爹明哲保身,為人圓滑,一趟下來沒沾到半點髒水。王業卻偏偏不肯在這個時候聽他爹的話,和徐子恪疏遠好撇清關係,而是更加寸步不離的跟著,怕徐子恪被人挑釁欺負了。


    紅黎辛苦的給她描好了妝,沈離經閑來無事就決定去書院坐一天。


    聞人宴正好處理完政事,傅歸元和他一起回來。沒有見到沈離經的身影,問了侍女才知道她是去了書院,於是二人也跟過去了。


    書院中人比其他人更容易的接受了“丞相夫人”這個事實,那幾個偶爾會在背後詆毀沈離經的也住了嘴,怕哪天沈離經知道了向聞人宴告狀。曾經人緣最好的徐瑩然卻在這個時候被孤立在外,那個她們看不起的司徒蕊卻成了太子側妃,一飛衝天。


    不知不覺中,本該教書育人的書院,也沾染了朝堂上的爾虞我詐,笑臉之下的真心少之又少,即便是寒門學子,也免不得攀權富貴,為自己找一條更坦蕩的路。


    沈離經坐在堂中發呆,忍不住後悔這個來聽課的決定。誰能想到會是聞人徵的課呢,簡直無趣至極。


    而看他在台上板著臉講解詩文的樣子,實在是很難想到他的女兒午前正在祠堂中受罰,被鞭子抽到暈過去。聞人徵能做到麵不改色,幹巴巴的講課,那也真是有能耐。要麽,聞人氏個個都是演戲的高手,要麽,他們就是無情無義,隻有禮法教條的瘋子。


    當時她還在想李太師死了兒子還在外笑得出來,簡直是沒心沒肺。跟聞人徵和那老太婆一比,李太師那才是親爹。


    聞人徵目光一掃,便見到沈離經目光呆滯神遊天外,本就心情不大好,此刻更是一肚子火氣,拿起戒尺正要打下去時,沈離經掩麵咳嗽了幾聲。


    然後回過神一抬頭和他對上,聞人徵看她體弱,又不好再打她,到時候聞人宴也會認為他刻意為難,這就難辦了。


    可是沈離經眼睛就這麽睜大,驚訝的望著他。


    戒尺舉在半空中,落下來也不對。收回去也不對。


    聞人徵的手僵了一下,隨即將戒尺重重落下,打在了沈離經麵前的桌案上。


    “啪”得一聲,驚跑了不少人的瞌睡蟲。


    沈離經有些驚訝,聞人徵居然沒打在她身上。


    “心專。”


    “是。”她連忙點頭。


    雖然遮了層麵紗,還是能看出沈離經麵色不佳,露出的雙眼也有幾分憔悴。


    聞人徵不好多說,冷哼一聲便繼續講課了。


    韻寧小聲在嘀咕:“果然是偏心……”


    旁邊的小郡主附和的點了點頭,蔣嘉悅坐在後排,被聞人徵點起來回答問題。


    她剛準備回答,司徒蕊便小聲地提醒她。


    到了嘴邊的答案被她咽了回去,冷冷的撇了司徒蕊一眼。


    徐瑩然嗤笑一聲,說:“不會就算了,難到聽也聽不懂嗎?草包......”


    她的聲音極小,卻還是落到了蔣嘉悅耳中。蔣嘉悅看過去,她亦是毫不畏懼的看回來。對這個將來要嫁給她哥哥的公主,徐瑩然一直很不喜歡,尤其討厭她身上那股子陰森森的感覺。


    反正當著聞人徵的麵,蔣嘉悅還能罵她不成。


    蔣嘉悅沒有罵她,而是三兩步走到跪坐的徐瑩然麵前,居高臨下的俯視她,聞人徵的嗬斥聲對她沒有絲毫影響。


    一腳踢翻了了徐瑩然麵前的桌案,桌上的書散落在地上,硯台被打翻,黑色的墨潑在徐瑩然衣裙上,還有幾滴濺在了臉蛋上。


    眾人都被這猝不及防的一腳驚呆了,瞪大眼看著蔣嘉悅,就連聞人徵都是捏著書卷良久,反應過來後一聲怒吼。


    一時間,本該隻有聞人徵冷硬講學聲的學堂,一下子響起了抽泣聲,竊竊私語聲,以及聞人宴憤怒的訓斥。


    蔣嘉悅是真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沒人想到她能這麽硬氣,更何況徐瑩然是她未婚夫的妹妹。


    沈離經看徐瑩然慘兮兮的抹眼淚,黑色的墨和淚水混合,被她胡亂一抹弄成了一個大花臉,不知道別人為什麽不笑,但她是真的很想笑。徐瑩然哭著哭著打了一個嗝,憋了許久的沈離經也就沒忍住大笑了起來。


    剛才還在混亂中交談嬉笑的聲音頓時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沈離經身上。


    徐瑩然的抽噎聲也停下來,愣愣的看著她,接著哭聲更加響亮。


    沈離經尷尬的停下,坐端正裝作無事發生。


    聞人徵被氣到七竅生煙,他還從來沒遇到過如此頑劣的學生,這個時候還在火上澆油。但緊接著又想起來,也不是沒遇到過,他遇到過!比這個頑劣百倍!


    這麽想著,他的怒火平息了些,突然覺得崔琬妍也不算什麽了,總好過沈家的二姑娘。於是冷臉指著幾個火上澆油看熱鬧的。“你們幾個,都給我滾出去。”


    能讓聞人徵用上“滾”這個字,看來是真的動氣了。


    大笑的沈離經,冷嘲熱諷的司徒萋,還有挑事動手的蔣嘉悅,三個人通通出來罰站。


    三個人不慌不忙走出去,並排站在簷下,沒多久就小聲攀談了起來。


    沈離經好奇地問司徒萋:“你說什麽了他要罰你?”


    “我隻是說她自作自受,哭起來難聽,又沒有罵她。”司徒萋說的時候還有些憤憤不平,似乎很不理解,明明她說了兩句實話,就被莫名其妙趕出來了。


    她又重申了一遍:“我確實沒有罵她。”


    蔣嘉悅難得的發出一聲笑來,聽上去還有幾分愉悅,不再是那種陰惻惻的了。


    聞人徵好不容易安撫了徐瑩然,讓學堂重新恢複秩序,走到門口準備訓斥幾句,罰抄幾遍就算了,誰知道卻聽到蔣嘉悅的一聲笑,強壓下去的怒火重新升起。


    罰站對三人沒有絲毫威懾,聞人徵想起了秦喻的一個法子。


    *


    聞人徵讓兩個學生拿了三個筆洗出來,指了指她們的頭頂。


    在明白他的意圖後,沈離經開始祈求自己能立刻吐血暈倒。


    三人站在簷下,頭上頂著筆洗,筆洗裏乘著洗過筆的水,在日光下泛著墨色波瀾。隻要她們稍微一抖動就會潑一身,於是都齜牙咧嘴的平衡身子,連話也不敢說了。


    等聞人宴和傅歸元來到書院,本來隻想從旁看一眼就離去,誰知道看見了這一幕。


    “喲,你們聞人氏的書院還教雜耍呢?”傅歸元臉上多了幾分幸災樂禍。“不愧是她。”


    聞人宴方才因為政事而有些焦慮,神情有幾分冷然,見到沈離經緊皺著眉頭頂著筆洗,心中的陰雲也被驅散了,輕笑道:“嗯,不愧是她。”


    沈離經看到了遠處麵帶笑意的二人,驚得身子一歪,手扶了一下頭頂的筆洗,時刻看著三人動靜的聞人徵怒吼一聲:“崔琬妍,再加一刻鍾!”


    她泄了氣,委屈地看著聞人宴。


    一旁的蔣嘉悅和司徒萋身子比沈離經要好,暫時還撐得住,不像她好幾次都要歪倒。


    聞人宴走到她身邊將筆洗取下,對即將要再次發怒的聞人徵說道:“叔父,該下課了。”


    “哼,如此嬌慣,將來必定無法無天。”


    沈離經低下頭往他身後站了站,本來以為聞人宴會默不作聲的,卻沒想他直接捉住了沈離經的手,和她十指緊握,答道:“無法無天,我也會慣著。”


    這下子聞人徵的臉更黑了,怒火中還帶了幾分痛心。


    作者有話要說:  一旁的蔣嘉悅司徒萋傅歸元:我好酸


    第60章 認出


    在氣走聞人徵後,沈離經和司徒萋也算是被解救了。聞人鈺負責教授樂理,現在還有沒有氣都不可知,更不用說來上課。


    聞人宴頂替了她的課,讓鬱覃去取了琴來,小姐們的琴也早早抱了過來,現今都整齊的放在書案上。


    隻有那個圓臉的小郡主學的是箏,司徒萋學的是笛,而沈離經的桌上空空如也,沒有放任何一種樂器。


    傅歸元為了看熱鬧,便要求和聞人宴共同授課。


    聽到他說要授課的的時候,沈離經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而聞人宴則是玩味的看著他。


    他根本就什麽都不會,似乎是天生的音癡,學什麽都學不好,彈出來的琴音如同老鴉嘶鳴,吹出來的笛聲像是漏了氣。總之,就是難聽至極,傅歸元讓沈離經明白,魔音貫耳也是能繞梁三日的。


    “你能授什麽課,不要搗亂。”沈離經嗤笑一聲,被傅歸元瞪了一眼。


    傅歸元瞪她一眼,剛要說點什麽,就聽聞人宴道:“景祁在武場,有事找你。”


    “哦哦哦,對,還有韓家的那個姑娘。”傅歸元這次來除了看望沈離經,還有一個重要的目的就是接近韓香縈兄妹,隻要能拉攏韓家,就能在之後減少不少阻力。隻是這韓家還算好說,一直和沈家關係不錯,對當年發生的事也是憤憤不平,司徒氏就不同了,曆代都是忠臣,司徒將軍又是個硬骨頭。


    傅歸元走後,課還是要繼續上的。


    淨手焚香後才算開始。


    聞人宴挑了一個難度不算太高的古曲,溫聲細語地在講解指法,時不時會撥幾次弦,室內琴音嫋嫋,平靜而又寧和。


    沈離經坐在前排,杵著下巴看他英俊的麵容,慢慢的放下手臂,改為趴著。


    書院其他學生早已見怪不怪,撇撇嘴當做沒看見,反正聞人宴也不會管。


    就著平緩的琴音和聞人宴的說話聲,她的眼皮越來越重,不知不覺就闔上了眼。


    聞人宴見她睡著了,唇角多了抹笑意。


    堂下的學生看到他一笑,手上一滑,音調都歪了。


    這丞相一笑,當真是有春風化雪般的柔情,如此驚豔一人,怎麽就喜歡這個病秧子。


    韻寧恨恨地低下頭,心中多有嫉恨,卻也是無可奈何。


    等放了課,沈離經還是沒有醒,其他人不想觸黴頭,就連從堂中離開都是輕手輕腳的,直到隻剩下她和聞人宴。


    沈離經的臉上仍然還覆著麵紗,趴在雙臂間呼吸正平穩。


    聞人宴跪坐在她對麵,目光停在她纖長的睫毛上,猶豫了一下,將手伸到一側的發上,輕輕解開了一側的麵紗,用手指捏著。


    沈離經的臉露出來,一側麵紗還係在發上,一側牽在他手裏,唇上點了胭脂,泛著妖冶的紅,


    聞人宴募地發出聲低笑。


    另一隻手撐著書案,俯下身覆上她的唇,含住輕輕輾轉廝磨,又覺得不滿足,濡濕的舌尖撬開她的唇縫往裏探去。


    沈離經模模糊糊的感到不對勁,呼吸都變得困難了。睜開眼看到貼近的聞人宴,下意識要推開他。


    “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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