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和香椽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懂,盧夫人又病著,沒有精力時時顧著她,奴大欺主,她沒少吃這兩個丫鬟的暗虧。


    但她也應該感謝這兩個丫鬟,如果沒有她們孜孜不倦地折騰,她大概也不會這麽快就有機會跟著宋熾學習禦下之術。


    不過,這輩子她可不需要再學禦下之術了,這兩個糟心的玩意兒還是離她遠些的好。


    初妍麵帶詫異地看向胡媽媽:“媽媽從哪裏聽說我缺人服侍了?”


    胡媽媽笑道:“姑娘身邊隻有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那怎麽成?”


    初妍眨了眨眼,一臉茫然地轉向宋熾:“人是阿兄安排的,一個不夠嗎?”


    宋熾望著毫不猶豫地把皮球踢給他的小丫頭,心中又好笑又好氣,淡淡接話:“你是我宋府的大姑娘,一個服侍的人自然不夠。”


    胡媽媽現出笑容。


    宋熾繼續道:“但也不是什麽阿貓阿狗能往你身邊送的。”他哪能不知這兩個丫鬟是什麽貨色,段氏送這麽兩個人來,委實不懷好意。隻是不知小丫頭是怎麽看出不妥的?居然還知道拉他出來作擋。


    胡媽媽的笑容凝固了。被稱作“阿貓阿狗”的兩個丫鬟臉都漲成了豬肝色。偏偏宋熾神情溫文,一派清雅出塵,仿佛隻是不經意一提,這個時候誰要跳出來倒像是自己承認了。


    初妍“哦”了聲,赧然笑道:“我什麽都不懂,都聽阿兄安排。”


    這個小滑頭,使他使得倒順手。宋熾見初妍一副溫順乖巧的模樣,牙根微癢,話鋒一轉:“二嬸也是一番好意,人既送來了,就留下吧。”


    初妍:“……”


    宋熾含笑看她:“妹妹看怎麽樣?”


    她就知道,宋熾這家夥不會這麽好說話。初妍暗暗咬牙:“我都聽阿兄的,阿兄總是為我好。”


    宋熾眼中透出幾分笑意:“妹妹既然同意,讓周媽媽教幾日雲汀院的規矩,妥當了再送到妹妹身邊。”


    咦?初妍眼睛亮了:妥當了再送,不妥當的話大概是永遠不會再送了?她雖然不怕秋霜和夏露兩個,但要費神處理,總是麻煩。


    胡媽媽臉色一變:“大公子,這樣一來,姑娘身邊豈不是還缺人?”


    宋熾微微一笑,喚道:“玉柚。”隨著話音,一個穿桃紅比甲,眉清目秀,身量高挑的丫鬟走了過來,行禮道:“大公子。”


    初妍意外:玉柚原本是在宋熾的書房服侍的,最是溫柔細致。前世,宋熾後來也將玉柚給了她,卻沒有這麽早。一直到她學會如何收拾秋霜和夏露,才把人交給她。後來她入宮,玉柚要準備嫁人,才沒有繼續服侍她。


    宋熾吩咐道,“你以後就跟著大姑娘吧。”


    玉柚恭敬地應道:“是。”一抬頭,恰看到初妍在對著她笑。她羞赧地低下頭,對著初妍福了福,站到了初妍身後。


    玉柚什麽都好,就是臉皮太薄。


    胡媽媽的臉色難看起來:“大公子早有安排,倒是我們太太白操了心。”


    初妍得了玉柚,心情愉悅,眉眼彎彎地接話道:“怎麽是白操心呢?二嬸對我的心我和阿兄都知道啦。”


    胡媽媽見初妍麵上一團稚氣,神態天真,一時竟不知她這話是出自肺腑,還是出言譏諷。她一肚子的牢騷說不下去了,陰沉著臉行了一禮:“老奴職責已到,太太那邊還在等著老奴,先告退了。”


    等到胡媽媽背影消失,初妍笑著對宋熾道:“多謝阿兄。”


    宋熾不動聲色地打量她:“謝我什麽?”


    初妍道:“謝阿兄把玉柚給我啊。”回頭問玉柚,“你認得我的屋子吧?”


    玉柚點頭,應道:“認得。”


    初妍笑盈盈:“那你帶我去吧。”轉向宋熾,“就不勞阿兄和周媽媽了。”


    宋熾目送著她開開心心離去的背影,抬手捏了捏眉心:小丫頭這一手過河拆橋玩得可真是溜。


    罷了,總是小女孩兒的小心思,無傷大雅。這樣也好,有這等膽氣和心思,不至於在這個家吃虧,倒叫他少了許多後顧之憂。


    *


    給初妍安排的屋子在盧夫人正房的東側。小小三間精舍,碗口粗的竹筒搭出台階回廊,十分別致,裏麵都是一色的填漆家具,甜白瓷用具,布置得極其清雅。


    初妍的行李已經被送了進來,堆在東屋,香椽帶著雲汀院的兩個婆子正在歸置。


    屋裏亂糟糟的,初妍一時無處下腳。


    香椽見狀抹了把頭上的汗道:“內室已經收拾好了,姑娘先去歇會兒吧。等我手上放一放,就去提壺熱水,服侍姑娘梳洗。”


    玉柚忙道:“熱水我去提吧。”


    香椽疑惑地看向玉柚。


    初妍介紹道:“她是玉柚,阿兄將她給了我,以後也是我們屋裏人了。”


    香椽歡喜:“玉柚姐姐好,我剛到這裏,兩眼一抹黑,正愁什麽都不懂呢。你來了真是太好了。”


    玉柚見香椽說得真誠,心裏鬆了一口氣:香椽到底是姑娘的舊人,情分不一樣。她原本懸著心,怕會受到香椽的排擠,沒想到對方這麽好相處。


    初妍早知道她們會相處融洽,不管她們,自己一個人去了內室。


    內室還是記憶中的模樣,沿牆擺著黃銅把手雕花立櫃與妝台。靠牆根處是一張雕工精致的填漆架子床,掛著銀紅色的薄紗帳。鎏金如意帳鉤上各掛一個小巧玲瓏的鏤銀熏香球,滴溜溜地轉動著,散發出淡淡冷梅香氣。


    她在床沿坐下,慢慢倚上床頭,旅途的疲累紛湧而上,腦中卻一片清明,毫無睡意。


    宋家還是當初叫人糟心的模樣。唯一的區別,這一世她不是真正的宋姝,不是宋家人,總有一天,可以徹底地擺脫他們。


    可真正的宋姝在哪裏,她的家人又在哪裏?


    紅蓼,常媽媽……必須找到她們,才能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


    初妍望著頭頂的銀紅紗帳出神。前世的姬皇後是忠勇候府的姑娘,然而忠勇候府和宋家,一個是勳貴之家,一個是科舉出身,風馬牛不相及,平時根本沒機會見麵。也就宋熾,當初受過老忠勇候的厚恩,和忠勇候府有私交。


    請宋熾幫忙?


    她立刻否決了這個辦法。她信不過宋熾,為盧夫人著想,宋熾也不會希望她這麽快就找回自己的家人,揭穿身份。她必須找其它機會。


    她沒想到的是,這個機會很快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以下小天使,愛你們,(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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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宋家規矩大,除了宋思禮和宋熾天不亮就要動身上朝,盧夫人臥病在床,其餘人隻要在家,每日都要按時去董太夫人那裏晨昏定省。


    臘月前,天氣寒冷,董太夫人心疼孫女們,將晨間問安的時間往後推了半個時辰。


    初妍第一天請安,玉柚和香椽都十分緊張,早早地就來喚她。初妍卻不慌不忙,先去正房看過盧夫人,服侍她喝了藥,又陪著喝了一碗燕窩粥,才從從容容出了門。


    盧夫人不放心,叫周媽媽陪著一道去。初妍笑著婉拒了。她自己應付得來,沒必要再多一人陪她受冷臉。


    陽光正好,驅散了早春的寒意,梧桐枝椏透出星星點點的綠來,一大片金黃的迎春裝點出初春的明媚。


    鶴年堂正廳的槅扇半掩著,歡聲笑語從裏麵傳出來,熱鬧非凡。玉柚詢問地看了打簾子的小丫鬟一眼,小丫鬟低聲道:“二太太,二姑娘,三姑娘都已經到了。”初妍是最後一個到的。


    玉柚擔心地看向初妍,初妍對她安撫地笑了笑,想起前世她第一次來請安時的情景。周媽媽和香椽陪著她,早早地到了鶴年堂,小丫鬟一句“太夫人還未起”,將她們攔在了屋外。


    陽光照在身上,帶著融融暖意,她的一顆心卻像浸在冰窟窿中一般。透過半開的槅扇,她分明看到董太夫人穿戴整齊,扶著高媽媽的手,站在小廳的青花瓷缸前喂魚。


    她曾經真心想當一個好孫女,可再多的真心也經不起反複的磋磨。說到底,她也隻是個普通人,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後,她的心也會流血,會疼。


    好在,她現在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不在意這些人。


    小丫鬟打起簾子,笑盈盈地說了聲:“大姑娘來了。”眾人聽到動靜看了過來,笑語聲停頓片刻。


    董太夫人正歪在羅漢榻上和宋嬈說話,冷哼了聲:“我還以為我們大姑娘嬌貴,不打算來老婆子這裏了呢。”


    話說得重。初妍垂著眉眼,慢慢開口:“祖母說得沒錯,孫女差點就不敢來了。”


    董太夫人隻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她順著杆子就往上爬,氣得冷笑:“大姑娘好大的架子。”


    初妍幽幽道:“反正祖母也不想見到我。”


    董太夫人一愣,惱羞成怒:我怎麽不想見你了?”


    初妍沒有說話,目光盈盈地看向她,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中仿佛有水波蕩漾。


    董太夫人心口一窒,怒火一下子被澆滅,怔怔地看著初妍,露出頹然之色:孩子說得沒錯,自己是不想見她,卻說不出口。


    初妍規規矩矩地給董太夫人行了禮,目光落到坐在下首穿著秋香色繡牡丹蜀錦褙子,慈眉善目的中年婦人麵上。


    董太夫人僵著臉:“還不給你二嬸行禮?”


    初妍行禮,叫了聲“二嬸”。


    段夫人笑容矜持,姿態高高在上:“昨兒我事忙,等到來的時候大姑娘已經走了,沒有見到,還望大姑娘休要見怪。”


    初妍心裏膩味:段夫人還是老樣子,明明不滿意自己沒等她來就走了,還要故意這麽說。


    她看向段夫人,神情真誠:“我怎麽會怪伯母?莊子的事確實比我重要多了。”


    段夫人噎住。藏於袖下的手攥緊了帕子:這死丫頭是故意的吧?明知大人昨日還為了這事發作了一通,這會兒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偏偏宋姮完全沒聽出兩人的機鋒,深表讚同地道:“娘管著一家的嚼用,有事脫不開身也是沒辦法。”


    段夫人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宋姮一眼:她這個女兒,真是被寵過頭了,怎麽就這麽傻?


    宋姮毫無所覺,笑著依到她懷中,興奮地道:“娘,陽湖公主的賞花會真的給我下帖子了?”


    說到這事,段夫人也露出與有榮焉的笑容:“是真的。”


    陽湖公主是永壽帝衛昀的胞妹,最好熱鬧。陽湖公主府每年一度的賞花會更是京城一大盛事,向來隻邀請皇親貴戚,以及頂級勳貴權臣家的年輕一輩參加,可謂一貼難求。宋思禮去年還隻是鴻臚寺卿,不夠資格,宋姮之前從來沒有收到過帖子。


    宋姮臉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這下子廖家五娘就沒法在我麵前炫耀啦。”她口中的廖五娘是禮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廖是元的孫女,和她素來交好,已經連續兩年參加了賞花會。前兒廖五娘又帶了賞花會的帖子向她炫耀,為此,宋姮生了好一場悶氣。


    宋嬈在一旁湊趣道:“恭喜阿姐了。”


    宋姮拉著她手,一臉遺憾:“可惜阿嬈不能去。”宋嬈是庶女,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盛會。


    宋嬈的笑容僵住,半晌,方強笑道:“我怎麽能和阿姐比?”


    宋姮沒有發現她的不對,衝著初妍笑:“真可惜,姐姐也不能去。”


    初妍心中一動:她先前怎麽沒想到?忠勇候府聖眷正隆,這樣的盛會,他們府上的姑娘多半會參加。如果紅蓼就是前世的姬皇後,在賞花會上,很有可能見到對方。


    隻可惜,前世,她沒能參加賞花會,並不知道姬氏當初有沒有去。


    她得想個辦法參加賞花會才行。


    宋姮已經在憧憬那日該穿什麽衣服,做什麽打扮。到時,全京城的貴女都會聚在一起爭奇鬥豔,她可不想被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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