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離經走到梳妝台前坐下打量自己。


    海外進貢的明鏡隻有四台,一台在她這裏,一台在聞人宴處,還有兩台在宮裏。


    明鏡光滑清晰,映出女子病態蒼白的臉來,透過這副皮囊再也看不出當初京城第一貴女的意氣風發。


    坐了片刻後沈離經隨手翻了翻妝奩,隻是不經意間就戳破了更多秘密。


    妝奩裏擺得是滿滿當當的簪花釵梳,全部都是她的。


    當初沈府被滅門。這些東西早被充歸國庫,抑或是賞賜出去了,怎得還剩這麽多?


    她心中疑慮,又拉開妝台的幾個小屜和盒子,無一不是她過去的東西。她仔細打量妝奩的飾物,當看到一支小小的琉璃花釵時,她的瞳孔驟縮,嘴唇抿緊成一條線。


    釵上隻有兩朵琉璃花,有花瓣碎裂,留下絲絲裂痕。


    當日她初回京城到了花顏閣,正是看到了這隻花釵,她想要買下卻聽對方說這是不賣的,有貴人定好了。貴人是誰對方不肯說,無論她心中再怎麽好奇也不便追問。


    那貴人是誰?


    想必已經有了答案。


    沈離經默默把妝奩都推回去,當做無事發生。


    聞人宴回來的時候見到沈離經坐在梳妝台前一動不動,穿著輕薄的衣衫頭發披散著,從背後看身形瘦弱嬌小。


    他心中又湧起那股苦澀之感,多年來這種感覺總能纏繞著他,偏偏又無人可言說,無人可消解。


    此刻看到她,無論是苦澀也好,悲慟也罷,都隻是一閃而過,隻有春風拂過,化了五年的冰雪。


    直到走到她身後,對方也沒反應過來,像是在思考什麽苦思不得其解的事,他垂眸掃了兩眼妝奩等物,又把視線投向銅鏡中映出的女子容顏上。


    沈離經無意識看到鏡中多了一片白,身子輕輕一抖,抬頭朝上看去。果不其然,聞人宴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悄無聲息的進來了,在她背後麵無表情的站著,看她抬頭才目光相對。


    “丞相何時回來的?”


    “不久”,他停頓片刻,又說:“再加一件衣裳。”


    “什麽?”沈離經不解。


    “春寒未過,你身子不好。”他說得言簡意賅,沈離經聽懂了,搖搖頭說道:“我的衣裙恐是染了血,這下子不好再穿,不知大人可否讓侍女去我書院的住所再為我取一件來?”


    她現在穿的還是單衣,這麽穿也不是不行,隻是單薄了些。


    “已讓人備好了,你去換上。”


    沈離經轉過身子,看到他手上拿著一件鵝黃長衫,原來剛才出去是拿衣裳了。她接過外衫直接套在身上,用一條腰帶綁住。


    聞人宴還是站著沒動,沈離經忍著就當做看不見他,拿了桌上的雕花梳開始給自己梳發髻。


    每到這種時候她都告誡自己下次應當和紅黎學習怎麽自己梳發,次次這般實在是丟臉。


    手指無論如何也抓不攏滑溜溜的發絲,就算有四隻手也不夠用,她的胳膊都舉酸了,聞人宴說不準在背後嘲笑她。


    沈離經歎息一聲就要放棄,手指募地觸上一抹冰涼。


    聞人宴看不過去,接過梳子給她梳發。沈離經僵了一下,從鏡中看到身後人表情如常。


    “多謝丞相。”


    “不必。”


    在她這裏不好對付的發絲在聞人宴手中卻很聽話,幾下就做好了一個整齊秀麗的發髻,聞人宴當著她的麵伸手去妝奩裏取了兩隻珠釵。


    沈離經什麽也沒問,見他把珠釵輕插入發中,她站起來道謝,說道:“今日給丞相添麻煩了,小女不勝感激,也不好再多加叨擾,這便告辭。”


    聞人宴眼神微動,半晌才回答:“嗯。”


    沈離經逃也似的離開,生怕再生事端。


    等她回到院中,除了守院的侍女以外空無一人,沈離經灌了自己兩口茶水才勉強冷靜下來,今日的事不能細想,一想就亂了心。


    因她病倒,書苑的課暫時也不用去了。崔遠道來的比她料想的還要早一些,借這個由頭直接讓她回家去,不用留在書院了。


    沈離經還想收拾一下,他直接說:“沒拿的東西屆時會有人來取,你隨我先回去。”


    兩人快要出府時聞人複正巧在那候著,他和聞人宴是兄弟,都是驚才絕豔的人物。


    不同的是聞人宴更冷上幾分,麵相據說有幾分隨了他母親,而聞人複待人溫和,笑起來也似那春風拂麵,京中的郎君裏也都喜歡和他結交。


    他身旁站著他的夫人和玉團似的聞人熏,聞人熏掙開他的手跑向沈離經。“姐姐!”


    聞人複笑了笑,心中暗道:叫姐姐的話,有人可能要不願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得先攢攢字數等榜,更不了太多啦。還得看上邊情況呢,謝謝小天使們的喜歡~


    第16章 設計


    崔遠道向聞人複行禮道:“陽景公子,在下今日是來帶小妹回家的。“


    沈離經半天才反應過來他這句“陽景公子”是在叫聞人複,陽景是太陽的意思,也是聞人複的表字,他並不在朝為官,隻掛了個虛銜,外人多稱他一句陽景公子或是正議大夫。


    倒是很少聽過有人叫聞人宴的表字,據說也是無名道人給他取的,不過她也記不清這些事了。


    聞人複回了一禮:“是府中招待不周,讓崔小姐生了事,還望崔郎君原諒。”


    “小妹自己身子弱,在家也是常有的,怎能怪到公子府上。隻是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讓小妹在身邊才能放心,我這個做兄長的照料起來也更方便,這次要回去,特此告知一聲。”


    聞人複略帶訝異的看了看沈離經,說道:“崔小姐這是不再來了嗎?可......”


    不等他說完,聞人熏就鬧了起來:“不要姐姐走!”小手扯著沈離經的裙子一晃一晃。聞人熏的母親笑了兩聲,把她往回拉。“熏兒撒手,不要扯姐姐裙子。”


    沈離經悄悄打量這位已為人婦的四公主,很久以前知道四公主是因為她和五公主吵起來被關了禁閉,當時活潑靈動的小公主現在也是個溫柔的母親了。


    聞人氏嘴上說不和皇室結親,結果還不是破戒了。


    意識到沈離經在看她,她抬起頭來笑了笑,說道:“讓崔姑娘見笑了,熏兒活潑了點,看來也是喜歡姑娘。”


    沈離經搖搖頭,“活潑是好事。”她又看向聞人複,決定謙虛一點:“小女向往為止書院已久,怎奈自身體弱多病,讓各位先生憂心,還添了不少麻煩。雖然有意繼續聽學,實在是力不從心,這幾日還得多謝各位先生前輩的教導。”


    聞人複做出可惜的樣子,歎口氣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強留,崔姑娘保重身子,等身體好了再來也不遲。”說完後他把一旁吵鬧的聞人熏拖回來,對崔遠道頷首:“再會。”


    “再會。”


    待他們出了府,聞人複才把目光投向不遠處涼亭的一個白色身影。


    他搖了搖頭,聞人宴這才離去。


    *


    離開聞人府後沈離經鬆了口氣,晉堂牽著馬車走來,她問道:“紅黎為何沒有跟來?”


    崔遠道神情有些嚴肅:“先上車,等我和你細講。”


    等兩個人都上了馬車後崔遠道才說:“聞人宴到底是怎麽回事?不過半日就傳到太子那去了,他可能會暗中調查。”


    “蔣風遲安插了眼線,他要查就隨他去,看他能查出什麽。”說罷後沈離經停頓了一下,又道:“我懷疑聞人宴看出什麽了,今日他將我帶去了我曾經的閨房,甚至......他把我那些流落在外的簪釵都找到,放進了妝奩。”


    崔遠道被她所說的聞人宴驚到,第一反應就是:“你確定他不是喜歡你?”


    “不可能。”沈離經立刻否決。


    “這怎麽看都不對勁啊,不是對你有意是什麽?不然你說說你人都死了他做這些幹什麽,攢著賣錢啊?”


    她靠在車壁上,任由自己的理智斬斷那些可能。“你若喜歡一個人,會躲著她對她冷臉,看著她去死嗎?”


    崔遠道默了,想了想才說:“你不是說當時的情況誰都不願趟這趟渾水,那也情有可原,再說他不就是個冷性冷情的人嗎?”


    沈離經頭疼似的閉上眼,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堅定:“我告訴你,我和他隻存在同門情誼,頂多算是個幼時的玩伴。若我喜歡一人,就算全天下說她不該救,我寧可和全天下為敵擋在她身前。如果知道被心上人被欺辱,被燒成黑灰還能熟視無睹,繼續高情逸態做他的郢中白雪,那這份喜歡也太輕了些。”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輕的就像一聲歎息。


    “你說的喜歡,世上有幾人能做到,更何況是聞人宴。”崔遠道回答道。


    沈離經搖搖頭:“他也許做得到,但一定不是為我。”


    聽她這麽說了,崔遠道也明白這事不簡單,至少她和聞人宴的關係不像說的那樣,但此時卻有更重要的事要談,隻好按捺住心中好奇。


    “你前幾日把玄機符給我後,我立刻就和晉堂暗中去了趟不醉樓,玄機樓就在這不醉樓裏,也難怪消息靈通。我可算是把李恒陳的老底掀爛了,總算是找到了些眉目,足以讓他死透了。”


    “繼續說。”


    崔遠道說著表情還有幾分憤怒:“這仔細查來才知道他糟蹋了多少姑娘,背地裏都處理幹淨了。其中有一個叫鶯鶯的,被他強迫時才十三歲,見人美貌養在外院當禁臠,這姑娘也是個性子烈的,尋著機會逃出去告官,沒想到那官員怕得罪李恒陳,把鶯鶯親手送給了那個禽獸,不用想也知道她回去受了什麽對待,後來李恒陳玩膩了毒啞了她的嗓子,弄瞎雙眼把人丟到了青樓,不過七日鶯鶯就死在了那,死的時候還未及笄。”


    說完後崔遠道的麵上是克製不住的怒氣,憤憤地說:“真是個禽獸!”


    沈離經語氣冰冷,說道:“這件事我記得,鶯鶯告官這件事也傳了一段時日,但沒多久就有人說這是青樓女子想陷害李恒陳而不了了之,我當時讓人去調查過,什麽都沒查到,內幕被壓下去了。如此看來玄機樓名非虛傳,能將事挖的這麽清楚。”


    “卻也隻是冷眼旁觀罷了。”崔遠道冷哼一聲。


    “那這鶯鶯定當不止是身世悲慘而已,既然你注意到她了,肯定還有幾分能用的地方。”


    “李恒陳隻當鶯鶯是個平民家的姑娘,擄了去也無人知道,但這鶯鶯的來曆並不一般,五年前中書令王統遺落在外的一對兒女前來尋親,最後女兒走丟了,隻剩下兒子,正好能對上。”


    沈離經的眼睛猛然睜大,“你是說,鶯鶯她......”


    崔遠道點頭,這次的語氣還帶著咬牙切齒的快意:“鶯鶯的哥哥如今在青雲寺當值,那位年少有為的青雲判王鶴就是他,聽說現在還在找鶯鶯的下落。王統為人高傲,做事都硬氣,若是得知自己的女兒被人欺辱致死,絕不可能輕易放過李恒陳。”


    沈離經:“剛好,用不著親自動手了。李恒陳這是自作自受,隻需要把這個消息傳到王鶴那裏,他自會調查。一旦給李恒陳安一個罪名讓他去青雲寺待幾日,我斷他也沒命出來。他沒了,你的用處就來了。另外,李恒陳的商鋪可是幫著太子賺了不少髒錢吧……”


    崔遠道皺起眉,說:“這也奇怪,太子不知道是不是時運不好,和他扯上關係的商鋪都沒什麽好下場,之前幾個大的商行也倒了,像是有人存了心氣死他。”


    “不是蔣子夜那邊的手筆?”


    “他能有這能耐,你也是看得起他了。”


    “那就怪了,誰和他這麽大仇……”


    馬車慢悠悠回到白鷺院,晉堂扶著沈離經下了馬車,幾人一同入府。


    紅黎和桑采趕忙迎上來,尤其是桑采皺著眉頭說:“小姐去書院才幾日就瘦了這麽多。”


    “其實書院夥食還不錯,就是重清淡。”沈離經笑著說,卻見到紅黎也是眉頭緊皺。


    她支開桑采,貼過去:“怎麽了?”


    “小姐,淩王不日回京。”


    “又有什麽大事?他好端端不在靖州遊山玩水跑回來做什麽?”


    “四皇子的冠禮在下月初,你們幾人皆是同門,想必是情誼深厚。”


    沈離經嗤笑一聲:“那你可就錯了,絕不隻是如此,可能這次回來他就不走了,安分了好幾年皇帝的戒心也漸漸放下了,現在正是個不錯的時機。更何況蔣子夜能有今日,也絕不是個心性純良的人,傅歸元這人一肚子壞水,不算計你就好了,和他談情誼?”


    他和誰情誼深厚,也不是和皇室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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