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沛豪在犯下試圖在直播下使用能力的錯誤後,時子對他原本的處置應當是流放虛空靜界。而你卻趕在流放之前動手殺了他,幹涉了時子的正常運轉,進而被管理局觀測到。所以,他死的瞬間,你就成為了管理局的處理對象,一個足以召喚來時獵的對象。你賭了一把,將這個自己的名字被放入處理名單的瞬間,當做了與時主直麵談判的時刻,你……”


    “難得的好天氣,出去散散步吧?”許軍銳打斷了她。


    “……嗯。”盧苓韻猶豫了一下後,同意了。


    幾分鍾後,父女兩人就這麽一前一後相隔半身的距離,走在了靜止的大街上。許軍銳腳步略快地走在前麵,餘光卻不斷觀察著身後的女兒。而盧苓韻則一直側著腦袋看著毫無新意的路牙,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麽。


    “喝不?”突然,許軍銳從隨身背著的登山包裏掏出了兩瓶水,將一瓶遞到了盧苓韻麵前。


    盧苓韻想都沒想就接過來打開喝了。可水剛進胃,她就猛地停下了腳步,像是看見了白日幽靈一樣,驚愕地盯著仍舊什麽都不知道似的向前走著的許軍銳。


    “這……”她將水瓶舉到麵前,不知道是犯了什麽毛病,竟然拿著水瓶在麵前反反複複左右晃了起來,“你……”


    “看見了?”許軍銳停下了腳步,微微笑著,遠遠地看著百感交集到已經說不出話來了的盧苓韻。


    “我……”盧苓韻想跑到許軍銳麵前做些什麽,可雙腳竟然沒跟上大腦的速度,踉蹌了一下。接著,她就像是個初學走路的嬰兒似的,盯著自己的腳尖,小心翼翼一步步向前挪動了起來。不知不覺,就挪到了許軍銳麵前。


    “韻韻。”許軍銳摟住了踉蹌走來的盧苓韻,“對不起。”


    “我……”


    “對不起,對不起,”許軍銳輕輕摁住了盧苓韻想要回頭的腦袋,將通紅的眼眶藏到了盧苓韻看不到的地方,一邊又一遍地重複著這三個字,“對不起。”


    “翟……他說的……”盧苓韻語無倫次了。


    “都是真的。”可許軍銳卻聽懂了,“對不起。”


    “那動態……”


    “是的,我是一直都有著治好的你的技術,我……”將盧苓韻摟住的雙手顫抖了起來,“對不起,現在才還給你屬於你的動態,對不起。”


    “那納米炸……”


    “是,是有的。對不起,我……”摟住盧苓韻的雙手力度突然變鬆了,似乎是認命地給盧苓韻隨時都有可能做出的掙脫懷抱的舉動,故意留下了餘地,“但隻要你不激活,它就不會啟動。我沒有將它從你體內取出或分解的技術,對不起。”


    “那你和媽媽……”可盧苓韻並沒有掙脫。


    “我就是她被……之前的男友,我知道她懷了你,我想帶你們逃到天涯海角,卻被姐夫……對不起。”


    “那外公……”


    “我們利用了他,對不起。”


    “那我……”


    “你是我的女兒,韻韻,我……對不起你。”


    “你什麽都知道?”


    “知道。”


    “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們計劃好的?”


    “是的。”


    “你……”盧苓韻用雙手緊緊地摳住了許軍銳的後背,完全不顧自己的指甲很可能已經插到了許軍銳的肉裏,“你知道我那些年是怎麽過的嗎?你知道嗎?!”


    “我知道……對不起。”


    “你知道我做過多少次白日夢,希望我不是李福的女兒,希望一個從天而降的英雄,一個我真正的父親,來把我救走?”


    “我知道……對不起。”


    “你知道他每次打我有多疼嗎?你知道我在商店裏看見皮帶都會發抖嗎?你知道我一聞道酒味、煙味就會頭像榔頭砸一樣疼嗎?你知道那天晚上的大雪又多冷嗎?你知道我每年初雪都會發高燒嗎?你知道每次被回溯後死而複生,死亡的場景都會反反複複出現在夢裏嗎?你知道我從來都不敢隨便睡覺嗎?你知道我每次爬在懸崖上,都想直接摔下去一了百了嗎?可我卻死不了啊!!你知道那種想死卻死不了的感覺是什麽樣嗎?你知道嗎?啊?你知道嗎?!”


    “我……”許軍銳已經沒法將“知道”兩個字說出口了,“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麽用?!對不起了,那些發生過的事情就能變得不曾發生嗎?!啊?許軍銳,許軍銳!許軍銳!!”


    “……”


    “為什麽?”盧苓韻將臉埋進了許軍銳的肩頭,“為什麽啊?”語氣變弱了,聲音變小了,“你知道我以前妄想過多少次,如果你是我爸爸該有多好……”


    盧苓韻的聲音裏已經滿是哭腔:“一個有些腹黑,有些強迫症,有些下手不知道輕重的爸爸。卻又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爸爸,一個能將我從任何危機中保護下來的爸爸,一個不會抽煙喝酒打人的爸爸,一個會教我很多東西的爸爸,一個在我做噩夢的時候會偷偷跑來揉著我的眉心的爸爸,一個……對我很好很好……”


    “可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比起這樣,我寧願這一切都是我的白日夢啊!!”把許軍銳的脊背掐得更緊了,“你把我白日夢裏的好爸爸還給我啊!許軍銳!!你為什麽要打破我的夢?為什麽要讓我知道,這一切對我的好的背後,有著那麽大個……那麽大個……”


    “我做錯了什麽?許軍銳,我做錯了什麽?你們一個個都要這樣對我,連夢的讓我做不了,連夢中僅剩的那麽一點點美好都要毀滅?為什麽啊許軍銳?!”


    “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許軍銳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能說能做的了。


    “事到如今,你再說對不起還有什麽用?你既然現在做了那個要命的交易,為什麽不一開始就放棄你們的計劃?!姑父又不在了,你是躍遷的頭,你為什麽不能去山北把我們接回來,為什麽不能一家三口開開心心的,過著普普通通的日子,讓我當個普普通通的人?”


    “我真的不懂你啊許軍銳,你怎麽忍心?你怎麽做得出來?你為什麽寧肯去和時主交易,用自己流放虛空靜界的代價,換我一條命,卻不肯一家三口過個普普通通的生活呢?我不稀罕啊,我不稀罕這樣一條被全世界拋棄的命啊!!為什麽……”


    “你都知道了啊。”無數的話到了許軍銳嘴邊,出來時卻變成了這麽句毫無意義的感歎。


    “我能不知道嗎?你有了時子,卻放任翟瞿為所欲為,甚至幫他處理了威脅最大的董碩,更是用能力讓我看到了方蓧、董霜他們被問訊時的場景。你不就是為了讓我對這個時代心灰意冷嗎?董碩逆行性失憶?是你回溯了他吧?好斷了我最後的念想,好讓我乖乖聽時主的話,去到未來,取出體內的時子和炸彈後,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生活。”


    “莎姐也被你回溯了吧?還有其他那些和你一切穿越來的人。你用這種方式將躍遷無力化,然後用自我流放虛空靜界,來解除你這對時主來說的唯一威脅。”


    “你都知道了,把我要交代的都說完了,我……”許軍銳抱著懷裏發泄完情緒已經軟成了一灘泥的盧苓韻,苦笑著說。


    “你要交代的就這些嗎?這麽多年,這麽多事,”盧苓韻的聲音顯得很累很累,可聲音中的嗚咽卻已經逐漸消失了,“你要對我說的,最終就隻是這些?一個交代,一句對不起?”


    “韻韻我……”


    “你覺得這樣很酷嗎?想像外公當年一樣來個華麗消失?你覺得這樣我就能原諒了你們嗎?你覺得這樣我就會按照你說的去做了嗎?你真的,真的想要的、想對我說的,就隻有這些嗎?”


    “我……”許軍銳鬆開了盧苓韻,推著肩膀將她的臉擺到了自己麵前,伸手擦起了她臉上源源不斷的眼淚,“怎麽哭成這樣了呢?韻韻大哭,世界奇觀呐。”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不然呢,我陪你一起哭?還你一身鼻涕一身淚?”


    “你!”盧苓韻氣急敗壞地舉起拳頭就想砸下去。


    “誒誒誒,君子動口不動手。”卻被許軍銳穩穩地抓住了,“況且這個肩膀上全是你的鼻涕,你不嫌髒,我還嫌糊呢。”


    “許……”


    “別,”許軍銳突然收起笑臉打斷了她,“要說我想要什麽的話,其實還真有。它算是我唯一的願望,卻也是妄想了吧。”將通紅的眼角一眯,帶著那比哭還難看的微笑,擠出了一滴淚,“韻韻,我能聽你叫我一聲……‘爸爸’嗎?”


    “……”許久,盧苓韻都沒有吭聲,許軍銳也隻是靜靜地等著。


    在盧苓韻腕上手表倒計時隻剩下一分鍾的時候,許軍銳終於打破了沉默:“不願意也是對的。”將手中的什麽東西強行塞進了盧苓韻的掌心,“爸爸可以不叫,但這個可不要再丟了,再怎麽說,它也是祖傳的呢。”


    盧苓韻看向了掌心,發現那竟然是當初被她扔在了警局的半截吊墜。


    “還剩二十秒,我要走了。”許軍銳輕輕摸著盧苓韻的臉頰,“選時代的時候上點心,到那邊去後好好活著,別再摻和任何革命了。”說完,將盧苓韻輕輕往後一推,轉過了身向遠離她的方向走去。


    “別……”盧苓韻伸出了手,可與此同時,手表的倒計時也變成了零。


    街上的嘈雜聲回來了,時間開始流轉。


    許軍銳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盧苓韻伸出的手竟然直接穿了過去。


    “爸!!”就在透明變成不複存在之前,盧苓韻喊出了這個字。


    她看見許軍銳回頭了,她看見他幸福地笑了。可她眼中的許軍銳,也就消失在了這個笑容中。


    啪嗒,有什麽東西從許軍銳剛才站著的地方掉了下來,盧苓韻看見,那是軍牌吊墜的另一半。她像是失了魂似的,晃晃悠悠走過去,將半截吊墜撿了起來,和手中的半截拚到了一起。


    然後,她看見兩半吊墜開始融合,她看見那屬於陌生語言的文字開始在吊墜上出現。


    她發現,盡管從未學過,她卻看得懂那個文字。


    吊墜上新出現的,是一個的名字:許軍銳。


    “爸!!!”盧苓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把吊墜握在掌心靠在胸口,撕心裂肺地大哭了起來。


    清晨的街道上,人們詫異地看著這不顧一切大哭著的姑娘,心裏有個聲音讓他們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智,還是使得他們搖搖頭後轉身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快完結了,加個更,今晚還有


    第102章


    “所以,”世界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陷入了靜止,一個小小的藍色沙漏浮標就在這靜界中,飄到了已經安靜了下來的盧苓韻麵前,發出了亦男亦女的聲音,“決定了嗎?去哪個時代定居。”


    盧苓韻瞟了浮標一眼,沒有吭聲。


    “根據我們與你父親達成的協議,我們會在他被流放後的這二十四物理小時內,保證你的人生安全。你如果在這期間沒有決定去向,時獵則將會在二十四物理小時後,將你視為公元二十一世紀的排除對象,開始獵殺。”


    “為什麽不現在就開始呢?”盧苓韻的聲音中毫無情感,好像說的不是自己一樣,“反正協議的一方也被流放了,已經沒有任何牽製你們的人了。”


    “你這話就說的怎麽說的我們像是大惡人一樣?”浮標像是在極力模仿著本年代人說話的用詞與習慣,“還請你不要被躍遷的偏激思想誤導了。我們不是惡,是絕對的善,因為我們即是人類社會得以存續的保障,也是‘人類社會’本身,是距你們的世界萬年後的人類的意識合集,更是人類一切正麵品質的代表,而這其中就包括著‘信譽’。”


    “你,們。”盧苓韻咀嚼著這兩個字。


    “沒錯,我,也是我們。”


    “既然你們就是人類社會本身,那又何必跟一個微不足道的個體做交易?”盧苓韻問。


    “因為我們的一切決定與行動,都講究最簡與最大群體利益最大化。躍遷的計劃成功率雖然不到0.0001%,但卻有著高達3.64%的可能性給二十一到二十四世紀帶去不必要的混亂,造成大量傷亡。所以,經過精確計算,我們決定接受許軍銳的提議,用無硝煙的方式和平解決問題。”


    “既然你們決定和平解決,那又為什麽不能讓我留在二十一世紀?左右沒了躍遷的現在,我也沒有任何與你們作對的理由。”


    “你激活納米炸彈的可能性的確低於0.03%,但你使用體內時子幹涉本時代事件的可能性卻高達89.76%,這會給我們的工作造成很大困擾。所以我們需要將你體內的時子提取出來,但這種提取技術所需硬件,隻存在於亂時紀之後。而將你帶回亂時紀提取出時子後再送回本世紀,需要進行多次長途穿越,對時空幹擾程度超出我們留給這場交易的預算,所以不在考慮範圍內。”


    “那為什麽二十四小時後我沒有做出選擇,你們會派時獵來獵殺我,而不是獵捕?”


    “理由很簡單,因為比起獵捕活捉,獵殺身為擁有時子的你更加容易,給本世紀造成的幹擾也更少。”


    “……”


    “請問還有其他問題嗎?”浮標“貼心”地在盧苓韻麵前晃了一圈。


    “我就不懂了,”盧苓韻揉起了自己的太陽穴,“你們既然想保證過去的一切不會發生任何改變,為什麽不直接把所有時空隧道都炸了呢?為什麽隻炸二十二到二十六?為什麽要讓人穿越到我們的時代,為什麽……”


    “炸毀所有隧道,的確是當初的提案之一,但卻因為工程和因果鏈反噬太大,被否決了。”


    “反噬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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