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苓韻的眼皮又跳了一下,可她最終還是收回了手,並將那隻手一拳砸在了牆上。


    接著,她深吸一口氣,回到了世界靜止前所站的位置,絲毫不差地擺回了原本的動作,輕輕說了聲:“解。”


    世界恢複運轉。


    “……韻,你沒事吧?”董碩接回了剛才的話。


    盧苓韻搖了搖頭。


    “董隊!”身後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董碩剛轉過頭,他的手機就響了。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向著剛剛叫他的警員做了個手勢,選擇了先接通了電話。


    “董隊,”電話那頭的,是曾?捶跡?“研究中心這邊我們已經初步調查完了。他們的確有那個藥品,也的確有設備和技術進行藥物加工,冷庫甚至還存著幾份用於研究的加工好了的藥。而能夠接觸到這些的,包括實習生在內,一共有三十二人,我已經將名單發在了係統裏。”


    “藥物的購入和使用記錄,我也一起查了,沒發現任何問題,當然不排除犯人動過手腳的可能性。研究中心的監控視頻中,目前也沒發現什麽值得注意的東西。隻是有一點,中心的副負責人蘇夙有一個妹妹,聽說因為她妹妹患有精神疾病,她不放心妹妹一個人在家,經常將妹妹帶到研究中心裏來。所以,她妹妹應該算是唯一一個沒有任何背景,卻能夠接觸到藥品的人。”


    “蘇夙的……妹妹?”董碩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落在了眼前的屍體上,“叫蘇願嗎?”


    “是的。”


    巧合?董碩像盧苓韻投去了詢問的目光,就好像清楚著盧苓韻能夠聽見電話裏的內容,又能讀懂他的心一樣。


    盧苓韻還真的回應了。她慢慢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不知道是在回答前後兩個問題,還是在糾結其中的某一個。


    “她妹妹怎麽了嗎?”董碩問曾?捶肌?


    “有人說,三天前,在醫院走廊裏聽到了蘇夙和蘇願兩人的吵架聲。蘇夙當時好像很生氣,兩人吵架時好像也提到了那個藥。在那之後,蘇夙就沒再把妹妹帶來研究中心了,破例地讓她一個人留在家。”


    “……嗯,知道了。”董碩掛斷了電話,又向著剛才的警員點了點頭,等著他再扔出個什麽爆炸性新聞。


    “董隊,我們在她的床墊下麵找到了這個。”警員將一個黃色筆記本遞給了董碩。


    董碩戴著手套隨便翻開一頁,就看見了“程旭原”三個刺眼的手寫大字,以及後麵跟著的他的solo用戶名與個人信息。


    ――――――


    一個小時後,眾人再次聚集在了特偵隊的會議室內。


    “三天前聽到的吵架聲,蘇願手機上的solo賬號密碼,床墊下的屬於她的筆跡的販毒對象清單,她電腦裏的傳單設計稿,三天前公園監控中出現在大榕樹下的她的身影,還有我們從回收站追回來的,印有她的指紋的1.5ml試管,試管殘留成分,與藥品相同。”說到這兒,董碩放下手中的平板,將目光投向了下麵的眾人,“比鐵板釘釘還硬的證據,你們怎麽看。”


    “太巧。”蔡馳率先搖了搖頭。


    “一頭是謹慎到變態的作案風格,一頭卻又是自殺,太矛盾了。”曾?捶妓怠?


    “雖然感性上無法相信,但理性上的事實就是這樣。”王警官說。


    “有沒有可能是被栽贓嫁禍後殺害的?”佘銳提出,“比如說,她姐姐蘇夙?”


    “從現場的情況來看,可能性微乎及微。”陳法醫打消了他的念頭,“而且,你們也確認了,蘇夙最近四天別說回家,連小區方圓三公裏內的區域都沒有踏進過,一直呆在實驗室。”


    “那就是……她自願替姐姐頂罪?”佘銳又說。


    “可能性是有的,”王警官說,“但需要證據。”


    “苓韻,”董碩突然叫住了一直低著頭不知道在幹什麽的盧苓韻,“你怎麽認為?”


    盧苓韻沒反應。


    “小盧?”蔡馳伸手拍了她一下。


    “嗯……”盧苓韻抬起了頭,臉上帶著些疲憊,“她的電腦裏的東西,組長你們都查了嗎?”


    蔡馳點了點頭。


    “有沒有看到《亂語》的手稿?”她問。


    “《亂語》的手稿?有是有,但這和案件有什麽關係?”蔡馳問。


    “我上一次和她聊天的時候,她提到過,鍾玉腦梗後,鍾玉的手稿都到了她那兒。而在那不就之後,她就出事了。”


    “你是說,鍾玉並不是遭人怨恨而被下毒,而是因為手稿中寫了什麽?”董碩很快就跟上了思路。


    “我不知道,隻是覺得該查查。畢竟,鍾玉相關人的名字並沒有出現在名單上,這一點,除了鍾玉的病與毒無關,純屬巧合外,還可以有別的解釋。”盧苓韻回答。


    “比如,寫名單的人故意漏了,為了掩蓋什麽。”董碩接道。


    “嗯,雖然就算手稿裏有過什麽,現在也極有可能沒有了。”盧苓韻說。


    “但就算不能恢複,隻要能找到刪除的操作記錄,也能說明些什麽。”蔡馳說,“我等會兒就去查。”


    “但願吧。”盧苓韻垂下了目光。


    “所以你更傾向於小佘所說的後者?她主動替姐姐頂罪?”董碩又問盧苓韻,“能說說理由嗎?是不是和郵件裏提到的‘故事’有關?”


    這家夥依舊是這麽敏銳。盧苓韻快速瞄了董碩一眼後,將那個時間階梯的故事與蘇願的跳樓未遂講了。


    “……”眾人的表情像是吃了沒熟的牛油果一樣別扭,隻是不知道是在別扭盧苓韻那對待有自殺傾向的人詭異方式,還是在別扭那個故事本身。


    “所以,她的郵件的意思是,”早就習慣了盧苓韻這張嘴的董碩,倒是很快就緩過了神來,甚至,心裏還因為盧苓韻除了他外也唬過別人而平衡了一些,“在案件之前,她希望故事是真的,因為故事讓她不得不努力地活著;而在案件之後,她卻希望故事是假的,因為她希望自己能夠順利地死去?”


    “嗯,”盧苓韻點了點頭,“因為她的‘死’很重要,不僅僅是於她自己來說。而且,如果她真是買藥的犯人,她的自殺反倒說不通了。被警方盯上所以畏罪自殺?但自殺發生在三天前,那時候警方甚至都還沒意識到連環腦梗是個刑事案件。因為抑鬱症而自殺?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那她犯罪的動機是什麽?拖著她眼中的惡人一起下地獄?如果是這樣,惡人還活著,她為什麽自己先去了?”


    “而且,她作為一個沒有半點科學背景的人,就算是研究所的冰櫃裏有著那個藥隨便給她拿,她要順利拿出、保存、銷售那些藥品,也遠遠比身為研究員的其他人要難度大的多。況且,她這自爆似的行為,與之前研究所被處理得毫無破綻的記錄,乃至作案時極為謹慎地避開網絡、避開監控等等,行事風格上都不符合。”


    董碩點了下頭後,又問:“那你覺得,她為什麽會給你發郵件?為什麽是郵件?她沒有你別的聯係方式嗎?”


    “沒有,我和她也就是三麵之緣,沒有對方的聯係方式。”盧苓韻回答,“她應該是在知了的官網上找到我的,那裏留了兩個電話號碼一個郵箱,電話號碼她不知道哪個才是我,所以不敢嚐試,但郵箱卻恰好就是我的名字。至於她為什麽選擇了我……”


    是啊,為什麽呢?她並不知道自己在警局工作的事,所以應該與“頂罪”的關係不大。難道就是因為那個……“唯一的朋友”嗎?


    “或許,”盧苓韻深吸了一口氣,“她也在猶豫在後悔吧,希望我能夠第一時間看見郵件,像上次一樣……出現。”


    隻可惜她不知道,上一次的自己,也袖手旁觀了。


    “她……”


    “她既然選擇了郵箱,”董碩打斷了盧苓韻,可聲音卻很輕,“就應該是清楚人們並不會二十四小時查看郵件這一點的。”


    盧苓韻知道,董碩這是在安慰她。


    “好了,”董碩點到為止,話鋒一轉站了起來,“今天先到這,大夥也辛苦了,早些下班回去休息。至於這案子……”掃視了眾人一眼,“麻煩曾姐你和王哥一起,繼續查查研究中心那邊;屍檢、痕檢就拜托老陳你們了;那份名單的對號入座,還有蘇願電腦裏的東西,還要靠老蔡你們組;至於小佘,你明天和我去會會那個蘇夙。”


    “是!”幾個從椅子上彈起後的異口同聲。


    ――――――


    下班後,盧苓韻一個人失神地走在了馬路上。走著走著,她踢到了腳前的一個香蕉皮。她四下找著垃圾桶後,彎下了腰,可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直覺告訴她,她該先接電話。所以,她這麽做了。


    “韻韻,”是彭莎的聲音,“就讓香蕉皮待在它原來的地方吧。”


    “……為什麽?”


    “因為,有時候,哪怕隻是個不起眼的香蕉皮,也能起到顛覆整個世界的作用。”


    “固定的參數必將帶去固定的結果,但反過來,再小的參數,哪怕隻是一個香蕉皮,也能讓結果超出界限,對吧?”盧苓韻說。


    電話那頭卻隻是歎了口氣後,什麽都沒有說就掛斷了。


    久久地看著這已經有些黑了的香蕉皮,盧苓韻猶豫了很久很久,最終,沒有撿。


    第56章


    結果,香蕉皮的作用,沒過多久就顯現了。


    第二天一早,盧苓韻剛踏進警察局大樓,就被迎麵走來的董碩拉上了車。原因是本來應該和他一起去見蘇夙的佘銳,早上來的時候踩到香蕉皮摔斷尾骨,臨時請病假了。


    香蕉皮所指向的,是讓自己與蘇夙對峙?隻花了不到一秒,盧苓韻就猜測到了這場見麵的結局。


    ――――――


    半個小時後,蘇夙的辦公室內,董碩和盧苓韻兩人坐在了她的對麵。


    “藥品的量對不上,我以前其實發現過一次,”蘇夙低著腦袋,雙手握在一起搭在了辦公桌上,“但我以為是自己之前的記錄出了差錯,或者使用時計量加錯了,所以就沒在意,把記錄更正以後沒再管了。畢竟這也算是研究上常發生的事,拿著加樣槍打個迷糊就有可能將三微升加成三百微升。”


    “可能其他的同事也是這樣把記錄隨手改了,沒在意吧,根本不會有人往偷藥方向想。大家都是正規985、211畢業的高材生,接受倫理道德教育是入行的第一件事,怎麽可能把這麽危險的藥拿去給人用呢?”


    “但那天,三天前……”蘇夙揉著眉心搖了搖頭,眼眶似乎有些紅,“你們可能也知道,蘇願,我妹妹她一直都患有精神疾病,抑鬱症、夢遊症等等。她不肯去看醫生,把我這個專業勉強擦邊的姐姐當做了救命稻草,可我……她有過很多次自殺未遂,我根本不敢讓她一個人在家,所以工作忙需要留宿的時候,都會把她叫來一起。”


    “我沒想過,也不敢想象她會做那種事情……她的確問過我冷櫃裏那些藥都是幹啥用的,為什麽一個冰箱還需要門禁卡,我沒多想就回答了,因為她一直很乖,從來不會亂動這裏的東西的。可三天前,我……我本來是去了洗手間,但發現沒帶紙巾,就臨時折了回來。結果……我看見,她拿著我放在桌子上的卡,打開了防護門,打開了冰櫃。”


    “我罵了她,一路和她吵到了走廊。我一氣之下,就說再也不讓她來實驗室了。她也真的再也沒來過,我忙著沒能在意,以為她隻是在賭氣,卻沒有想到……”


    聽完蘇夙的自白,盧苓韻瞄了她一眼後,就倒騰起了手機。


    “冰櫃附近沒有監控嗎?  ――盧苓韻”董碩的微信亮了。


    “沒有。整層樓就實驗室大門、走廊和無菌室門口有。  ――董碩”


    “我是個不合格的姐姐,我應該多花些時間在她身上,早些發現的。從當初她畫漫畫被黑粉人肉開始,她其實就已經有些……憤世嫉俗了。我卻一直隻是在阻止她傷害她自己,甚至自以為在幫助她地教她去往惡人身上轉移憤怒。是我教壞了她,是我害了她……”


    “你認識鍾玉嗎?”董碩突然問。


    “鍾……玉?”蘇夙眨了眨眼,似乎是在努力回憶,“啊,是那個‘胡言亂語’還是什麽的公眾號的編輯嗎?就是我妹妹入了的那個社團。”


    董碩點了點頭:“《亂語》。”


    “對對,《亂語》。我不認識她,但聽我妹妹提起過她,說她是她的上司。”想了想,又說,“對了,之前那個公眾號好像來我們研究中心取過材來著,就是在我們發表了那篇《cell》後。本來我們也沒怎麽多想,因為那段時間來的媒體挺多的。但後來聽我妹妹說,他們要寫的好像是什麽不好的謠言。我妹妹因為這個和她大吵了一架,文章最後是沒發,但我妹妹卻從那時候開始被穿小鞋了。”


    “她一直想走出過去,重新開始的。所以才參加了社團,努力地像普通人一樣活著。”歎了口氣,“職場穿小鞋本身也挺常見,但對象是蘇願呐。她……她可能從那時候開始,就又變得更嚴重了吧,甚至變得有了攻擊性,但我這個姐姐卻什麽都不知道,竟然還以為她是在好轉。”


    “我們媽媽去得早,爸爸又有心髒病,累不得。所以,妹妹基本上是我帶大的。”臉上掛了顆豆大的淚珠,“她一直很乖,她知道我剛入職場賺錢養活一家人不容易,所以雖然有著精神疾病,卻也在極力不給我添麻煩。甚至在剛上大學的時候,還自己畫漫畫賺錢,試圖幫我分擔壓力。她一直不願意去看心理醫生,我覺得,也可能是不願意多花那個錢。”


    “哪怕你們這麽說了,我還是沒法相信她會做出那些事情……”


    “蘇願她很崇拜你,和我聊天的時候,三句不離‘姐姐’。”盧苓韻突然打斷了她。


    “啊?”蘇夙望著盧苓韻愣了一下,“……嗯,我知道。”避開了盧苓韻的目光。


    “她為了你什麽都能做。”盧苓韻又說。


    “嗯……”蘇夙又看了盧苓韻一眼後,搖著頭歎了口氣,“但我又能需要她替我做什麽呢?她隻要照顧好自己,我就心滿意足了。”


    “但她最終還是走了,”說完這句話後,盧苓韻故意停頓了十幾秒,“為了你。”聲音很小,發音卻很是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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