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月兒方才還掛著笑意的眸光黯淡了下來。韓江雪敏感地捕捉到了這一點,攬過月兒:“熱鬧歸熱鬧,亂哄哄的也夠人心煩了。”


    月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轉身回了房間:“新年了,有個禮物要送給你,快進來看看。”


    月兒從衣櫃當中掏出了一個衣服的防塵罩,神神秘秘地打開,裏麵是一套西裝。


    “給我買了新的西裝?”


    月兒食指在臉前輕輕擺動:“錯!是做了一套!”


    “哦?你們服裝廠還擴展了男裝的業務了?”


    月兒的食指仍舊沒有放下來,又擺了擺:“又錯!不是我服裝廠的業務,是我,你的妻子,袁明月女士,親手為你裁剪縫製的!”


    韓江雪看著月兒認真又自豪的小臉仰著的樣子別提有多喜歡了,卻仍要保持著矜貴的姿態,逗逗她:“你不是做了套大碼的女裝套給我了吧?”


    “試一試不就知道了麽?”


    ——


    不得不說,韓江雪其人,寬肩窄腰,腿長胸厚,是十足十的衣服架子。


    他換過了衣服,從裏間緩緩走來。翩翩風度讓早已司空見慣了他的挺拔的月兒都再一次沉淪。


    他的皮相與身姿,是月兒一輩子都無法戒掉的癮頭了。


    月兒湊上前,從上到下地觀察了一番韓江雪身上的西裝,滿意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很好!你長得足夠好,我做得也足夠好。”


    韓江雪憋著笑意,挑眉問道:“你還有這手藝?和誰學的?”


    月兒伸出自己的纖纖玉指,指尖仍有深深淺淺的傷痕,半是邀功,半是真的委屈巴巴:“當真是我自己做的,一針一線都是我縫的。”


    韓江雪頷首在她指尖輕輕一吻:“我知道了,辛苦夫人了。隻是夫人……是有什麽暗指麽?”


    月兒不解,新年禮物而已,能有什麽暗指。


    見月兒雙眼澄澈,磊落極了,確實沒有其他意思,韓江雪也就抿嘴一笑,沒有繼續說什麽。


    恰在此時,家裏來了電話,是韓家打過來的。


    “大帥讓少帥帶上夫人今晚都回老宅守歲,囑咐了兩遍,要帶小姨娘回去。”


    帶宋小冬回老宅?月兒心中打起了鼓。宋小冬此行同意回東北,提出了的第一個條件就是不能回韓家。


    可她若執意不回去,韓江雪和月兒也不能把她一個人扔在家裏過年……


    聽了消息的宋小冬正巧也在此時趕了過來,她仍舊是一團和氣的笑著,可說什麽都不同意進韓家門的。


    月兒和韓江雪說破了嘴皮子,對方隻是四兩撥千斤,語氣不輕不重,卻執拗得很。


    “我去了,以什麽身份坐在席間呢?姨太太?我從來沒同意過給韓靜渠做什麽姨太太。客人?哪裏有人會到旁人家去過除夕呢?”


    韓江雪想了一想,攬住了宋小冬的肩膀:“父母親恩,大可比天。你從來都不是韓家的姨娘,更不會是疏遠的客人……你就是我娘,以我親生娘親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與自己的兒子過一個安穩年,這沒什麽不可的。”


    宋小冬抬臉望著年輕人堅毅的臉龐,他的眼神是那般篤定,沒有一絲一毫的遊移。


    “娘的生恩,爹的養育,我都沒法割舍。所以我們一起去過一個年,過了淩晨,我便送您回來休息,就一晚上的時間,就當陪陪兒子,可好?”


    宋小冬的眼中已經有了熱淚,半年多的光景,韓江雪從對她的排斥,到慢慢走近,到理解與愛護……這一路走過來,不可謂不艱辛。


    仔細思量,小兒媳從中周旋平衡,出了多少力?宋小冬看著兒子兒媳的眼神,她終於決定放下那強大的自尊心,成全他一個完美的新年。


    “好……諸事聽你的。”


    韓江雪轉身出門去備車,兩位女士在站門口向外望去,那筆挺矯健的背影,是她們心中最堅實的後盾。


    隻是……隻是今天這後盾走起路來,怎麽感覺怪怪的呢?


    一行人到韓家的時間還有點早,晚飯還沒備好,韓靜渠見宋小冬肯賞臉,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接幹起了下等傭人的活計來,一會給宋小冬添點茶,一會給宋小冬剝個果……


    傭人們嚇得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隻能跟在身後忙得團團轉,又不敢真伸手去幫忙。


    韓江雪與月兒從旁看著,強忍著笑意,倒覺得欣慰起來。


    自古言道一物降一物,如今這土皇帝頭上也有了能動土的了。


    韓家沒有了年紀小的男孩子,便沒有人有那興致放掛鞭炮,放個煙花的。坐在屋子裏,聽著旁邊院落裏時不時傳來的乒乓作響,眾人不禁感慨,咱們家還真是得添丁進口了。


    月兒聽了這話,心裏又是一陣酸澀。說話人有意也好,無意也罷,但如今能添人丁的,恐怕隻有月兒了。


    月兒打小被豢養,吃不飽穿不暖,為了培育出那種瘦弱病態的嬌柔美感,她總是貧血的,月事也就沒準過。仔細估算了一番,這次月事又推遲了將近一個月了,如此身子骨,恐怕真的很難又孕。


    月兒想著自己在天津時候癡癡傻傻地以為自己懷了孩子,是何等的天真?


    這話無異於戳到了月兒的痛處,她低斂眉目,掩飾著自己的失落,然而隻要是她的神色,哪怕細微末節,都不會逃過韓江雪的雙眼。


    他突然起身,若無其事地嗤笑:“簡直可笑,放鞭炮而已,沒了孩子,我們還放不得了?”


    說罷,便拉起呆坐的月兒:“走,我帶你出去聽響兒去。”


    韓家洋房後院,有個規模還算可觀的大院子,是完全按照天津老宅的院落一毫不差地布置的。假山聳立,草木森森,隻是冬日裏沒了植物,被積雪蓋了去,變成了光禿禿的空場子。


    韓江雪叫副官買來了鞭炮,“喏,他們不放,咱們倆在這放就是了。”


    月兒哪放過鞭炮?她平日裏連陰天打雷都要心頭震上一震的人,遠遠地聽著還湊活,讓她親手放鞭炮,她是萬萬不敢的。


    韓江雪讓了幾次,見月兒實在是抗拒,一雙杏眼已經急得通紅,像一隻分百分百的小兔子似的。便隻好揉了揉月兒的小腦袋,指著假山:“你站在那,我放鞭炮,你看著就是了。”


    月兒向後退去,腳下的雪地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讓人覺得還挺舒服。


    她看見韓江雪點了煙,小心翼翼地去引燃那鞭炮的引線,火苗竄起來,月兒便趕忙高喊著:“快回來!”


    本能地捂住了雙耳。


    鞭炮劈裏啪啦地響著,一聲聲震動著月兒的耳膜,震得她腔子直疼。她身後離假山還有點距離,近乎出於本能的,月兒又向後退了一步。


    她原以為積雪應該是同樣的厚度的,可身後的積雪顯然軟上一些,月兒腳下力道沒掌握好,腳踝一崴,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炮仗也放完了,韓江雪看著滾在雪地裏的月兒,一麵急切地趕來,一麵又不忘了嘲笑她膽子小得像隻小貓。


    月兒被說得羞赧了,索性拽住韓靜雪的胳膊說什麽都不放,硬生生地把韓江雪拽倒在了地上。


    雪軟綿綿的,一點都不疼。


    韓江雪索性躺在了那柔軟如棉花的雪地上,張開一側的臂膀,示意月兒可以躺過去。


    月兒嫌冷,才不遂了他的意,踉蹌著起身,“你自己躺著吧!”


    韓江雪身高體壯,並不畏冷,索性用手肘墊住了後腦,閉上眼睛,享受著大雪紛飛之中的寧靜。


    月兒繞著他漫無目的地踱步,腳印直接踩出了一個“大”字型。就在“大”字即將收口,就是月兒又一次靠近那假山旁邊的時候,她又一次踩空,差點倒在地上。


    一個人跌在一個地方兩次,可不是什麽明智之舉,月兒氣鼓鼓地看向腳下的雪地,細微處,看出了有著些許不同。


    繞著假山的一圈,雪地的厚度與別的地方並無二致,肉眼上是看不出有區別的。


    然而踩下去,就發掘出了不對勁。那雪隻浮著一層,上麵輕柔綿軟,下麵卻是雪踩過成了冰碴的樣子。


    月兒蹲下身,用手撫過那層浮雪,很快,就露出了一個不大的腳印來。那腳印是頗有些奇怪的,看著更像是半隻腳……


    月兒倒知道這是什麽,是高跟鞋,而且是細跟的高跟鞋的腳印。


    大冬天裏仍舊保持著穿細跟高跟鞋,這恐怕一定是個不常出門的姨太太,平日裏不需要走幾步路,還得保持著優雅。可姨太太來


    月兒突然間來了興致,順著那腳印一路追蹤下去,慢慢地繞著走了半個假山,繞到了院子的一叢茂密的景觀鬆林裏去。那鬆林直通著洋房的後門,平日裏是不怎麽走人的。


    這麵通著洋樓,那腳步的終點呢?


    月兒沿著腳步折返,最終,回到了韓江雪躺著的那塊雪地上。到了那兒,腳步便消失了。


    月兒站在此處,望向洋樓,她發覺這個地方竟然是整個洋樓的死角,這裏的人看不到洋房裏的房間,同樣的道理,洋房應該也看不到這裏。


    韓江雪扒拉著身上的雪,一手撐著地麵,準備起身。隻是覺得手按著的地方,響動之後有了細微的回音,他抬頭與月兒對視,四目相對,二人默契地皆是滿臉震驚。


    二人趕忙蹲在地上扒拉開那片地上的積雪,敲了敲幾塊地磚,其中一塊明顯有著與眾不同的回音。


    是空的。


    韓江雪與月兒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仍舊沒能將這塊磚移動分毫。


    月兒不解,正欲開口問,韓江雪卻將食指抵住唇做了噤聲的手勢。


    韓江雪將月兒拉開,向空曠地走去,放了掛鞭炮,於劈裏啪啦地響動聲的掩蓋下,在月兒耳畔低語:“這塊磚下麵應該是懸空的,要麽機關是我們在我們沒發現的地方,要麽……”


    最後一節鞭炮撲棱這餘力炸響過後,空曠的雪地上蕩起了回音。


    月兒忙問:“要麽什麽?”


    韓江雪搖了搖頭:“隻是個猜測,應該不會。有可能機關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


    月兒也覺得不該有這等道理,倘若機關在地下,那在上麵用著多不方便……


    韓靜渠作為一方統領,算得上封疆大吏了,一生戎馬倥傯,手上沾染了不少的鮮血。這個世界上的人對於他的恨一定是大於敬重的,他在府邸給自己修一條暗道或者是地下軍備庫,都是可以理解的。


    月兒與韓江雪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也便沒有過分放在心上。


    生於這等高門大戶,父子親情淡過於權勢的爭鬥的。韓靜渠防著韓江雪,沒有將這個通道告知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月兒幫韓江雪掃著身上的積雪:“快回去吧,天冷,再著涼。”


    二人回了洋房中,恰趕上眾人紛紛下樓,基本上所有人都到齊了。


    六姨太仍舊風姿綽約,眉目之間似有攝人魂魄的嫵媚本事,隻睨了韓江雪一眼,便於檀香木折扇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聲線嬌俏且魅氣:“三少這趕的是什麽時髦?穿的褲子都這麽與眾不同?”


    她一言既出,全家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韓江雪的褲子上。一雙腿筆挺修長,然而卻能一眼看出不對勁來。


    一時間哄堂大笑,他們這位少帥的西裝褲子,竟然沒有開門,直筒筒的,如同一條女人的內襯褲一般。


    月兒也在眾人的笑聲之中逐漸發現了問題,她這才明白為什麽一直看韓江雪的模樣怪怪的。


    韓江雪卻不以為然:“法蘭西新時尚,勢必能引領新的摩登潮流的。”


    韓夢嬌在一旁捧著臭腳:“三哥這條腿真是人間尤物,穿什麽都好看。三哥,你這是哪裏的款式,我可以讓工廠生產出一批來。”


    韓江雪看了一眼一旁局促的月兒,笑道:“你們可生產不出來,天底下獨一份,從裁剪到縫製,都是你嫂子一個人完成的。”


    此言一出,眾人全都笑著看向月兒,月兒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這套西裝,是月兒根據西洋設計師所繪製的女裝這幾圖,再套上韓江雪的尺碼,她自己發揮改造的。


    哪裏是什麽時尚新潮,這明明就是她忘了給褲子預留位置了!


    恰在此時,眾人的身後傳來了男人的笑聲,那笑意裏帶著月兒也分清是嘲諷還是玩笑的意味。


    是韓江海,韓江雪的大哥。


    他大喇喇開口:“三弟,我看明白了,夫人這是暗示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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