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妍心氣還是不順,低頭不語。


    平安覷她神色,沒有多說,轉了話題:“自從姑娘回家,夫人也一直掛念著姑娘。”


    盧夫人……初妍心頭一抽:她揭穿身份,離開宋家,最傷心的人其實是盧夫人,最對不起的也是盧夫人。


    她糾結了下,忍不住問道:“夫人她可還好?”


    平安道:“這些日子夫人的病又犯了,小的聽周媽媽說,夫人在夢中幾次叫了姑娘的小字。”


    初妍心中一慟,喃喃道:“宋姑娘不是接回家了嗎?”那才是盧夫人真正的女兒。


    平安道:“夫人自是疼愛大姑娘的,可也忘不了姑娘。”


    初妍的眼眶紅了。香椽遞了一條帕子給她,回頭瞪了一眼平安:“你說這些做什麽,平白勾起姑娘傷心。”


    平安一縮脖子:“誒,我隻是實話實說。”


    香椽怒了,挽起袖子,握拳向平安比了比。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姑娘離開時和宋家的老太君,三姑娘鬧成那樣,根本不可能回去看盧夫人。說了,徒惹姑娘傷心。


    平安嬉皮笑臉,作揖打拱。


    香椽更怒了:“平安!”


    初妍伸手支住額頭:“別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兩人不敢再鬧,一齊退了出去。


    初妍揉了揉眉心,輕輕歎了口氣:她想去看看盧夫人。可當初,她和董太夫人鬧得那麽僵,董太夫人連忠勇侯府的謝禮都不肯收,怎麽肯再讓她踏入宋家?


    她和盧夫人,這輩子注定了母女緣斷。


    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呀”打開,有人不緊不慢地跨步進來,身影遮擋了光線。初妍從恍惚中抬起頭來,看到宋熾立在她對麵,正皺眉看她。


    她幾乎立刻放下了手,雙手交握置於膝上,反射性地挺直腰背:“宋大人是來問我的罪了嗎?”話剛說完,她想起平安的話,不免有些後悔,索性別開頭,不看他。


    宋熾看著她別扭又充滿戒備的動作,輕聲道:“在你心中,我就這麽不可信?”


    初妍道:“誰不知道宋大人鐵麵無私,秉公執法。怎麽可能為我徇私枉法?”


    宋熾哼了聲:“你倒是了解我。”


    初妍的心猛地一澀,聲音也生硬了起來:“宋大人打算如何問罪,但說無妨。”


    宋熾道:“錢五徇私枉法,明知故犯,著令即刻革職,以儆效尤。”


    初妍道:“我說過是我……”


    “別急,”宋熾從容不迫地打斷她的話,“你自然也逃不掉。”


    初妍的心弦繃緊,置於膝上的手無意識地將裙擺揉作一團,等著他的懲戒。平安的話都是騙人的,什麽為她好,什麽保護她,他壓根兒就沒有這個意思。


    宋熾溫潤的聲音響起:“忠勇候管教無方,著令贖銅錢二十貫,將人領回,嚴加管教,不得再犯。”


    初妍霍地抬頭看向他:“不許告訴我哥哥!”


    宋熾看著她,神情平靜。


    初妍煩躁地將雙手握緊鬆開,鬆開又握緊,咬牙求道:“宋大人,我知錯了。你罰我別的吧,或者多罰點銀子也成,不要告訴我家裏人。”這實在太丟人了。


    難得做一次壞事,觸犯律法,被抓個正著不說,還要叫家裏來交銅錢領人。


    宋熾望著她可憐巴巴的表情,手指無意識地撫向腕上的佛珠,沒有說話。


    初妍忍著羞恥,低聲求道:“宋大人,求你了。”


    嬌音入耳,婉轉生韻,宋熾捏住佛珠的手力道加大,忽然低低笑了一聲。


    初妍茫然看著他。


    宋熾低垂著眼睫,神情難辨:“在你心中,我就這麽不近人情?”


    初妍道:“你什麽時候近人情過?”


    宋熾:“……”


    初妍反應過來,頓時出了一身冷汗。見他唇的笑意瞬間消失,她心頭一顫,下意識地軟聲補救道:“阿兄,對不住。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亂說的,我……”她說話怎麽能不過腦子呢,現在是她有求於他,說不中聽的話刺激他簡直太蠢了。


    宋熾重複道:“阿兄?”


    初妍懊惱,怎麽一急就把舊時的稱呼翻出來了?她改口道:“宋大人,對不住。我真的沒那個意思。”


    宋熾打斷了她的話頭:“妍妍既然叫我一聲阿兄,我便再做一次兄長,領你回去。”


    咦?初妍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答應她,由他出麵贖他,瞞著她家裏人了?


    初妍忍不住唇角彎起:“二十貫銅錢我回頭給大人。”


    宋熾眼神一沉:“妍妍定要還錢的話,還是通知浩然兄來接你吧。”


    誒誒誒,怎麽又不高興了?


    作者有話要說:  妍妍:好吧,我收回先前那句話,宋大人偶爾還是有點人味的。隻是忒難伺候,還錢給你還不好?


    宋大人:還錢不用,還人就行。


    感謝以下小天使,(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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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雨終於停了。窗外,一株石榴花開正豔,雨洗過的朱紅花瓣嬌豔欲滴,嵌在碧綠的葉中,灼灼耀目,如一團團小小的火焰。


    初妍趴在窗邊看著外麵,幽幽問道:“宋大人,我能走了嗎?”


    宋熾正在翻看堆在書案上的卷宗,聞言,頭也不抬地道:“再等我一會兒。”


    初妍沒法子,總不成叫他為了她耽擱了公事。她又等了一會兒,忍不住打了個嗬欠。


    宋大人的臨時辦公所在委實無趣得很,連本能打發時間的閑書都找不到。這兩天事情不斷,她一直沒怎麽睡好,今兒為了來這邊,沒有歇午,這會兒無所事事,不免困意上湧。


    宋熾見她困倦之下,一對妖嬈的桃花眼越發瀲灩濕潤,心下一軟,溫言道:“你要是困了,就到裏間歇息片刻吧。我好了就叫你。”


    初妍遲疑:“這不大好吧。”


    宋熾道:“放下簾子,讓香椽守著就是。”他意識到初妍在顧忌什麽,神色淡然地道,“放心,不會有人亂說的,你的名聲安全得很。”


    初妍想了想:也是,這世上,有誰會傳宋大人這方麵的閑話?便是傳了,以宋大人素來不染人間煙火的模樣,也沒人會信吧。


    何況,宋熾在功法沒有反噬的時候,的確稱得上君子。


    初妍看著宋熾清明的模樣,說服了自己,放下心來:“那我去歇一會兒。”


    宋熾“嗯”了聲,繼續查閱卷宗。耳畔,不斷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的腳步聲,放下簾子的嘩啦聲,嬌滴滴吩咐香椽的聲音,以及,躺下去時木榻發出的吱呀聲……


    宋熾漸漸有些心不在焉,停在一頁卷宗上久久沒有翻頁。


    不知過了多久,裏麵再無聲息傳出,他放下手中的卷宗,抬起頭來,揉了揉僵硬的脖子。


    四周靜謐,初夏的午後暖風和煦,帶著讓人昏昏欲睡的氣息。宋熾抬眼,看到平安歪在一張折背椅上打盹。


    他的目光轉向裏間方向。低垂的軟簾阻斷了視線,他遲疑片刻,站起身來,走過去揭開了軟簾。


    裏麵沒有窗,一片昏暗,月季的清香浮動。初妍和衣而臥,身上搭著他慣用的薄毯,側臥在榻上,蜷縮成一團。香椽坐在踏腳上,趴在榻邊,枕著手也睡了過去。


    宋熾的目光凝住在初妍麵上。小姑娘瀲灩多情的桃花眼緊緊闔著,長而卷翹的睫毛隨著呼吸輕輕顫動,鬢發鬆了,幾縷微卷的長發逃出,淩亂地披散在軟枕上,白瓷般的嬌靨睡得紅撲撲的,好夢正酣。


    宋熾呼吸微緊:她還真是放心他。隻要他想,現在便能……


    他苦笑,不敢再看,強迫自己放下軟簾。


    平安聽到動靜,揉著眼睛站了起來:“大人,要回了嗎?”


    宋熾目光停在晃動的軟簾上:“再等一會兒吧。”


    平安道:“您不是說還要回禦史台衙門?”


    宋熾道:“你在這裏守著,不要讓人擾了她,我還要去大牢一趟。”


    平安不解:“大人不是才去過嗎?”


    宋熾掃了他一眼。平安心頭一凜,忽然反應過來,大人定是去提審那個紅蓼的。


    他當時在死囚牢外隱約聽到了幾句,姑娘似乎在問紅蓼一件什麽事。姑娘素來是乖巧懂事的性子,卻不惜違了規矩也要見紅蓼,顯然那件事對她來說十分重要。


    可她不願意向大人求助。


    大人的耳力好,應該比自己聽到得更多,他現在去見紅蓼,定是想設法幫姑娘。隻是,大人的性子,便是幫人也不肯明言。


    這兩個人,真真是愁死人。


    *


    初妍一覺香甜,醒得時候恍恍惚惚,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她定了定神,才想起自己現在還在京兆尹衙門,在等宋熾領自己回去。


    她居然就這麽睡著了,還睡得這麽香。還好,她沒有信錯宋熾。


    初妍揉了揉眉心,看到香椽伏在榻邊睡著,將她喊起,這才掀了薄毯,穿上繡鞋,又叫香椽幫她重梳了頭,這才走到隔斷的軟簾邊掀了簾子。


    宋熾並不在外間,平安正輕手輕腳地整理書案,聽到她掀簾的動靜,抬頭看過來,笑著道:“姑娘醒了?”


    窗外霞光滿天,金紅的光芒灑入屋內,燦爛一片。初妍問道:“什麽時辰了?”


    平安道:“申時末了。”


    初妍心頭一驚,:她一覺竟睡了這麽久?宋熾呢,他到哪裏去了?她正要問平安,宋熾從外麵走入,見她站在軟簾下,開口道:“醒了?那我們走吧。”


    初妍一愣,難不成他一直在等她睡醒?她忍不住開口問道:“是不是我耽擱了時間?”


    宋熾看了她一眼,語氣出乎意料的溫和:“沒有。”他頓了頓,又道,“妍妍,你在我麵前不必這樣小心翼翼的。休說你沒犯錯,便是錯了,也永遠不必這樣委屈自己。”


    初妍怔住,宋大人怎麽會突然說這種話,他,究竟怎麽了?


    宋熾避開了她的目光,徑直走了出去。


    回到忠勇侯府時天已不早。宋熾看著她從馬車上下來,換了小轎,便與她分道揚鑣,說要去拜訪姬浩然。


    初妍沒有多想,宋熾與姬浩然原就是好友,他都到忠勇侯府了,不去見姬浩然實在有些說不過去。隻要他不向姬浩然告她的狀就好。


    垂花門前,初妍剛剛從小轎上下來,尤氏一臉焦急地迎了上來,如釋重負地道:“妹妹可算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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