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徹。”彭莎帶著種說不清的情感,走向了盧苓韻,“他我外公,老板的父親。”


    “他……”


    “他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在認識你之前。”


    “莎姐你和老板是……什麽關係?”


    “老板是我舅舅,但他長得那張騙人的臉,怎麽看都不像比我大一輩,叫‘舅舅’總覺得怪怪的,所以就一直叫‘老板’了。”


    “那……”盧苓韻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擦拭著左手臂背上的那一串血色數字,“我外公和你們又是什麽關係?”


    這一次,彭莎沒能很快地回答。她猶豫了許久,不斷地逃避著盧苓韻那追來的目光,也不知道在逃避著些什麽。盧苓韻也沒有步步緊逼,而是站在那兒靜靜地等著,又或者說,早在問出口之前,她心中就已經有答案了。


    不知過了多久,彭莎用很輕很輕地聲音回答了:“親朋?仇敵?”她搖著,沒再說下去,“該吃飯了。”擠出一個笑容,


    親朋,仇敵。盧苓韻的目光停留在了彭莎那藍色的雙眼上。


    “嗯,這就去。”盧苓韻露出了一個毫無雜質的笑容,就好像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過一樣。兩人那辨不清真假的笑容,讓房間內凝固了的空氣重新流動。


    親朋,仇敵。那我呢?身為他外孫女的我呢?


    第32章


    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九月,距離一大開學,還有著幾天。今天的盧苓韻和之前的十來天每天一樣,幹完白天的活後,就一頭紮進了格鬥室,在那本就常常大傷小傷不斷的身上,又孜孜不倦地添著不少淤青。


    這一次,即便看不見,盧苓韻還是通過聽聲辨位躲過了飛速而來的左勾拳。接著,隻見她左手拳頭一鬆,掌心中的什麽一晃後,瞬間原地消失,又在彭莎身後出現,對著彭莎的脖子就打算來個裸絞。


    眼看著就要得手,可在盧苓韻看不見的動態中,彭莎卻悄悄將身體一側,將重心往下一移,讓左臂繞上了她脖子的盧苓韻反倒自己失去了平衡,被一個過肩摔放倒在了地上。盧苓韻一聲悶哼落地對彭莎來說還不夠痛快,於是乎,她便又順勢在地上來了個腕挫十字固,臀部稍稍一提後,將被扣在地上動彈不得,左臂還被反關節架了起來的盧苓韻,弄得右手直拍地板喊停。


    彭莎到底不是蠻不講理的許軍銳,一聽見這地板聲,就乖乖鬆手鬆腳放開盧苓韻了,生怕真的把她弄脫臼。


    “把能力靈活運用到實戰裏,”彭莎拍拍屁股站了起來,還向躺在地上的盧苓韻伸出了手,“你是學會了。但每次使用時的小動作實在是太明顯,連我看一眼都知道,更何況老板?還有各種技術的選擇也有問題,我比你高,還是站著的,你繞到背後裸絞對付我,是吃飽了撐著嗎?”


    盧苓韻拽著彭莎的手站了起來,沒有吭聲。


    “行了,今天就先到這兒。”彭莎從牆角拿了瓶水正打算拋給她,卻又猛地在意識到什麽後,將拋的動作換成了遞,“至於今日份的答疑嘛。就告訴你一個詞吧。”


    “詞?”盧苓韻接過了水。


    “嗯,”彭莎點著頭,“通常情況下,用來形容擁有你這種能力的人的詞,專有名詞。當然,你也可以把它稱作一個職位的名稱。”


    “職位?”


    “前提是,如果這個詞匯出現的時代,真的有’職位’和‘工作’這種東西的話。”彭莎聳聳肩,灌了一大口水後,才吐出了接下來的兩個字,“司時。”


    盧苓韻的眼皮一跳。


    “司時,掌上下四方控往古來今,時主之屬也。”彭莎又說,“當然,我也隻是道聽途說罷了,沒這個榮幸見到真人。”


    “時主之屬?時主……”


    “時主是下次的答疑。”


    “……那,”這幾天來,盧苓韻早已經習慣了彭莎和許軍銳這倆人的“便秘”,也早就懶得追問他們不想說的了,“擁有這種能力的人是司時,所以我外公就是嗎?”


    “可能吧,我也不清楚,畢竟我也沒親眼見過你外公。不過我聽說,司時會隨身佩戴藍……”


    “沙漏徽章?”盧苓韻嘴裏蹦出了這四個字。


    “你外公講過?”彭莎問。


    盧苓韻先是點了點頭,可沒過一會兒就又搖起了頭來。


    “如果有一天,你碰見了胸前佩戴沙漏徽章的人,什麽都不要想,也不要猶豫,跑,拚命地跑,用能力跑。”外公曾經是這麽說的,而現在莎姐卻告訴自己,外公本人就是那個“藍色沙漏徽章”的所有者?


    當人生已經被一件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所堆滿時,再多的稀奇,都已經不會讓盧苓韻驚訝了。哪怕此時此刻有人告訴她,外公還活著,甚至,要殺自己的人就是救了自己的外公。當然,這種“哪怕”多半是不可能存在的。


    “司時,”盧苓韻抬起了頭,“就像是《永恒的終結》中,時空技師一樣的存在嗎?通過主導事件變革,控製未來走向。”(注1)


    “怎麽會一樣呢?”不知為何,彭莎被逗笑了,“那小說中的時空技師,除了知道永恒時空的存在,清楚計算師製定的變革計劃,能夠穿越時空外,就是個普通的人。而你口中所說的‘事件變革’,他也隻是用經典物理的方式完成的,比如說紮爆一個科學家的車輪胎,使得他沒能趕上今天的研討會,沒能得到靈感啟發,從而導致時空力場的發現推遲了二十年。”


    “時空技師是普通人,但司時是嗎?看看你自己的能力,再看看你血液裏流淌著的東西,”彭莎甩了一下礦泉水瓶,像是在類比著什麽一樣,“你覺得,這普通嗎?是經典物理嗎?”


    “……”盧苓韻正要說些什麽,扔在房間的一角的手機卻響了。她猶豫地看了眼手機,又猶豫地看著彭莎,最後在心底歎著氣走過去接了電話。


    “喂,苓韻啊。”電話是方蓧打來了。


    “嗯,怎麽了?”


    “也沒什麽,就是想來想去,覺得這事兒還是得告訴你一聲,所以就打電話了。”


    “什麽事?”


    “教師節不是快到了嗎?文老師你還記得吧?新翠市人民中學的,你還沒轉學前的初中語文老師,我們班的班主任。”


    新翠市,人民中學。


    盧苓韻曾經以為,離開一個地方,就是眼不見為淨地離開了,可後來她才明白,有些地方有些人,人離開了看不見了,它卻還能陰魂不散地時不時跑出來膈應你。就好比離開了新翠市的自己,在時隔三四年後,卻發現恨不得從記憶裏刪除的方氏兄妹裏的妹妹方蓧,竟然成了自己的大學舍友一般。


    但……事實就是如此的諷刺,除了忘記一切從頭開始當朋友,還能怎麽辦?


    “文老師他在今年七月份退休了,所以從03到19屆的他教過的學生,一起搞了個謝師宴。因為老師他退休後已經跟著兒子搬到了咱們省,所以這次的謝師宴正好就在貝塔酒店舉行。時間下周二晚上,九月十日教師節。粗略統計,咱們13屆到時候去的人應該不少,我哥也會去。你要不要考慮也去露個麵?”


    盧苓韻仍舊沒吭聲。


    方蓧隻好又說:“我知道民中沒給你留下什麽好回憶,哎……算了,我就是來走個形式告訴你一聲,你沒必要勉強自己來。不然到時候遇到姓廖的,你也難受。”


    姓廖的。


    “……謝謝。”盧苓韻的聲音很平淡。


    “哎,啊!是我腦子進水了,哪壺不提開哪壺,你別放在心上哈。”


    “這都多少年過去了。”盧苓韻說。


    “唔……也是。”方蓧猶豫了一下,又問,“那你……去嗎?”


    “……不知道。”


    “這樣吧,我把時間地址都發給你,你留著慢慢糾結唄。”


    “嗯,謝謝。”


    ――――――


    停在地下車庫裏的小轎車上。


    “謝師宴?”董碩將手機從左耳換到了右耳。


    “是啊,”電話那頭的是佘銳,“那無名女屍的祖籍,不是在鎖定到新翠市西沛縣郝鎮後,就陷入瓶頸了嗎?七八年前互聯網沒那麽普及,戶籍檔案之類的紙質資料本來就難查又容易丟,況且那兒又是個山旮旯裏的小鎮,去世了十幾年還沒去派出所注銷戶籍的都有,更別提什麽失蹤人口的報案了。”


    “但董隊你不是說新翠市的發展重心一直在教育上,將九年義務教育弄地挺好,鄉村中小學都被合並到了市裏,通過住宿製和助學補貼之類的,似的基本上鎮裏的每一個孩子都有學上了嗎?然後讓我從從學校方麵入手,看能不能查出些什麽。說是鎮裏的檔案存不住,市裏學校的應該不至於吧?”


    “所以我按你說的去查了,然後就狗屎運地查到了這新翠市人民中學,這學校當年輟學轉學了的好幾個學生都是郝鎮人,又好巧不巧都是這位剛剛退休了的文老師的學生。我打聽到,學生們正好要在貝塔酒店給他老人家舉辦一個謝師宴,各屆參加的人都不少,我就想著去謝師宴能不能打聽到什麽。”


    “我大學裏有個新翠出身的哥們也是他的學生,畢業後在西翠市局實習,我就想辦法聯係他折騰了個身份,弄到了兩個參加謝師宴的名額。反正這麽多年過去了,師生之間能對的上臉的也沒幾個。去了隻用混吃混喝套話就好了,露不了餡的,雖然露了也沒什麽,亮身份公事公辦就行。”


    “不錯。”董碩滿意地點了點頭,雖然對方根本看不見,“謝師宴的時間地點你打聽到了嗎?我到時候一起去。”


    “時間是九月十號晚上七點半,地點在貝塔酒店,整個酒店從七點半到深夜都被他們包場了。”佘銳頓了頓,”隻是……另外一個的身份和我一樣,也是12屆的畢業生,文老師帶過他們的語文,但卻並不是班主任,所以不熟。董隊您看……”言下之意,董隊您太老了,要不換一個年輕點的小刑警替您去?


    “不怕,我長得年輕。”董碩大言不慚地打消了佘銳那想用來甩開上司的念頭。


    “……是。”


    掛斷電話,董碩收起手機走出了車門,而一旁的董霜則已經在車門口等了好久了。


    “又是工作?”董霜略帶抱怨地問著。


    “唔。”董碩擺出了張無辜臉,“走吧。”說著就帶頭向通往地麵的台階走去。


    走上地麵,看著“安康養老院”的牌子出現在眼前,董霜長長地歎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注1:艾薩克?阿西莫夫《永恒的終結》


    第33章


    “你既然這麽不情願,幹嘛還跟來呢?”董碩看見了董霜那像吞了黃蓮一樣的表情。


    “誰跟你了?我隻是來完成我的實踐活動作業而已。”董霜瞪了董碩一眼,“我可不像某人,白蓮花聖父,人家殺了他爸,他還得替人家養那老年癡呆的爹。”


    “哪裏養他了?我這不隻是把李老當年寄來的錢用來繳費,物歸原主罷了嗎?難不成他的錢,你想要?”董碩回嘴了。


    “不是想不想要的問題,那錢不就該是他家賠給我們的嗎?子債父償。況且,你別當我不知道,你這些年為了那老頭花的錢,早就超過他當年賠咱的了吧?”


    “這不是還有通貨膨脹嗎?沒毛病。況且,”董碩拍了拍自己的口袋,“你哥我漲工資了,有錢。”


    董霜狠狠地瞪了哥哥一眼。


    兄妹倆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向前走著,一直到了養老院門口,董碩突然停下了腳步,說:“其實,你哥我不是什麽聖父。我在不知道李老身份的時候,受過他那小賣部的照顧是事實,但這是一回事,我現在自掏腰包付養老院的費用,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哦?”董霜挑起了眉毛。


    “人們都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的,以‘德’報怨的德,並不是真正的‘德’,而是一種變形的發泄仇恨的方式罷了。在心理上,通過用這種所謂的‘德’來拉開兩者之間的地位差距,把自己高高地擺在上麵,把仇人和與仇人相關的人踩在腳底,然後就會變得不屑於向他們複仇了。通過幫助李老來強化這種思想,他兒子是人渣,而我們卻是高高在上的文明人,所以我不屑於去恨他。這種感覺就好像是,蚊子咬了你一口,你還咬回去不成?”


    “蚊子咬了我,我不會咬回去,但我會拍死它。”聽過哥哥的長篇大論內心獨白後,董霜冷冷地來了這麽一句。


    “?g你啊。”董碩伸出了手想拍妹妹的腦袋,可卻又臨時改成了拍自己的,“瞧我跟你說這些負能量的東西幹啥?就應該維持著我聖父的形象的,不然教壞小孩了。”


    “你才小孩,你全家都是小孩!”


    “嗯,說得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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