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會。”


    *


    馬賽結束,聞人府也陸陸續續離開了不少人,等到再晚些還飄起了小雨。


    鬱覃去找了聞人宴,他急匆匆去了聞人府門口,也沒有撐柄傘,任冰涼的雨絲飄在身上。


    沈離經正要上馬車的時候看到了遠處的他,就那麽站在雨裏,一言不發地站著。蒙蒙細雨在他發上留下水珠,遠遠看去他的墨發泛著白,額前垂了幾縷濕發。即便是這樣的他,看上去也不會給人狼狽的姿態,隻是看著有些可憐,也不知道為什麽。


    隔了太遠,沈離經也不明白他要做什麽,正巧晉堂也要駕馬離去,她也就收回視線進了馬車。


    等到回了府,崔遠道才告訴她蔣子夜想納她為側妃的事。


    “你不必委曲求全,我隻是告訴你一聲,本就沒打算答應他。”


    他的確是這麽想的,如果沈離經願意嫁給四皇子籠絡他,最後稍加利用,一切都更加順利。但若是她不想,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更何況聞人宴那邊,不可能輕易鬆手。


    豈料沈離經沉默了片刻,便毫不猶豫說:“我答應,一開始我就準備如此,嫁給蔣子夜也無甚委屈,至少不是蔣風遲。”


    她願意了,寧素和崔遠道卻板著個臉。“說什麽瞎話,想都別想。”


    “我不在乎這些,但放手一搏。”


    寧素反應激烈,崔遠道卻拉住她,神色嚴肅了些:“你可要想好了,如今爭端已經挑起。這北昌,就要變天了,我們現在是幫蔣子夜奪天下,再毀了這天下。”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沈離經這句話是對著寧素說的。


    寧素歎口氣,坐回去:“隨便你們,完事了就跟我回淨源,把身子治好,什麽天下不天下的,我可不管。”


    崔遠道笑了一聲:“你是醫者,都說醫者仁心,皇權更迭必然是要流血的,際時生靈塗炭,你不在乎?”


    “關我屁事,醫術是我跑江湖的本事,不是大發善心要做聖人。”寧素翹著二郎腿,語氣神態皆是不羈。“師父不喜歡蔣家讓我們除去,做就是了,死人歸陰曹地府管,不歸我們。”


    她生在淨源,沒什麽家國概念,救過的人有身居高位的權臣,也有販夫走卒平民百姓。好人壞人都殺過,做事全憑心情,不求良心。隻有在沈離經這件事上,寧素和師父一起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朝夕相處兩年,也生了感情,當她是自己的妹妹。


    她還是能看出來沈離經對聞人宴的不同,就算再怎麽嘴硬,偶爾露出的一點不同也能明白了。


    第二日上午,沈離經坐在涼亭裏對著棋盤發呆,紅黎和采蘩坐在一邊聊天。崔遠道這便回府了,身邊還跟著一個蔣子夜。


    外麵還在飄小雨,路過涼亭的時候蔣子夜還朝她露出一個淺笑來。


    沒多久崔遠道又送著蔣子夜出府,再次經過涼亭。這次他停下來,進來和沈離經搭話。兩人下了一局棋,蔣子夜有意讓著她。


    “崔姑娘......”蔣子夜叫她。


    “見過四皇子,不知何事……”


    他看著沈離經的眼睛,心頭湧上一種熟悉感。“你可願......嫁與我為側妃。”


    沈離經手上的黑子“啪”得落在棋盤上,語氣淡然:“兄長可有意見。”


    “他的意見和姑娘是一樣的。”


    “那就看四皇子怎麽做了,琬妍一介弱女子,憑依的隻有兄長,當然,也許也有四皇子。”她眼角微挑,撩人而又不失溫婉。


    蔣子夜放心一笑,“崔姑娘聰慧。”


    黑色的眼珠透著精明,剔透得像是她指尖黑子。“哪裏,不及四皇子聰明才智。”


    蔣子夜能看出來,崔琬妍是有意要嫁給他。畢竟是未來能做皇帝的人,丞相再好,又怎麽比得上九五之尊的皇帝。


    崔遠道是聰明人,選了他,崔琬妍自然也不蠢。


    蔣子夜走後崔遠道才告訴她:“今日四皇子在皇上書房請旨賜婚,想讓你做他的側妃,本來皇上都要答應了,聞人宴一口回絕,還說得頭頭是道,這件事就暫時擱置了,實在不成你下午回書院和聞人宴談談,就算你不嫁也無妨,我看聞人宴也不錯。”


    沈離經白了他一眼,讓晉堂去備馬了。


    小雨如酥,細細的雨線打在葉子上一點聲響也沒有。聞人府載種的紅梅現在都長出了青色小果子。被雨水打濕後顯得更加蒼翠,一片綠油油看著就賞心悅目。


    沈離經撐著一柄油紙傘步履緩緩,等進了學堂後安靜坐好,等著聞人徵來。豈知聞人徵遲遲沒有出現,卻是等來了麵色不佳的聞人宴。


    發絲微濕,白衣也有了水痕,像是淋著雨過來的。


    沈離經坐在第一排,和他挨得近,嗅到空氣中微不可查的酒氣,有些訝異地看著他。聞人宴是喝酒了,還是與旁人一起喝了酒,好端端的怎麽就來替聞人徵上課。他一個丞相不應該是政務纏身嗎?


    聞人宴也垂下眼眸,看著她欲言又止,最後仍是手握書卷開始講課。


    屋外下著雨,空氣濕潤,天色又有些暗,沙沙的雨聲伴著聞人宴平緩溫和的聲音,在其他人那裏是無比悅耳,在沈離經這裏卻隻讓她昏昏欲睡。


    沈離經撐著腦袋,視線停在聞人宴執卷的手上,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皮膚又光滑細膩,連露出一截手腕都能撩動人心。可真是絕色,隻可惜她無福消受。


    就這麽想著,她撐著腦袋閉眼聽聞人宴的聲音,聽著聽著眼皮就忍不住耷拉下去。


    聞人宴的餘光始終能看到沈離經在做什麽,自然也發覺她睡著了。他將聲音放輕了些,繼續講書,早早的就讓其他人下課回去了。


    學生們也漸漸接受了聞人宴對沈離經上心得事實,這種明目張膽的包容和偏心卻也沒人敢提出來。


    等學堂隻剩下聞人宴和沈離經在的時候,他就坐在她身邊看書,手指輕撚書頁,看書人心猿意馬,始終無法靜心。


    最後他歎息一聲放下書卷,朝趴在桌子上的女子看過去。


    沈離經睜開了眼,帶著初醒的迷茫,腦子裏還有些混沌,不知道是做了什麽夢,眼裏還有些濕潤。開口時聲音軟軟的,帶著些沙啞。


    不知道怎麽的,聞人宴就想到了那些小貓窩在他懷裏的叫聲。


    可能是沒睡醒,一開口就是:“小師弟,下課啦?”


    青崖山拜師後,他認識了沈離經,隻比他大了一歲,卻天天仗著入門早做了師姐。總是無緣無故來招惹他,讓人不厭其煩。作為師姐卻沒有師姐的樣子,和師兄師弟打成一團,帶頭闖禍惹事。那個時候他身體不好,不喜出遊,沈離經就帶著一幫師兄,站在他窗前,一口一個小師弟叫他。


    後來有人喚他丞相,大人,各種各樣的稱呼名號,到頭來最不舍的那一句“小師弟”,卻再也沒人提起。


    聞人宴眼底溢滿溫柔,淺笑開來:“下課了,我們回家吧。”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嗚嗚今天在寫回憶殺,把我自己虐到了。


    我本來又好多以前的事情要寫,但是插進來會顯得拖遝,而且容易連接不上劇情,所以扣扣塞塞隻能用回憶殺寫以前的發生的事。


    本來想的是做一個整理,把過去直接寫他個七八章,但最終放棄了作死。


    過期糖也是糖,我要把它丟番外裏,這麽多梗不能浪費。


    讓我加更的小天使,我要把我脫的發給你寄過去。


    第37章 情種


    白色衣袍和玉色百迭裙鋪在地板上,兩色交疊無端讓氣氛變得曖昧。


    聞人宴和她挨得極盡,纖長的睫毛根根分明,身上若有似無的酒氣和冷梅香混合,冷風一吹,沈離經就清醒了大半。


    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叫了什麽,若是叫他聞人宴也就沒什麽,偏偏是“小師弟”,糊弄過去都難。


    她抿唇不語,尷尬地扭過頭去。聞人宴卻撥開她的發絲,拉著她起來。“回去再睡,這裏會著涼。”


    聞人宴接過她的傘,傘麵不大,兩個人靠在一起,慢悠悠的往回走。


    等送她進了院子,聞人宴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紅黎拉著采蘩自覺退出去。


    “丞相可還有事?”沈離經收了傘問他,心裏還在疑惑他身上的酒氣從哪來。


    聞人宴難得的在猶豫,臉色閃過幾分不自然,語氣也是試探性的:“下個月,我要及冠了。”


    很多人都忘了,名滿天下的白衣卿相,還是個未曾及冠的少年。算來,沈離經死的時候,聞人宴也才剛滿十五歲,而沈離經自己也沒來得及過十六歲生辰。


    “丞相的意思是......”


    聞人宴眼睛直直的望著她,似乎在等她自己明白,奈何沈離經真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是想要生辰禮。


    “丞相想要什麽?”她一開口,聞人宴的臉色果然就好了許多。


    要是讓他自己開口要生辰禮,可能他會一直憋著,最後氣到甩袖就走。


    “你......會繡香囊嗎?”聞人宴不自然的開口,眼神甚至不敢和她對視。


    沈離經愣了一下,突然笑了一聲,瞧見他耳尖還染了緋色,心中了然。


    怪不得不好意思,他是想讓我繡個香囊啊。


    以前閑來無事確實也試過女紅,隻是她做事沒什麽恒心,不到五天就耐煩,丟了針線出去胡鬧。但她隻是繡技拙劣,絕對稱不上一竅不通,而且也不喜歡在這種事情上費神。


    好久以前她親手做了兩個劍穗,一個給了蔣子夜,一個給了聞人宴。前者沒見他用過,後者還收了她一個練手的香囊。後來她快嫁人了,心情實在煩悶,翻牆去找聞人宴,就見他院子裏堆了個火盆,裏麵在燒些舊物,那個香囊和劍穗也在其中。


    就是那次以後,她也就不再想著惹人煩,乖乖留在府中沒去招惹他,連自己的貓都看緊了,不讓它翻牆去聞人府。


    沈離經搖搖頭:“我不會這些。”


    聞人宴的嘴唇抿成一條線,麵上還有些失落。“我不介意,你可以隨便做一個。”


    北昌的女子喜歡繡香囊給心上人,他破天荒的提出這麽個要求,意思實在是太明顯了。


    “為什麽喝酒?”沈離經突然問他。


    “心中不快。”


    “為何不快?”


    聞人宴眼睛望著她,為何不快,因為蔣子夜要娶她。他心裏一時間泛起心酸苦楚,快要將克製一寸寸擊潰。“你說呢?”


    話一出口,帶著難忍的委屈。


    沈離經眨了眨眼。“別不快了,我幫你繡,不嫌棄就行。”


    他眼皮抬起,沒想到她突然鬆口。“不嫌棄。”說完後又皺了眉頭,想起來什麽似得,提醒她:“不能拿旁人繡的騙我。”


    “那是自然。不過旁人繡的與我親自繡,又有什麽區別,還要好看一些。”


    “不一樣,她們與你不一樣。”


    何處不同,哪裏都不同。


    之死靡它。


    過了幾日,蔣子夜求娶沈離經的事漸漸平息了不少,似乎是聞人宴在有意打壓。而書院一派平和,沈離經時常回府,在涼亭小坐時必定會遇到蔣子夜。兩人時而下棋品茶,一來二去也就漸漸熟識。


    除此以外,寧素救下的那個言官被送到李太師手下護了起來,當做必要時對付太子的一柄利劍。玄機樓在宮中和各處的眼線傳回來不少消息。雖然隱晦,卻無一不指向太子的母族。太子的母族野心勃勃,皇帝的打壓激得底下怨氣更甚,如今就連太子都寸步難行。


    北昌快要變天了,而皇帝不會察覺不到。


    一片平和之下是波濤暗湧,隻待一聲驚雷撕破假象,傾盆大雨便要來了。


    寧素代替沈離經去不醉樓的時日多了,因著淨源老祖親傳弟子的身份,在韓麒身邊混得開,崔遠道時常因此吃醋。


    而漸漸地蔣子夜來崔府的次數也少了,莫名就多了瑣事纏身,讓他沒有閑心來和沈離經下棋品茶。崔遠道在朝中看得是清清楚楚,蔣子夜那邊多出來的亂子,都是聞人宴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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