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妍淡淡開口:“宋大人,這世上本就無公平可言。”


    他的聲音也冷了下來:“你總要我輸個明白。”


    他自問,除了最初逼迫她做他的妹妹,之後從未有意做過對不起她的事,便是密室意外發生,也是她不小心闖入。他知道女兒家的清白珍貴,為此寧願放棄清修之願,娶她為妻。


    他救過她的性命,守諾為她尋找親人,決心娶她之後,將僅有的一點柔情全給了他。


    可她,就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否定了他所有的努力,將他拒之門外,棄如敝履。


    她的心怎麽就能這麽狠!


    作者有話要說:  妍妍:嗬嗬,這句話還給你。論心狠,誰能與你宋大人爭鋒?


    為什麽寫他們吵架我好開心?我明明立誌要當甜文寫手的!沉思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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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烏雲飄過,遮蔽了天上的孤月。燭台上,燭火搖曳,光影晃動。宋熾撐著額頭坐在床沿,雪膚暈紅,烏發似墨,玄衣迤邐,黑眸中蒙著一層陰翳。


    他又恢複了初識時的模樣,孤高清冷如天上之月,清潤的嗓音泠泠,似冰玉相擊:“妍妍,我願意認輸。可你總要讓我輸得明白。你究竟夢到了什麽,叫你對我如此耿耿於懷?”


    初妍想了想,迎上他的目光:“若我讓你輸得明白,你就會放過我,不再堅持要娶我為妻?”


    宋熾靜靜地抬眸看她,臉上慢慢褪去了所有表情:她用了“放過”兩字,原來,他的求娶在她心中果然是叫她避之唯恐不及。


    氣氛凝滯,無形的壓力彌漫,初妍五指屈起,慢慢握成拳。他不言不笑時,顯得分外冷峻迫人,她的目光卻異常堅定,沒有絲毫退縮。


    宋熾忽然嗤笑一聲。


    初妍抿了抿唇,秀眉不高興地皺起。


    宋熾放下支著額頭的手,移開目光:“婚姻乃結兩姓之好,若你心懷不甘,我又豈會強求?我自幼在佛門長大,並無娶妻之念,本就打算奉養母親百年之後,依舊皈依我佛。”


    初妍先不想信他,聽到後麵幾句,卻有幾分動搖了。


    上一世,他縱化身惡鬼,染上無邊殺孽,那串佛珠也從未離手過。被逐出宋家後,他緇衣芒鞋,長居佛寺,哪怕重入官場,青雲直上也未曾改變。直到她死亡,他都未動過娶妻之念。


    這一世,他對她幾次動情都是由於功法反噬。所以,他對她不肯放手,隻是出於責任和不甘心吧?他的責任心使他必須要對她的清白,他的自尊心也不容許他被人拒絕,事實上,他應該比她更不想成親。


    所以,之前她也許用錯了方法?他們完全可以好聚好散,看在盧夫人麵上,她也不想和他鬧得太難看。


    初妍思前想後,權衡利弊。若是真能與他說開,兩不相幹,其實,還是值得冒一點風險的。他能主動放手真是再好不過。


    她也不願和他鬧翻。上輩子,他的手段,他翻臉無情時的心狠,件件樁樁都令她刻骨銘心,與他為敵實在是個糟糕的主意。


    何況,這一世,他沒有對不起她,反而救過她,她做不到因他上一世的錯誤報複他,隻想選擇遠離他,好好地過自己的小日子。


    宋熾靜靜地等待她開口。


    初妍下了決心:“好,我告訴你。夢中,你隱瞞我的身份,騙我是真正的宋姝。在娘……你母親出事後,為了複仇,想方設法將我送給了衛昀……”


    他以為是夢,那就當作夢好了。夢中經曆的一生,總不像死而複生般駭人聽聞。


    宋熾心中微震:她的夢和誠王的夢遊似有不同,卻又有很多重合之處:誠王的夢中她是宋姝,她在夢中也一直以為自己是宋姝;誠王的夢中母親出了事,她的夢中也是如此;而且,兩人的夢中,她都嫁給了衛昀。


    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巧合?


    誠王說,他在夢中仿佛度過了一生,真實無比,難道她也在夢中度過了一生?


    等等,宋熾望著初妍竭力平靜的麵容,微斂的桃花眸,無意識攥住衣角的纖纖素手,心中一動:她的情緒不對勁,她沒有把全部的實話說出來!


    他壓下浮動的心思,露出詫異之色,故意道:“就因為這個?”


    什麽叫“就因為這個”?初妍聽他輕飄飄的語氣,強自壓抑的怒火與怨恨一下子冒了出來,氣不打一處地道:“宋大人是覺得,自己這麽做沒什麽問題嗎?”


    宋熾的目光落在她因憤怒而格外嬌豔生動的容顏上,見她氣得臉頰緋紅,水汪汪的桃花眼中滿是怒火,不動聲色地道:“妍妍,這隻是夢。”他頓了頓,仿佛哄孩子般柔聲開口,“夢中的一切就算再真實,終究是夢。我怎麽可能將你送人?”


    “怎麽不可能?”初妍冷笑,“你……”她忽然頓住,不願意再說下去。說得再多又有什麽用?他不會相信,隻會覺得她用一個夢否定他實在無理取鬧。


    “我什麽?”宋熾不以為意地道,“妍妍,不要鬧了。夢隻是夢,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


    她鬧,這些事不會發生?初妍腦中“咯嘣”一下,仿佛有一根弦突然崩斷,被他輕描淡寫的態度徹底激怒。


    “不會發生?”她冷聲開口,“好,我且問你。我們在保定初遇時,若是我的記憶失去得更徹底,醒來後什麽都不知道。而那時,你要我假扮你的妹妹,你會怎麽做?”


    宋熾一怔,皺起眉來。


    “你不敢回答我嗎?你不敢說便我來猜猜看。以你素來的行事,你會選擇告訴我真相,還是直接告訴我,我就是你的嫡親妹妹,免得我一不小心露了破綻?”初妍冷笑,“你會選擇後者對不對?”


    宋熾沒有否認。


    他素來不喜歡給自己找麻煩。如果真是她假設的情況,他要瞞過所有人,確實是連她一起瞞住最可靠。


    初妍又道:“我再問你,若你母親被人欺辱,害死,你要複仇,反而被人勾結權宦,誣陷你不忠不孝,逐出家門,令你身敗名裂,走投無路,你會怎麽做?”


    宋熾心頭大震。


    誠王的夢中他成了宋家的棄子,被逐出家門,個中緣由誠王卻說不清楚。初妍卻清楚明白地說了出來:有人害死了母親,他要複仇,被人誣陷不忠不孝,逐出家門,身敗名裂。


    初妍道:“你現在自然不會將我送人,因為夫人還好好的,你也好好的,遠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可真到了那地步,宋熾,”她一字一頓地叫他的名字,“你不會對我留情。有些事情,一次教訓便已足夠。”


    他抬眼,觸到了她含著悲傷又帶著冷意的眸光,電光火石間,驀地將她說的一切,從前的疑惑串連起來:祖母壽宴那日,她種種不同尋常的舉動,是為了避免母親悲劇的重演。那一日,如果不是她,母親被向來喜愛玩弄美婦人的高閣撞上,會有什麽下場可想而知。


    如果不是她,死的就不是段氏,而是母親了。


    她和誠王的夢中,母親都早逝了。對方是權勢滔天的高閣,他要報仇,勢必引起宋思禮的恐懼不安,所以才會有他身敗名裂,逐出家門之事。


    真的到了四麵楚歌的境地,他會怎麽做?


    宋熾目中閃過森冷之意。


    他從來不是什麽好人。已經跌到地獄深處的他,隻想複仇的他,大概什麽都做得出來。他會不惜一切代價,不擇手段,爬到權力之巔,叫曾經欺辱他之人都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


    所以,夢中身為他妹妹的她結識了誠王,與誠王做了戀人,為的就是讓衛昀注意到她,讓她進宮,鋪就他東山再起的青雲路。


    他有些理解初妍對他的抗拒了,這個夢,委實真實可怕得叫人心驚,夢中的他,無情至此,算計至此,她怎能不對他心生恐懼?


    可,他怎麽會舍得將她作為複仇的工具獻給衛昀?


    他閉了閉眼:“這個夢……”隻是夢而已。現實是,母親沒有死,而她,也絕不是可以隨意被犧牲的那個人。


    他慢慢開口:“妍妍,我不會將你送人。若是不小心弄丟了你,也一定會接你回家。”


    初妍氣得頭痛:他怎麽有臉說這種話?上一世,他明明就將她送了人。至於接她回家,是直接送她回老家,一了百了吧?


    可他沒有前世的記憶,不肯承認,她還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她揉了揉眉心,不想和他在這個問題上作無謂的爭論。現在最重要的,是打消他娶她的念頭。


    既然這個理由說服不了他,初妍想了想,改變了策略,聲音軟了下來:“我在見到你前就經曆了這一切。夢中,我把你當做親兄,心甘情願為你入宮,為你籌謀,最後……”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沒有說完。


    宋熾想起誠王說的她的結局,從來冷硬的心仿佛被銳物驟然刺了一下。


    她夢到了她的死亡嗎?


    初妍輕聲道:“我在夢中,做了一輩子宋家的女兒,直到死去都以為你是我的嫡親兄長。”


    宋熾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以,她才會第一次見麵,就脫口叫他“阿兄”;她才會對盧夫人如此親昵,感情深厚;對宋家的一切如此熟悉,應付自如。


    所以,她幾次拒絕他。她說,他是她的阿兄,怎麽能做丈夫?


    阿兄嗎?


    他抬起頭,目光細細描摹著她的模樣。


    燭光昏黃,柔柔軟軟地披在她身上,她赤足踩著繡鞋,亭亭而立,膚若新雪,眼若含波,嬌豔如枝頭初綻的桃花。


    月白的絲質外袍披得匆忙,襟口處空落落地散著,露出如玉如瓷的修長脖頸;一頭微卷的秀發沒有束起,流瀑般披散在肩頭,襯得那張吹彈得破的小臉粉撲撲的我見猶憐,說不盡的嬌慵嫵媚之態;一對妖嬈的桃花眼中,目光卻透著冷寂和脆弱。


    她離他那麽近,觸手可及;卻又是那麽遠,仿佛他永遠無法靠近她。


    他的目光幽暗晦澀:她始終有無數個理由不願嫁他,可自從密室那一日,他待她的心情早已兩樣。


    初妍垂眸道:“阿兄若真憐我,娶我之事休要再提。我,我總是將你當作兄長般敬愛。”


    宋熾望著她,黑眸凝光,久久不語。


    初妍一鼓作氣說完,這會兒倒忐忑起來了:他不是說隻要得個明白,他不會強求嗎?她已經將能說的都告訴了他,他該不會是想反悔吧?


    宋熾終於開口了:“妍妍的意思,是繼續做兄妹?”


    初妍猶豫了下,點頭。


    宋熾問:“若我做不到呢?”


    初妍:“……”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提議,“阿兄若不願,請為陌路人?”


    宋熾沉默了。許久,他忽然淡淡笑了笑,漫聲應下:“如你所願。”


    他答應得輕巧。初妍一怔,糊裏糊塗:他是答應了做回兄妹,還是做陌路人?


    宋熾起身站起,修長的身形投下長長的影子,籠罩住她,抬手,落到她衣襟上。


    初妍臉色丕變,身子僵住:“你……”


    宋熾目光專注地看著她,將她散亂的襟口攏起,又理了理。


    初妍木木地看著他的動作,渾身上下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定住,一動都動不了,茫然看向他。


    許久,他清淺的呼吸拂過她耳垂,溫潤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妍妍,我們不可能再做兄妹,這輩子都不能。”


    初妍心頭一跳,他的意思是從今往後,願為陌路人嗎?那真是再好不過。


    心念未已,他又道:“可要我把你當做陌路人,也不可能。”


    所以,他是什麽意思?初妍被弄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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