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就不知道了。”盧苓韻適可而止地不講了。


    “說說你的猜測唄。”董碩卻問上了癮。


    盧苓韻歎著氣望了眼這怎麽還沒停的電梯:“這是個什麽入職測試嗎?董隊。”


    “你這麽想也行,雖然我隻是想打發打發時間。”董碩無辜地聳了聳肩。


    盧苓韻又歎了口氣:“如果他真的隻是個普通的慣偷代駕司機,那一定是沒有傷人性命的理由的。除非,路上發生了些什麽。”


    “比如說?”


    “比如說,撞人了。”


    “哦?”


    “駕駛座上的那個學生,是被撞了吧?而且應該被撞得挺慘,以至於讓那代駕以為人被撞死了。為了逃逸更為了偷東西的事不敗露,他就幹脆給那學生換上代駕的馬甲,找了個辦法讓學生坐在駕駛座上,開著車墜河了。”


    “學生?”董碩抓住了關鍵點,“你看屍體了?”


    “嗯,蔡組長給我看了眼照片。應該是一中的學生沒錯吧?我印象中那雙運動鞋好像是一中的校鞋。但代駕並不知道,當時晚上黑,那倒黴的學生又沒有穿校服,所以他就自以為天衣無縫地搞了個這麽一出。”


    “一個學生,為什麽會大半夜的出現在馬路上?”


    “從宿舍溜出來去網吧唄。”盧苓韻回答地很是理所當然,“一中的校址在那鳥不拉屎的山溝裏,每周強製六天住校,學校周圍步行半小時以內的地方,不允許飯店、奶茶店、網吧等等的存在,而學生進校前還得先將手機上交,一切都說是什麽為了無雜念的學習氛圍,為了維持一中‘省第一’的地位,爭取五年內超過衡水。”


    “但人的天性不就是越禁止什麽越想幹什麽嗎?將那幫青春期憋久了,為了快活,啥事都幹得出來。他們翻山越嶺的能力,連我都不得不佩服。省運會定向越野在山牙峰的路線是我設計的,所以我知道,從一中男生宿舍後牆翻出來,走小路過個小山包,橫穿一個車輛單行道,再過個小樹林,就到山牙步行街了,步行街裏有好幾個通宵開放的網吧。”


    “從宿舍出來到網吧,速度慢些的也用不到一個小時。晚上等舍監查完房溜出來,早上五點溜回去,夠他們玩個痛快了,代價也隻不過是上課睡一個早晨的覺而已。學校知不知道這事,我不知道,但學生之間反正是心知肚明的。哦對了,聽說一中好像計劃著今年年底將宿舍樓和教學樓走廊、陽台安裝上鐵網來著,像監獄那樣的,說是防止學生失足墜樓,其實是在防止翻牆去網吧也不一定。”


    “車禍應該是在橫穿單行道的時候發生的吧?那裏兩邊都是樹,監控少,車道寬,又不用考慮對麵來車,開在上麵的估計沒一個是不超速的。它雖然是通向一中南門的必經之路,南門卻也是它唯一的終點,所以晚上一般沒車,中學生們橫穿馬路的時候也根本不會左右看。陳老師當晚應該是沒打算回家吧?看時間不早了,第二天還有課,所以讓代駕將他直接送回學校,卻沒想到撞到了這麽個飛來橫禍。”


    說到這兒,電梯門開了。


    “其他的推理和真相沒差多少,但是不是飛來橫禍,還不一定。”聲音是站在門口的宰烽發出來的,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聽見了兩人在電梯裏的對話。隻見他又望著董碩挑了挑眉,“怎麽,小董,你徒弟?”用眼神指著盧苓韻。


    “不敢。”


    “不敢。”


    倆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董碩下意識地側頭看了盧苓韻一眼,卻發現,盧苓韻也正好在看他。兩人清澈的目光對到一起的時候,董碩覺得,藏在他心裏的一些什麽,好像被對方看穿了。隻是,他並不知道,有著同樣感受的人,並不隻有他一個。


    宰烽被倆人的樣子逗樂了,正想調侃兩句,就被董碩的一聲幹咳打斷。


    “所以,不一定是飛來橫禍,是什麽意思?”董碩問。


    “因為陳子創的死因與車禍和墜河都沒有關係。”宰烽的表情變嚴肅了。


    “沒有關係?”盧苓韻那比占卜準多了的預感,又來了。


    “嗯,”宰烽點了點頭,“他是死於腦出血型的中風。目前懷疑是和他當晚的過度飲酒有關,法醫猜測,他應該本身腦血管就有阻塞,什麽時候突發腦梗都不奇怪。當夜大量飲酒後使血壓升高,腦梗是沒來得及,血管卻破裂了,導致大出血什麽的。具體的我也不懂,反正現在看來,自然死亡的可能性更大。”


    宰烽後麵說的是什麽,盧苓韻早已不在意了,她在意的是……“中風”,“腦梗”,“腦出血”,這幾個字眼。


    又來了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有些忙,改每周一三五更


    第52章


    看見盧苓韻那突然呆住的表情,董碩以為她是沒聽懂,所以“貼心”科普了起來:“腦梗和腦出血都是中風的一種,前者是因為大腦血管堵塞了,使得腦組織缺血缺氧,後者則是因為血管破裂導致大出血。”


    “所以,”解釋完,也不管盧苓韻是否需要這解釋,又或者能將這簡單粗暴的科普消化多少,他就將目光放回到了宰烽身上,“陳子創的腦梗和代駕司機的行為有關?”


    宰烽點了點頭:“那戴價,嗯沒錯,他就叫戴價,照他自己說的,本來是個開車挺小心的人,畢竟做著那種偷雞摸狗的事,如果被違規監控抓到了,反倒麻煩大。可那天晚上,陳子創上了車後就呼呼大睡了起來,怎麽叫都沒反應,他沒辦法,就打算將人送到後拿著錢包走就算了的。”


    “但沒想到,車開到一中附近的那條單行道時,陳子創突然發出了聲奇怪的聲音。他下意識地伸手拍了下陳子創的肩膀,陳子創就整個人耷拉在了安全帶上,呼嚕聲也沒了。他害怕地忙著叫人,沒抬頭看路,結果就撞著了那個橫穿馬路的小孩。他刹了車,解開安全帶晃陳子創,發現陳子創沒呼吸了;下車看被撞了的人,卻也發現對方好像也死了。”


    “一下子死兩個人,他慌了,覺得自己隻是個小偷小摸的,擔不起兩條人命,況且家裏還上有老下有小等著他去照顧,所以就起了毀屍滅跡的心思。他見馬路上沒什麽血跡,被撞了的人又和他自己身形差不多,就突發奇想給他換上了自己的馬甲,把屍體搬到了車後座上。”


    “他一路將車開到了沒護欄的山崖旁,將穿了馬甲的屍體放在駕駛座上,找了根車上的傘,卡住了屍體搭在油門上的腳。打開車門,調整好方向,打開手刹,趁著車慢慢向前滑的時候摔上車門,就這樣讓車帶著兩具屍體開了下去。他想著車從這麽高下去,哪怕是水,也能被撞個稀巴爛,傘什麽的應該沒人在意。也的確如此,車被撈上來的時候,傘早就飄到座位那去了,我們根本沒放在心上。”


    “他‘覺得’兩人已死的時候,兩個人真的死了嗎?”一邊向前走著,董碩一邊道。


    盧苓韻看了董碩一眼,卻沒說話。


    宰烽回答了:“難說。先不說車禍那個,單單是中風,我印象中,是有黃金搶救時間的。如果他當時打了120而不是毀屍滅跡,人能被救過來也不一定。至於車禍,怎麽說……受害者還是個中學生,從概率上來講,同樣的衝擊,處於生命力最強階段的青少年成活下來的幾率,往往比人類平均值要高上很多。”


    “一念之差。”董碩皺了皺眉。


    “又是中風。”盧苓韻仿佛與另外兩人完全不在一個頻道裏似的喃喃自語道。


    “嗯?”宰烽差點以為自己幻聽了。


    “嗯……”盧苓韻拖拉了一會兒,“宰隊你們手裏不還有一件和中風有關的案子嗎?”抬起頭,“就是程旭原的那個。我有個同學正好那天去那個公司實習,碰到了來著。”


    “被你這麽一說……”董碩想起了些什麽,他看向宰烽,“怎麽樣,你們查出什麽了?”


    “沒,啥都沒有,毒檢全部陰性,毒的來源也沒有半點線索。人已經放了。我現在都開始覺得那真是瓶無害的調味料,是我自己職業病瞎懷疑人了。”宰烽搖著頭。


    “無名之毒。”盧苓韻說。


    “嗯?unnatural?”宰烽說,“也不是不可能,但警察是用證據說話的,在什麽都查不出來的情況下,很可惜也很可恨,‘無名之毒’就等於‘無毒’。”(注1)


    “中風,你剛剛說‘又是中風’,”董碩的關注點卻完全不同,他問盧苓韻,“還有別人嗎?除了陳子創和那個老板。”


    “嗯。”盧苓韻點了點頭,“鍾玉,你還記得嗎?省運會時候的那個《亂語》編輯。”


    “她也中風了?才多大?”


    “就在暑假快結束的時候。而且,”盧苓韻又說,“我那天無意間聽到醫院裏的護士聊天,他們說,最近中風的患者猛增。”


    “你是想說……連環作案?”宰烽反應了過來。


    “或者,毒.藥販賣?”董碩補充道。


    “我也不清楚,也可能是我瞎腦補的吧。但是,”盧苓韻特意頓了頓,“陳子創、程旭原的老版、鍾玉,有幾個共同點:北區居民、中風、招仇恨。”


    “程旭原的老版和《亂語》的編輯招仇恨我懂,但陳子創……”


    “陳子創是一中出了名的虎師。”沒等董碩問完,宰烽就回答了,“家長和學生對他的評價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用他學生的話來講,他就是個能蠱惑人心的惡魔,以挑撥學生與家長間的關係為樂。據說他教的高三,屆屆全線飄紅,但學生與家長之間基本沒有不是一見麵就開罵開打的。畢業生裏,有上了大學後和家裏斷絕關係的,還有自殺未遂的,簡直是個現實版天空之城。”(注2)


    “而且,”宰烽又說,“其實小董你們前腳聯係陳子創,後腳陳子創就遇害,這一點,我還是難以釋懷。”


    說這話的時候,宰烽麵色複雜地看向了董碩,董碩麵色複雜地將眼神遞給了盧苓韻,盧苓韻……盧苓韻的眼神沒地方遞了。


    啊,今天的天氣真好。這麽好的天氣,怎麽還有人這麽多事?盧苓韻望著窗外感歎著。


    好在,宰烽並不清楚董碩目光中的深意,“好了,你們這個思路我會考慮,隻要這兩個案子還沒有正式結案,我就會查下去。但怎麽說……大膽推測是好的,但最終還是得靠證據說話,你們要是再想到了些什麽,記得及時告訴我。”


    “一定。”董碩答應了,盧苓韻卻隻是點了點頭,沒吭聲。


    用證據說話……嗎?


    盧苓韻摸了摸自己的手機,然後又瞥了眼自己身後的……跟屁蟲。本以為天聊完了,三人就該各進各辦公室各幹個活了,沒想到這董碩竟然一路跟著自己進了計算機組,然後趁著蔡馳不在,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椅子上。


    又好巧不巧,此時此刻的辦公室裏隻有盧苓韻和董碩兩人,於是乎,董碩幹脆站起身將門一鎖,把這兒當自己的隊長辦公室似的,翹著個二郎腿坐回去,擺出了個洗耳恭聽的架勢。


    所以,洗耳恭聽什麽?盧苓韻無辜地眨了眨眼。


    “抱歉。”誰知道,董碩卻來了這麽一句。


    “哈?”盧苓韻傻了。


    “也沒什麽,就是覺得,應該給你道個歉。”他放下了二郎腿,低頭彎腰垂下目光,樣子誠懇極了像個拆了家負罪麵壁的阿柴似的。


    盧苓韻在心裏歎了口氣,“為什麽要道歉?你幫我隱瞞了身份,我感謝你都還來不及呢。至於方萊……是他說了些什麽嗎?但無論說了什麽……”咬了下嘴唇,“他說的,或許也有他的道理。”眼底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董碩沒有吭聲。


    盧苓韻卻一反常態地主動談起了自己的事:“那時候,他應該是真的喜歡我,我也應該多多少少是感覺到了的。但是……我就是這種人,經受不起‘好意’。好意、善意來得越容易,失去得就越容易,而它來的時候沒什麽感覺,它走的時候,卻是……”


    “其實,硬要說的話,我對他……”搖著頭,“我是感激他的。無論出於什麽原因,他都是把我從那個越來越小越來越黑的世界裏帶出來的人。如果沒有他的話,如果再那樣繼續下去,我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麽樣。”尤其,是在擁有這種足以顛覆世界的能力的情況下。


    “可故事的結局已經變成那樣了,除了翻頁還能怎麽樣?隻要翻了頁,那些發生過的,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的事,都可以被埋藏在記憶深處,然後,一切重新開始……”盧苓韻捏了一下拳頭,“我知道,有些事一旦發生了,是不可能‘重新開始’的,就好比汶汶的命一樣。但是,無論如何,‘放下’,都比‘撞死在牆角’要強,不是嗎?”


    放下,總比撞死在牆角要強。是啊,自己難道不是這麽想這麽做的嗎?抹殺過去,難道不是為了更好地擁抱未來嗎?董碩深吸了一口氣。


    “至於那些你覺得我隱瞞了的事,那些疑點和謎團。”盧苓韻的話鋒突然一轉,“七秒既視感。”


    “哈?”突如其來的毫無意義的詞,讓董碩在記憶深處哆嗦了一下。畢竟,從盧苓韻口中吐出的專有名詞,從來沒一個不玄乎的。


    “七,是個神奇的數字。”果真,開始了,“天有七星、人有七情、色有七色、音有七音。魚有七秒記憶,而我……”說著說著,盧苓韻就勾起了半截嘴角,“既視感其實並不是簡單的大腦活動,而是時空波動下,人們對‘未來’的記憶。”


    “這種記憶每個人都有,它可能是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的,它沒有任何規律,而也正是這種不規律性,讓人們不會在它身上放過多的注意。但實際上,在潛意識中,不少人應該是感覺到了些什麽的。董隊你也應該有吧?”


    “就好比……”盧苓韻放輕了聲音,“早上在鬧鍾響之前醒了過來,卻感覺自己已經聽到了鬧鍾的響聲。”


    董碩這次是真的哆嗦了一下。明明知道盧苓韻隻是唬人的毛病又犯了,但不知為何,董碩內心深處總是控製不住地想去相信。


    “但如果這種既視感變得有規律了呢?”盧苓韻坐在椅子上,雙手撐著下巴往前靠了靠,“就好比,它固定成了未來七秒。”


    “我坐在這兒,和你聊天,聽著這空調的嗡嗡聲,聞著這辦公室裏的咖啡香氣……”語速越來越慢,聲音越來越輕,“聊著聊著,我一半的意識開始遊走……”


    “我看見了那個叫做既視感的東西,七秒鍾的,未來記憶……啊!”毫無征兆的一聲叫。


    “怎麽了?!”董碩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七秒後的你……”


    “我?”


    “將會死於話多和好奇心。”


    “……”董碩費了老大勁才摁回了想揍人的拳頭。


    “六,五,四……”可盧苓韻卻真的倒數了起來,那機械般的數數聲音中,沒有半點玩笑的含義。


    心頭還沒來得及燒多久的怒火被一桶冰撲滅,董碩呆在了原地,竟然認認真真聽起了盧苓韻的倒數,甚至在潛意識中還跟著一起數了起來。


    心跳變快了,世界變靜了,隻剩下那空調的嗡嗡聲,辦公室裏的咖啡香氣,以及,盧苓韻的聲音,與她那意義不明的笑意。


    “三,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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