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了】


    【下雨了】


    【一艘艘引擎之上水汽蒸騰的星船起起落落,紅綠的引導燈也在雨幕中變得晦暗】


    【公司的風格一貫透著簡約明快、高效實用的存護品質】


    【隻是鉛灰為主色的建築往往會難免單調,即便是對於熟知這片宇宙中最龐大的鋼鐵森林的人而言,雨中亦是散發著些許壓抑】


    【黑色強互碳瓷的外牆金紋遊走,在簡約大氣的建築布局中顯露著無形的尊貴】


    【卻見解拉遠了所有人與那棟巨構建築的距離】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澆走了街道上的每一個行人】


    【頂著公文包的公司幹員歎息懊惱,氣象部更新的天氣係統不太靠譜啊】


    【不是說好了隻會在睡眠時布雨,啟程時排空、隻留給每個人每天全新的庇爾波因特嗎?】


    【剛下班就下雨是什麽鬼?】


    哦。


    原來一晃眼是又到了淩晨了啊……人群中有人扶額,按時上班是每日的底線。


    但按時下班反而是種奢望。


    【市場開拓部,星際金融分支,資產擔保處,財務統計科的員工們如倒出的芸豆邁進清新而冰冷的夜色,有氣無力的伸展著酸痛的腰椎】


    【露天泊航處】


    【有船的叫船、伴乘的伴乘】


    【尚沒有資格得到車位】


    【甚至可能兼職賽博佃農的新員工們也被按時蹲點的老司機們接納】


    【他們是私車代步物流的衣食父母,一些服務周到者甚至主動下船撐起雨傘……】


    【兩分鍾前停泊區還在人頭攢動】


    【兩分鍾後泊航位便徹底的歸於冷清,這座在規模和效率上被無數文明爭相模仿,卻從未被超越的黃金之城的自淨係統,足以將紊亂的足跡衝刷幹淨】


    【在這個自動空軌都已經停機修整的陰間時段】


    【某位入職第一天便體會到了企業文化衝擊的年輕人被留在了原地】


    【他打開手機本想叫一輛船】


    【可惜在清晰到小數點後一位的餘額讓他距離背債隻剩一觸之遙】


    【這個自課程上結業的大男孩撥通了電話】


    “那個……爸,我通過麵試了。”


    “好,不愧是咱築城96百年一出的天才,我就你小子一定中!”


    【在星際通話的那段傳來某個渾厚的聲音,即便那個蒼老的老男人用盡了一生的演技試圖顯得平靜】


    【可長長的舒氣聲穿越群星而來,說明了他的情緒】


    “真是琥珀王保佑啊,築城96的分部大老板都沒進去的總部,讓咱家的小子進去了,我就知道公司總部肯定是講究人才任用的地方嘛!”


    “呃,我還在試用期,科長沒說什麽時候轉正……”


    “試用期怎麽了?別擔心!”


    老爺子在那頭諄諄勉勵,“那肯定是老總在觀察你呢。”


    “你想啊,你們那科室今年就招了你一個,確定了你有這顆腦子後,肯定還想再考察考察你的為人嘛!”


    “回頭我就要跟你媽報告這個好消息,她指定高興!”


    “你也別太牽掛我和你媽了,今後專注在事業上頭,可不允許在外頭分心!”


    作為一顆無意獲得邊星貿易戰爭後“平等”互利的封閉礦星的“邊緣星民”。


    這位一生信仰存護的老築城者對兒子的期望赤誠而單純:


    “你去的是公司的總部,不僅僅代表著一望無際的前途。”


    “也是能為整個宇宙開拓未來的大船,如果將來能有任何一顆星球因為我的兒子的努力而繁榮起來,我也算是不辜負琥珀王對我們邊星人的千百個紀元的守護了。”


    “我找了份打撈星牆碎塊的工作,雖然沒以前下礦得來的多,但結餘還夠顧得住我和你媽。”


    長輩們一找到能傾訴的機會就不願放過,老人絮絮叨叨又扯到了毫不相幹的廢話。


    “你說現在的太空物流是什麽事兒啊。”


    “我親眼看到那些倒賣假貨的臭小子,把冷卻礦渣裏指頭粗的礦蟲賣到外星,炒作成什麽邊星寵物,也沒見物流寄存地的家夥說要防範病毒!”


    “結果我給你寄一筐地蜥蛋硬說是非公產品未經檢疫,不合格!”


    “奶奶的,我都說了這已經煮熟殺毒了,還多收了我79塊信用點!”


    “都快趕上我白幹一天的信用啊,我這輩子就沒用過這麽貴的物流費!”


    “看來就算是琥珀王老爺子手底下也有壞種。”


    “那老小子一看就是在用集體公共物流給自己謀取私利呢!”


    老爺子可算找人吐出了這兩天最難咽下的一口惡氣,罵咧之餘提示除了蛋外我給你加了幾雙鞋子,放心,都是新的。


    老半天才想起來今天是兒子出差外域第一次給自己打電話。


    “怎麽了兒子?是不是心裏頭有事,有事和你爸我說!”


    “沒事了爸,我隻是……突然想要回家了。”


    那個印象中一直遲鈍的老男人愣住一瞬。


    遲鈍半晌,繼而小心翼翼而又勢要明白的追問。


    “你受委屈了?”


    “告訴你爸我,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


    沉默低頭。


    殘留一縷學子青澀的男人嘴角扯出一抹艱難笑意。


    “哪有。”


    “我可是築城96上百年一出的天才,公司每屆獎學金都必有提名的數學明星。”


    “同事們對我都很不錯,領導他……他也很器重我,什麽大事都想交代給我,說是要讓我接他的班呢。”


    “那,肯定很累吧。”


    “的確有點。”


    “累了的話……早點休息吧,我聽說咱家這頭正午正對著庇爾波因特的淩晨,我真是沒忍住讓你這孩子陪我嘮叨半天。”


    “反正我隻有一句話。”


    “無論最後怎樣,你都是我的兒子,別幹給琥珀王抹黑的事,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其實我呀給你寄過去的不止有特產,還有你媽包好的信用點……你是個要強的孩子,兩次給你的打款你都沒要,我們呢,年紀大了也記不住十幾位數賬號,也隻能想這個法子了。”


    “自立更生是男人的標誌。”


    “但要是覺得什麽事情都覺得隻能靠自己。”


    “那就太累太累了。”


    “庇爾波因特的工作沒有你想的那樣好幹吧?”


    “我不想聽他們的……但他們拿著我的工作。”


    老男人不出所料,“你以為我沒出過星球,就不知道外頭的世界嗎?”


    “嗬,我也年輕過,我也曾懷抱著一腔熱血去了星球首府啊……可是最後不還是昧不下良心,回到了鎮子嗎?”


    “可你要記住啊紀星,在築城者的恪言裏頭有一條。”


    “如果我們存在的意義隻能以權勢衡量的話。”


    “我們便沒有資格自稱是琥珀王最初的追逐者,如果做了噩夢,那就應該醒來。”


    通話至此。


    戛然而止。


    他摘下黑框眼鏡。


    這副很醜的製式眼鏡再也無法遮掩他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的銳氣。


    這一刻。


    如山的壓力、失去未來的彷徨、擔心遭受報複的驚恐。


    科室的進程、以及那筆瞠目驚心的缺失賬目乃至是財務高管遞交於眼前的的擔保書。


    對於這個小小的會計而言,通通都不重要了!


    因為在他的夢泡破碎的同時。


    其名家庭的堅盾橫在了他的身後。


    他不再擔心自己是否能繼續留在這座城市。


    甚至不需要逃避良知上的譴責。


    而是隻需遵守為人的底線。


    【迷惘之人卸下了千斤重擔,獨自走入雨中監察地的方向】


    【曾在同樣的位置有,某個同樣來自邊星的女孩遇到了同樣的難題】


    【可惜的是,她沒有一個足夠合格的父親】


    【她終究少去了最需要的半分認可,在我不夠優秀、我就不配被愛的財富的異化縱切下選擇了凋零……】


    他漫步在人行道上。


    迎麵飛速馳過一艘星船。


    銀灰色的外漆光滑如鏡,即便是最低時速巡航模式,噴口的尾焰下依舊卷起了衝天的水霧。


    作為一輛彰顯身份與地位的禮賓載具代表。


    這輛提價甚至要超過斯坦威遊隼的銀星890。


    必然要將滂沱的水浪澆在這個波爾波因特的又一名退遊的路人玩家身上。


    紀星別過臉。


    但意料之中,意料之中的冷水遲遲未來。


    銀灰色的星船就像是一抹拐彎的遊蛇,速度稍降,那水花連他的鞋底都沒能摸著。


    盡管對於一個已經淋的濕透的人而言多一盆水少一盆水貌似並無區別。


    穿著白襯的青年稍稍一怔。


    他試圖挺直腰杆,心說都要離開這座城市了。


    要是沒那艘星船上的家夥提醒……差點都忘記自己並不是騾子,而是一個來自古老邊星的築城者後裔了!


    “你是統計科的人?”


    “不再是了。”


    “去監察域你恐怕得走到天明。”


    車裏的人似乎要推銷業務。


    “不打車嗎?”


    “沒錢。”


    他理直氣壯的吐露自己的評級。


    隻要你不再奢求從任何人身上得到什麽。


    那麽所謂的卑微,便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沒事,我也看統計科的那些家夥不順眼,送你一程不收錢。”


    磁浮車道上,那輛搭訕的星船徐徐自身後冒頭。


    這輛星船不是別的,恰恰正是迎麵而來的銀星890,那一瞬間它分明足以竄出去了上千米。


    然而此刻這輛撞死兩位數以上的路人,甚至都無需償命的星船卻如靜默的雪犬悄然歸來。


    三層複合強互亞克力車床有序降下。


    裏頭女孩美得驚心動魄,明亮的赤色琥珀掛在耳邊。


    銀白的商業禮服每一顆都有明亮的鑽石,分明並不濃妝粉黛……卻耀眼的。


    耀眼的就像一顆星星。


    若非是她那條毛茸茸的小狗帶來了些許氣氛上的緩解。


    他甚至覺得對方是不是來殺自己滅口的……畢竟,這艘星船的後座正有一大批保衛科的家夥側目瞅來。


    遞出暖意和芳香的來人回以微笑。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離開這座城市的。”


    “尤其是他們從萬人之中突圍殺出,耗費了半生的精力……”


    “但如果在今夜我沒有找到你。”


    “紀星先生,你會死……”


    “就像那個叫做泰婭的孩子一樣。”


    “死於對正義的執著、死於對貪婪的評估。”


    她語畢。


    磁軌通道當中響起了引擎飛馳的嗡鳴。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直到一座失控的空載星船點亮了足以瞬間致盲的遠光,筆直的向他撞來!


    佩戴墨鏡的保衛科員扣響火箭筒!


    騰起橘紅色的火光,來襲星船在預設好的遙控起爆中驟然側翻,撞碎護欄向著航道的深淵跌落。


    其中一塊尚在燃燒的聚合燈鏡,甚至滑落在紀星的腳邊。


    他望向火海,死亡的恐懼令他不住暈眩。


    但那個本應該比她更慌的大小姐卻比那些安保更為從容。


    不隻是一種盡在掌握的從容。


    更是一種、一種對於烈火蔓延時的麻木……


    “搞定,小姐!”


    高效的保衛科科員四下散開,實則已經監控了方圓數公裏的路段。


    作為奶奶親挑,她自觀星1號全套帶走的本家班底。


    想要殺死這批安保團隊保護的目標。


    可不是一輛簡簡單單的遙控事故就可妄想的。


    。


    。


    368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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