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韓江雪挑眉,“所以你在心疼錢?”


    當然心疼,這錢,足夠在這亂世買多少條命的。可月兒此刻學乖了,搖了搖頭:“隻是覺得那人不老實,不該讓他賺這麽多黑心錢的。”


    “既然這麽想,為什麽當時不敲他一筆,讓他白送給你?”


    “或許,這個世界上說謊的人,也有他自己的難處吧。”


    月兒話音一落,韓江雪看向她的眼神中更添了幾絲難以捉摸的意味。


    一張雪白小臉窘迫得通紅,好像杏眼中都含了汪水,搖搖欲墜。她在掩飾什麽?在緊張什麽?


    韓江雪本應該更在乎背後的真相,可四目相對,心底卻柔軟了。不受控製地,想要逗一逗小女孩。


    他依舊板著臉,維持了冰冷的神態:“無論什麽原因,都不應該說謊。”


    月兒感覺胸口一緊,不知是做賊心虛還是什麽,總覺得韓江雪話裏有話,讓她更焦躁了。


    韓江雪看在眼裏,心底嗤嗤一笑。


    有意思。


    這回韓家的一路,月兒都心猿意馬,她想不明白,卻又不敢開口,韓江雪為什麽也會恰好出現在那家店鋪。而如果自己並不是明家千金的身份,他是否還願意為她付出呢?


    揣著滿腹疑問,月兒回了房間,便將買來的筆墨紙硯備齊擺好,準備開始抄經書。


    月兒鳩占鵲巢,霸占了韓江雪的書桌,他便隻能從書架上隨手拿起一本書,到別處去看了。


    纖長食指輕點過書脊,餘光裏瞥得了一絲怪異之處,韓江雪眉頭微皺:“你動我我書架了?”


    月兒趕忙回頭看向那本法語字典,緊張地問道:“是,動過,我想查個詞來著。是……不能動麽?”


    韓江雪見她那怯生生的樣子,覺得可愛極了,仿佛他要再追問一句,就能哭出聲來的樣子。


    於是作罷,隻不在意地道:“沒事,隨便你用。隻是我這人有些強迫症,用完了記得放回原處。”


    月兒這才想起自己今天被韓夢嬌擾得慌亂,把拿出來的字典隨手放在了書架上一處。


    這少帥心思也太縝密了吧,如此小的細節都沒法逃過他的眼睛。也不知道自己這拙劣的演技能撐到幾時?月兒越想心越慌,不覺間已攥著筆,懸空了許久了。


    可韓江雪倒是什麽都不知道一樣,並不受影響,捧著書坐在書房窗台上,慵懶地靠著牆。


    夕陽溫和地灑落在他好看的五官之上,為他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他就這樣安靜地看著書,紗織的窗簾偶爾翻飛輕觸他的鼻尖,他卻絲毫不動,靜得如同畫裏人。


    月兒被窗台上的景色吸引了,渾然不知自己已經看得癡了。猛然間正撞上韓江雪回眸時的兩潭深色,竟覺得三魂七魄都跌了進去。


    “我這麽好看,會讓夫人看呆了?”


    月兒一激靈,趕忙別開眼神,“才沒有,我……我正在想要不要尋李媽來幫忙。”


    “幫什麽忙?”


    “我……需要有人幫我研墨。”


    李媽是月兒從明家帶來的陪嫁嬤嬤,據說是從小伺候明如月長大的。在韓家人看來,這位見慣了大場麵的老嬤嬤自然是明家派給月兒做定海神針的。


    奈何隻有月兒這位假明珠知道,這是明家派來看著她的。


    可當著韓江雪的麵,自然不能露怯,為了掩飾自己偷看美色的窘迫,月兒也隻好順嘴胡謅了。


    韓江雪眉頭微蹙,別說明家帶來的仆人,就是韓家的家生子,他平日裏也不喜歡指使他們做什麽。


    他從小被韓靖渠扔到軍營中摸爬滾打,周身並沒有大少爺的紈絝氣息,自然喜歡諸事親力親為。而今早眼見著自己的這位小妻子,並不需要人侍奉,梳洗打扮,心中還是生起幾許讚歎的。


    他頂看不慣,那些嬌生慣養,卻滿嘴自由新潮的閨秀。


    眉宇間略帶著一層浮於表麵的嫌棄:“麻煩,為何不用鋼筆寫?”


    可還是起了身,風度翩翩地走來。像從耀眼的陽光中走出一般,奪目而璀璨。


    修長的手指解開袖口,規整地將襯衫折了三層,高高挽起,接過呆愣在桌前的月兒手中的墨塊,在硯台中倒入清水,不急不緩地研起墨來。


    韓江雪身形修長,想要保持在書桌上研墨的姿勢,就必須俯下身子。


    月兒想,這恐怕不需多時,這位公子哥的腰就得受不住了。


    見月兒呆愣著,韓江雪輕喚:“你倒是寫呀,看什麽景兒呢?”


    月兒又覺得自己顯得蠢鈍了,於是實話實說:“我怕你一直這麽俯身,腰受不了。”


    天地良心,月兒此話沒半點邪念,她單純是從小受的教育並不許她被男人這般侍奉著,有些於心不忍。


    可這話聽在新婚男兒的耳中,卻是另外一番意味了。


    “你的意思是……為夫腰不好?”韓江雪看著小妻子那雙無辜澄澈的眸子,也知道她沒有別的意思,可偏偏話趕話趕到這了,他也忍不住想要撩撥一番。


    他舌尖輕抵後槽牙,玩味地看著毫不知情的月兒,聲音低沉沙啞,像一把小刷子,摩挲著月兒心尖上的神經。


    “我的腰好不好,夫人還不知道麽?”


    見對方眼中的狡黠笑意,月兒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撩了火,想來現在才是傍晚時分,一會還要去飯廳共進晚餐,可不能在此刻擦、槍走火。


    於是連連後退,搖著手:“我……我沒有撩撥你的意思。”


    韓江雪徹底被蠢萌的嬌妻逗笑了,重新撿起墨塊:“我也沒有想被你撩撥的意思。”


    月兒這次學乖了,徹底閉口不言,拿起毛筆,鎮好宣紙,規規矩矩地抄起《心經》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韓江雪一麵研墨,一麵看向月兒所抄的經書,心中頗為意外。


    一來他覺得留洋多年,毛筆字應當已然生疏了,可字體如行雲流水,暢快得很。二來他眼中的月兒溫婉恬靜,字也當如其人該是娟秀婉約的。可月兒的字體偏有種縱橫跌宕的意味,大氣磅礴,藏鋒處微露鋒芒,而露鋒處亦顯含蓄。


    怎麽看,都不該是她寫出來的字體。


    他不自覺地想起了遊輪上的境遇,那位放浪形骸的姑娘說她叫明如月,眼前屢屢讓他意外的嬌妻也叫明如月。


    萍水相逢的路人隨口一句話,還是真真實實的枕邊人,哪一個更值得他相信?


    這中間孰真孰假,韓江雪的嘴角竟勾起了意味深長的笑意。


    有挑戰,他覺得有意思。


    “為什麽今天要回明家?”韓江雪的語氣很輕,平靜如水的調性,任何人聽來,都是再尋常不過的夫妻家常。


    可月兒腕子驟然一頓,手中的筆登時不受控製,已然抄寫了過半的《心經》因為一個字的失誤,徹底白費了。


    月兒來不及可惜自己的勞動成果,側過臉驚愕地看向韓江雪:“你跟蹤我?”


    韓江雪被質問,情緒也沒有太大的波動,隻是頗為惋惜地拿起月兒的字,搖了搖頭。


    “夫人何須這麽驚愕呢,就是軍營裏的弟兄們在街上恰好看見了。”


    月兒做賊心虛,但還要硬撐著聲音不抖:“想我娘了,回去看看,不可以麽?”


    韓江雪雖然目光依舊聚焦在那副字上,但餘光裏也能瞥見月兒神情中的每一個細節。


    反應過激,這根本不是一個尋常話題應該有的回應,韓江雪將月兒的忐忑與逞強盡收眼底。


    “沒什麽,當然可以。隻是新婚第一天就回娘家,讓外人看來,好像你在夫家不受寵,受了委屈似的。”


    月兒長舒了一口氣,原來如此,好似逃過了一劫。她低斂眉眼,心中翻來覆去地回味著韓江雪的這句話,默默生出一絲悲愴來。


    如果說沒受委屈,她這般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是為哪般?她又何須在這裏抄著佛經?可若說受了委屈,這點委屈與她十年來所經曆的相比又算得了什麽?


    再者說,就是真的揣了滿肚子的委屈,她又哪裏有個娘家可以回呢?


    韓江雪看到了月兒眼中的黯然,看了看手中的經書,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你若不愛抄這經書,我晚飯時候同母親說,以後不抄了便是了。你留洋回來,學的都是西方知識,自然不喜歡這些古板物件。”


    月兒趕忙搖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右這也沒什麽難的。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應付過去這次抄經,趕緊把法語學好,讓自己留學歸來的說法能站住腳。


    “別了,我還是寫吧。何必進門頭一天便尋太太不自在呢?”


    韓江雪看了嬌妻這幅楚楚模樣,半是生憐,半是好笑。


    他也不知道這份憐惜從何而來,是如同尋常街頭看到的可憐路人一般的惻隱,還是真的對這政治婚姻裏的另一方生出一份眷戀。他隻知道,婚禮上的四目相對,他的心髒漏停了半拍。


    人生第一次,如此悸動。


    韓江雪也好,月兒也好,年輕的他們誰都想不明白此刻心中的彼此意味著什麽,而此刻的自己又意味著什麽。


    他隻是在漫長的大家族生涯裏學會了不動聲色,淡淡地對月兒說了句:“也好,鍛煉一下心性,順帶當練字了。”


    作者有話要說:  韓江雪:求助,妻子演技太差了怎麽辦?在線等,挺著急的呢。


    第六章


    月兒聽了韓江雪的話,心裏生出的一絲依戀又全然煙消雲散了。


    無論她是瘦馬月兒也好,還是大小姐明如月也罷,在這場婚姻裏,都是一枚不折不扣的棋子。棋子是不能有脾性的,大太太希望她鍛煉心性,她的夫君又何嚐不希望她收斂心性呢?


    想到這,月兒突然暗自嗤笑自己,還真是患得患失的小女兒性情。連字眼都摳得如此細致,何必呢?


    韓江雪正欲再說些什麽,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開晚飯了。


    今日的晚飯,因著韓江雪新婚,韓靖渠也推了一眾應酬,一家團聚一番。


    韓靖渠,大太太,一眾姨太太,新婚夫婦圍坐在桌前,豐盛晚宴已然擺在桌上了,可韓靖渠不懂筷,自然沒人敢動。


    大太太看著她正前方的空位,笑道:“六妹妹今兒身子不適,我們就不等了吧。再等,菜就涼了。”


    韓靖渠臉上的慍色愈發濃鬱,大太太挑眉,覺得自己這話說到了點子上,於是繼續:“這六妹妹也真是的,即便身子再不適,吃不下去飯,也該下來陪大帥坐坐呀。”


    韓靖渠眼中的怒意已經冰冷得馬上就要化為實質。他偏過頭,直直地看著大太太那喜上眉梢的笑意,讓她不禁一個戰栗。


    她便是再不識趣,也該知道,這怒火不是發向六姨太的,而是衝著她自己的。


    月兒冷眼旁觀,她看得見大太太脖頸處暴起的青筋與緊攥著帕子的手指,但最終,她還是選擇了隱忍。幹癟地笑了笑:“大帥願意等,我們等就是了。”


    頭上傳來咚咚的韻律聲,是高跟鞋與木地板的聲音,不多時,伊人嫋娜而至,燙著新式的卷發,用寶石卡子鬆鬆垮垮地籠在腦後,鬢角處留下那麽一綹,燙成蜷曲樣子,恰到好處地襯著美人淩厲而美豔的眉目。


    月兒不禁讚歎,一天不到的功夫,這六姨太又換了副模樣。


    “你們都餓了吧,自己吃便是,等我做什麽?”六姨太婀娜下樓,坐定之後掃視了一圈神色各異的人,又看定大太太,“太太怎麽也不催促大帥快吃飯,一會都涼了。”


    大太太恨得牙癢癢,奈何她也明白,自己如果在桌上翻臉,不見得會有好果子吃,隻能咬碎了牙網肚子裏咽。


    “涼不涼的,倒沒什麽,隻是你這頭發……”大帥仔細打量了一番六姨太的新式發型,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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