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這個印象。”


    “就算警不是你報的,但時間也不對啊。”佘銳插嘴了,“從董霜開車到派出所的時間來推斷,凶手滾下山坡應該在九點之前,而求救信是八點四十左右發送成功的。不到二十分鍾,步行的話,光是從山腳爬到案發地點都不夠用。那輛車上隻有董霜和凶手留下的痕跡,並沒有第三人,所以說,如果你如果當時在現場,隻可能是一開始就在了。”


    聽過佘銳的分析,董碩讚許地點了點頭,然後又將目光留在了盧苓韻身上。


    盧苓韻歎了口氣,“我早就說了,我記不清楚那晚的事,隻是噩夢裏夢到過……”


    “那除了董霜、你和凶手外的第四個人呢?是誰?”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打斷盧苓韻,認真起來的佘銳,變得比上司董碩還咄咄逼人。


    “第四個人?”盧苓韻的表情像是聽到了什麽新大陸發現的消息似的。


    “山坡下監測到的血跡足足有200,一個六十千克重的成年人體內也就450左右的血液,200的失血足夠休克致死了。所以,那天晚上山林裏有一個死者。你如果救了董霜,看見了犯人,那應該也是見過那個死者的。”佘銳沒有半點得饒人處且饒人的覺悟。


    一個死者。


    盧苓韻覺得被這樣一個詞形容,很好笑,所以她笑了,“董警官之前不也說過,監測血液用的是還沒得到認可的新技術嗎?”聳聳肩,“那你們怎麽確定檢測到的一定就是血?難道不能是新技術掉了鏈子,把山泥裏的礦物質認錯了嗎?”


    “原本是有這種可能的。”董碩的回答很奇怪。說完後,他拍了下佘銳的肩膀,示意對方放鬆些,動動嘴就行了,行為上別逼得這麽緊。


    “原本?”盧苓韻裝著沒看見二人的小動作。


    “那天我打電話找你,你本來不同意與我見麵,”董碩的臉上那常在的微笑不見了,一時間竟有些嚇人,“但我提到血跡後,你卻改口答應了。所以,血跡是真的,而你也很清楚血跡的存在,甚至,你想隱瞞的東西都與這血跡有關。”


    咬人的狗不叫,說的就是董碩這類嗎?


    剛才的話一出,董碩在盧苓韻心中那“好忽悠的寶藏”的形象,瞬間便碎了滿地。


    也難怪呢,他畢竟是個警察,還是人才濟濟的特偵隊的隊長,之前的憨樣子顯而易見都是騙人的。盧苓韻在心底反思著。


    她看了眼電腦桌麵的時間:早上六點三十五分。


    想找自己談的電話是前天下午打的,早就過了二十四小時,已經來不及歸識了。


    “董警官心裏不都已經得出結論了嗎,之前又為啥一直裝模作樣?”無法將一切化為虛有,就隻能反守為攻。


    “得出結論?裝模作樣?”


    “難道不是嗎?”盧苓韻坐在了電腦桌上,“其實你早就確定了我那晚在場吧?”


    “為什麽這麽說?”


    “自殺未遂。”盧苓韻吐出了這四個字。


    “哦?”董碩挑起了眉毛。


    “雖然現在是暑假,但我一個在校大學生之所以會出現在這兒而不是在家,是因為學校的田徑隊加訓。也就是說,我的自殺,學校是不可能撇清關係的。你們警察對於這種東西的具體操作流程,我不清楚,但像我這種已成年的孤兒,自殺未遂後,按常理來講,應該是會被扔去學校輔導員或者心理谘詢室裏折騰一番才能放出來的吧?怎麽可能像現在這樣,學校根本不知道這事兒似的讓我自在地到處跑,繼續參加訓練?”


    “還有之前報道過的那女大學生跳河自殺未遂的新聞,我後來查過,發現它被神不知鬼不覺地用其他新聞蓋過去了。這樣一個絕妙的上一會兒熱搜都不是不可能的的東西,無聲無息地歸入塵土,怎麽可能是偶然?不是有句話嗎,輿論不能堵,隻能疏,這條新聞的被埋沒,顯然是被人為地用其他關注點疏通過了後的結果吧?”


    “董霜是網約車案至今唯一的幸存受害者,她必須受到保護,以免輿論造成二次傷害,這個合情合理。但自殺未遂的女大學生卻一般不會被列入二次傷害的保護對象吧?能將名字和影像打個碼就不錯了,隱私被人肉挖空也不是沒見過。那我為什麽直到現在都還沒被學校或者亂七八糟的網絡媒體煩過?難道不是因為你早就把我列入了網約車案涉案人員,為了避免打草驚蛇,而將我被從河裏救出的新聞處理了嗎?”


    頓了頓又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處理過的同時,你們也在盯著網絡上對這新聞過分關注的人吧?藏了卻不除盡,留個魚餌垂釣,說不定犯人的頻繁點擊就暴露了自己呢。還有,學校裏最近人突然變多了,多出來的人裏麵,是不是有不少便衣啊?雖是等著逮我身邊出現的可疑人。這才是你們放在我身上的主戰場吧?至於那讀夢什麽的,都是可有可無的小把戲罷了。”


    佘銳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可董碩臉上的微笑卻恢複了。


    “不錯,猜對了個七七八八。”董碩說,“其實當這案子到我手裏後,我就去查了你們那晚吃火鍋的監控,一路查到了你從購物中心出來又回去,打了電話報了警,上了地鐵,坐到西紫公園。普通人或許不知道,但你一個又是徒步又是攀岩酷跑的不可能不知道,西紫公園後麵有條小路,可以直通後山,而後山就離那案發現場很近了。”


    “當然,你也可以說你大晚上去公園是種閑情逸致,與案件無關。但要不要這麽回答,你可得想清楚了,畢竟作偽證妨礙司法,也是會上法庭的。”董碩臉上,依舊是那溫柔體貼的微笑,可這一次,這“溫柔體貼”卻是有了不同的意義。


    被以這樣的方式逼到絕境,盧苓韻有些哭笑不得。


    早知道,就不搭上半條小命多此一舉,讓你抱著妹妹的屍體哭去算了。她殘忍地想著。


    “照這麽說,又是提前報警提前出現,又是另一個死者的,二位警官該不會認為,我是個突然良心發現的共犯吧?”她的聲音很輕,帶著種無法掩飾的疲倦,聽起來很是讓人心疼,可那低垂的睫毛下,在二人看不到的角度,眼底卻閃過了一縷銳光。


    第14章


    “二位警官該不會認為,我是個共犯吧?”


    “並不排除……”被董碩一瞪,佘銳悻悻地住嘴了。


    盧苓韻笑了笑,臉色有些蒼白,“又或者說,警官們是覺得,我與你們口中的那位死者有關?她的死與我有關?我……殺了……”


    “不是。”董碩的聲音很是低沉,其中夾著些說不清的情緒,“正好完全相反,你不是共犯,而是另一個受害者。”


    另一個受害者。盧苓韻?以謐雷由係氖種覆皇芸刂頻匾歡叮?右眼視線有些模糊,眼皮不自經地跳著,眼球隨時隨刻都可能蹦出眼眶似的。


    “你說自己並沒有當晚的記憶,但對於口中的失憶一事,態度卻格外的平靜。這種平靜一般隻有兩種可能:第一,你患有精神類疾病,對於自己記憶斷片早就習以為常;第二,你在撒謊。而我更傾向於撒謊。”


    “同樣的,你如果當晚在場,卻選擇了隱瞞,可能的原因也大概有兩種:其一,你受人脅迫,無法說出真相;其二,真相涉及一些你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秘密。對此我還是傾向於後者。你猜的沒錯,這幾天,你身邊的確有著便衣。而根據便衣最近在你周圍的觀察來看,你並不像被人脅迫過。”


    “你是在我提到現場的血跡與dna鑒定後,才開始配合調查的。而你在與我見麵後,第一件事就是在確定血跡與鑒定的真假,這說明,你知道血跡的存在,知道血跡的主人是誰,而一旦那人的身份被鑒定出來,你當晚在現場的事實就會成為鐵板釘釘。”


    “當我們提到‘一個死者’時,你的微表情是驚訝而不是驚愕。也就是說,你在潛意識中並不會害怕’死者’之事被我們發現,所以,他的死,和你是沒關係的。那麽,那個人是誰呢?一個認識你,能夠使警方順藤摸瓜查到你的人,還是說,就是你本人?”


    盧苓韻將藏在身後的另一隻手握成了拳頭。


    “如果血跡鑒定沒錯,那致死的血量和你那日被救回後的體檢單就排除了後者。但是……”董碩用手指敲著桌麵想了想,才繼續,“我本以為讀夢是你忽悠人的說法而已,但從你昨晚和今早的反應來看,你已經在允許的範圍內盡可能地提供線索了,你想抓到凶手的心不比我們弱。”


    “昨晚疑似凶手的麵孔被采集到時,你的大腦是沉浸在痛苦、憤怒、憎恨之類的負麵情緒之中的。而在此之前,你的情緒類似於焦急。雖然以這種技術作為基礎進行推理,誤差大的同時也沒有法律依據,但卻能在一定程度上排除了你是共犯的可能性。夢雖然是夢,但夢到與現實相似的場景時,情緒卻不會騙人。”


    竟然還能測出情緒……突然有那麽一瞬間,盧苓韻有些後悔當初答應讀夢的決定了。


    “當然,”董碩又補充了一句,“這得是在之後確定那疑似凶手的確是凶手,而不是恐怖電影看多了,你的大腦在夢裏用演員臉捏造成的偽線索後,才能真正下定論。”


    如果可以的話,倒還真希望是電影看多了而已。盧苓韻在心底自嘲著。


    “不過,從我們對你的調查來看,除了是計算機專業這一點外,你與犯人的畫像沒有半點相似與交集。從董霜對當晚情形的描述來看,也實在不像是有共犯,且是個女性共犯存在。”


    “等等等等,”佘銳忍不住插嘴了,“她不是共犯,卻出現在了偏僻的現場,那不就隻可能是不為人知的另一名受害者了嗎?換句話說,她被綁手綁腳墜入翠河,是同一凶手幹的。同一個凶手犯案,為什麽到了她身上,會換了一種截然不同的作案手法?”


    因為他不是在殺人,而是在沉“屍”。盧苓韻的目光有些暗淡。


    “這與身份不明的死者又有什麽關係?”佘銳還在矜矜業業地糾結著,“難不成死的是凶手?可……”


    “那一夜,”沉默了許久的盧苓韻終於開口了,她收回搭在桌子上的手藏在背後,歎著氣搖著頭,“我隻知道那天晚上並沒有人死,凶手還活著,更沒有什麽第四個受害人。別的我說不上來,但至少這件事,我是可以肯定的。而這張馬賽克人臉,”指了指屏幕,“真的是我能提供的唯一線索了。”


    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盧苓韻對上了二人審視的目光:“請相信我。”


    眉毛微皺,嘴唇微抿,明明隻是一張二十歲出頭的清秀麵孔,卻像是承載了一顆飽經世事摧殘的心。不知為何,當看見這樣一個盧苓韻後,董碩竟然無法將準備好的滿肚子問詢台詞說出口了。同時,心底的那樣一個源於一場夢的,站不住腳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則愈發壯大了起來。


    “時間不早了,”董碩收回思緒看了眼屏幕上的時間,“你還要訓練,快點回去吧。”


    盧苓韻猶豫地看著董碩,沒有動,生怕他出爾反爾似的。


    被這種可憐巴巴的無辜目光一盯,董碩心裏頓時滿是愧疚。


    是啊,她還隻是個比自己妹妹沒大多少的學生,經曆了那麽恐怖的事情,又救了自己妹妹的命,自己怎麽能這樣對她呢?


    董碩避開盧苓韻的目光掏出了個手機,“額,如果不介意的話,留個電話號碼加個微信吧。如果想到了什麽,請第一時間告訴我,相對的,我們這邊查到了什麽值得在意的,也會在允許的範圍內告訴你的。”好像這麽做就能補償什麽似的。


    過關了?盧苓韻心裏一喜一驚。這董碩,還真是個意外的寶。


    留下號碼,加上微信,盧苓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大樓。


    ――――――


    盧苓韻走後,董碩與佘銳二人一起向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董隊,今天就這麽放過她,以後有了防備,不會什麽都問不出來了嗎?你明知道她有問題。”佘銳還在念念不忘著,“什麽多重人格、記憶斷片,不記得那晚發生的事情,需要靠夢境來提供線索,編得還真是帶著滿滿的小說橋段的同時,讓人渾身不自在卻又找不到破綻。她這擺明是看準了傳訊的非強製性,給我們下絆子著呢。”


    不爽地跺了跺腳,又說:“要我猜,估計她是把凶手反殺了,然後怎麽毀屍藏屍折騰了一晚,之後生怕被發現什麽,就來了個逼真的跳河自殺,以便轉移警方注意。”


    董碩停下了腳步,“你是這麽看的?”


    “可不是?你瞧瞧她剛才那樣子,裝得可憐巴巴,理直氣壯地把我們忽悠地團團轉,撒謊都不打草稿的。董隊,你可別因為你妹妹一個幻聽就真認為是她救了你妹妹啊,她……”


    “純粹的利他主義。”董碩冷不防的又是一個偏僻概念。


    “哈?”


    “純粹的利他主義,毫無所求地為他人服務、幫助他人乃至犧牲自己。你覺得,這世上真會有這種人嗎?利他主義真的存在嗎?”董碩雙手插兜地靠在了車門上。


    “毫無所求地幫助他人犧牲自己……”佘銳把眉毛凝成了麻花,咬牙切齒地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回答,“應該,大概,可能,也許,不……不存在吧?總之我是想象不出來的。我覺得,幫別人無論是有意識的還是下意識的,都會有一定的所求,或者有一定的逼迫吧?名啊,利啊,職責啊,榮譽啊什麽的。”


    “雖然不想這麽說,但我也是這麽想的。”董碩說,“之前看過一篇相關的文章,裏麵的說法我很讚同,說是他人陷入困境尋求幫助的場景,會以各種方式從各種角度打亂我們個人意識中的某種平衡,使我們感到躁動,使我們坐立不安,而平複這種坐立不安的方法,就是伸出援助之手。”


    “用個算不上好的例子,就像迷路了的小孩大哭大鬧,吵得你很煩。如果你去幫他,這種吵鬧就會停止,而且你還會得到來自那個小孩的感激;如果不幫,小孩很吵不說,你作為一個大人,多多少少還會有著良心不安。所以,最終在大腦自動的快速權衡利弊下,你無私地幫了孩子。”


    “但實際上,你的動機卻並不‘無私’,你是為了讓自己不被煩,不會不安,為了得到小孩兒的感激,才伸出的援助之手。當然,這些權衡利弊都出現在你的潛意識中,你並沒有實際琢磨過它們的記憶,所以也就不會因為這種‘自私’的琢磨而降低自我印象。”


    “但有一點很重要,權衡利弊。”董碩將目光向車庫出口移去,有心之人或許能夠發現,那是盧苓韻離開的方向,“他人遭難所造成的躁動、幫助的意義、幫助後所帶來的利益與實施幫助行為的潛在風險,利與弊。如果風險大於躁動和利益,那幫助行為一般就不會發生,又或者說,不會以這種風險極大的方式發生。就好比那小孩如果是在河裏大哭大鬧地求救,一個不會遊泳的人,一般是不會選擇跳下河救人的,而是會去報警。”


    “嗯,這個我懂,所以……”突如其來的人性探討,讓佘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所以問題就來了,就算先不考慮時間、地點等等其他的疑點,對方是個連環奸殺犯,她卻隻是個稍微腿快一些的女性大學生,董霜也隻是個與她泛泛之交的學妹,她報警就已經算是仁義至盡,為什麽會趕去現場?”


    “所以說她有問……”


    “等警察趕到會來不及,所以她親自跑去救人,”董碩又一次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佘銳,“這個理由成立的前提,是她有把握比警察快,有能力製服歹徒救下董霜,又或者,至少她確信,她自己不會……”不會死?董碩的腦海中突然蹦出這麽個嚇人的念頭。


    “應該是我想岔了。”念頭消散後,他有些懊惱地捏了捏眉心,“一個夢而已,夢裏的事,怎麽能和現實相提並論呢?”


    是啊,隻是一個夢而已。夢裏的兩具屍體,霜霜和盧苓韻,而盧苓韻她……


    搖著頭甩掉腦海中那模糊的畫麵,董碩拉開了車門,幾秒種後,又合了上,“你先回局裏吧,我還有些事要辦。記得將今天的圖片拿去給老黃他們,畫像集出來後先與嫌疑人對照,之後再給大家人手一份,拿去給網約車公司、傳訊來的嫌疑人、還有那個黑車鋪瞧瞧,看能不能得到些什麽。”


    “是!”


    “還有,幫忙叮囑一下,警備不要放鬆了,該跟著的跟著,該盯著的盯著。董霜和盧苓韻畢竟是有可能看見了犯人麵孔的幸存者,他現在沒出現,不代表以後不會對倆人動手。”


    “是!”


    等佘銳離開後,董碩掏出了手機,解鎖屏保,屏幕自動調至剛才的操作界麵,那是微信的好友資料,盧苓韻的資料:一個純白中帶著些紋理,積雪一樣的頭像,昵稱“怕冷的雪花”;個性簽名“容易化,化了再生,生了再化”;備注則被改成了……


    “尖椒湯圓”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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