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慢慢等著吧。”“你知道現在的社會情況如何嗎?普通民眾生活的大片區域,沒有警察、一片混亂,每天都有暴力事件發生。時間局的局長鋃鐺入獄,高官貪汙、濫權等等醜聞層出不窮,整個局裏烏煙瘴氣。而群眾正在質問我們為什麽沒有阻止這一切發生。全球僅有六分之一的人能被移民,對那剩下的六分之五來說,人類就已經走到窮途末路了。”還沒等符衷說完就有人用諷刺的語氣說道:“我們正在失去民心,麵對黑洞危機我們一籌莫展、一籌莫展!”符衷知道會議桌上的話鋒已經被導向了自己想要的方向:“如果你還想著靠上麵的誰來給‘回溯計劃’做後盾,我敢說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像拋棄家園那樣把‘回溯計劃’也一並拋棄了,我向你保證。”“你完全不了解現在是怎樣的局麵,你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讓利益最大化。我勸你打消那愚蠢的想法,有舍才有得,人類的未來不應該拖泥帶水。”“現在時間局已經要靠社會捐款來維持‘回溯計劃’的正常運轉了,這樣的好日子還會持續多久呢?支持者正在流失,我們必須趕在支柱倒塌之前把事情給辦好。”眼看對話就要變成爭吵,一直沉默的季打斷了他們:“好了,不爭了。齊明利教授,你是空洞問題的專家,對此你有什麽想法呢?”齊教授聞言抬起頭,看了看季,然後拿起桌上的一疊紙。符衷達到目的後就停止了爭論,朝教授側過臉,裝作是在認真聽齊明利講話,抬手摸了摸耳垂上的耳釘。那枚銀光閃閃的小東西引起了季的注意,他這下才確信世界上至少還有點真實的東西,符衷外表看起來大變樣了,但有些地方還是保留著以前自己熟悉的樣子。*會議在三小時後結束,他們著重討論了黑洞危機和龍血汙染,具體的戰略規劃要等到下一次與時間總局、國務院和軍委辦公室的共同會議中才能製定,因為會上必須要有領導列席。散會後,季伸手把麵前的話筒挪過來,單獨說了一句:“席督察等會兒留一下,我想跟您單獨談一談。”他看著符衷的臉,見他抬起頭來與自己對視了兩秒,然後沒什麽情緒地點了點頭。季看到了符衷眼裏亮亮的光,他就知道符衷表麵上的冷漠都是裝出來的。歐居湖還沒離開,他把桌上的文件收進夾子裏,看了看季,猶豫了一會兒後按著話筒說道:“指揮官如果想單獨談,可以使用總連機的語音通話頻道。”“不必,現在全息投影都還開著,就省的再去轉移頻道了。我就是想問問席督察關於開辟全新通道的想法,也就是五分鍾的事情。”季回答,他抬起睫毛注視著歐居湖那一對奇特的大耳朵,這對耳朵讓歐居湖看起來有點兒嚇人,也有點古怪。“需要安排監督員嗎?”歐居湖問道,當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正把筆帽合上的符衷扭頭看了他一眼。季笑了笑:“你們的督察官不就在這兒嗎?我就是想和席督察聊聊,外人不需要在場。如果你上頭有人責問起來,你就說是‘回溯計劃’的指揮官要你這麽做的。明白了嗎,歐組長?”歐居湖不說話了,他看看符衷,發現對方也盯著他。符衷的目光有點冷,但還不至於太紮人,不過對麵的指揮官相比之下就顯得過於嚴厲了。歐居湖的下巴鼓了起來,像含了一個網球在嘴裏,看得出來他正在努力做一個正確的決定,並且他最後也這麽做了。歐居湖隻是一個組長,離季還差得遠,他是不敢和季怎麽樣的。這位長著古怪的飛耳朵的組長起身朝季彎了彎腰,然後拿著文件夾和大衣外套離開了座位,他的秘書走上來為他把滑開的椅子放回去。符衷稍微等待了一會兒,他把手裏幾疊文件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像是在研究論文,事實上他根本沒有把紙上的內容看進去。眾人離開的時候都要衝著季點頭致意算是行禮,然後再依次走出門。齊明利教授是最後一個從椅子上站起來的,他把皮包提在手裏,挽起外套後朝符衷伸出手。他們的手握住了,符衷說:“剛才教授做的演講很不錯,會議桌上的大部分人都願意聽您的話。”“這隻不過是表麵的,他們隻不過是看在我一個老頭子的麵子上才這麽做的而已。”齊明利說,“畢竟未來又不掌握在我手上,我都89歲了,誰知道我還能活幾年。”“您起碼能活一百歲。”符衷點了點頭,他們鬆開手。齊明利把圍巾掛在脖子上,繞起來之後打了一個結。他看了看符衷,再轉過身去打量了季一會兒,說:“就是因為未來掌握在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手裏,所有總有人想方設法要阻攔你們。”“就算是通衢大道也總得遇上幾塊小石子,這很正常。很感謝齊教授能來到這裏為我們提供幫助,您的‘同源互通假說’和‘異界橋梁效應’給了我們很多啟示。”“人們對時空的研究還在起步階段呢,這兩個隻是初步的研究成果,還有很多需要補充和改進的地方。”齊明利說著看向季,季坐在另一頭,靠在椅背上,他身邊的人都已經散去了,“我也得好好地感謝你們有了這麽多激動人心的大發現,如果我今天沒來參加這次會議,那我將會錯過很多值得探索的好東西了。”符衷撩起眼梢朝季看去,他們的目光觸碰了一下,灼得符衷心裏發起燙來。齊明利再說了些什麽他也不記得了,那時候符衷的思緒裏隻有季,就像潮水退去了,岸上隻剩下他們兩個等著月亮升起來的人。符衷想到了落日,還有月光,自然之物能讓他感到寧靜,宏大的事物能讓人的思維和心胸都寬廣起來。齊明利過會兒就離開了會議室,符衷等門關上之後才拿起桌上收拾好的文件夾朝季走去。全息投影沒有關掉,會議室裏還亮著白晃晃的燈。符衷按滅了一半的照明燈,隻在頭頂留了幾盞,剛好能把自己和季照亮。他靠在季旁邊的桌子上,低頭看著季的眼睛,笑道:“首長叫我留下來幹什麽?”“誇你剛才在會議上帶了一手好節奏,一桌子的人都被你帶著跑。”“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你跟以前不一樣了。”季笑道。符衷壓著眉尾,說:“應該把他們帶著跑一跑,這樣我才能知道他們各自的站位是什麽樣的。”“現在你弄清楚了?”“幾句話的工夫就能看出來他們到底在打什麽算盤。”季靠在椅背上看著他,手指撫摸著嘴唇。符衷伸出食指放在季手背上,沿著手骨向下滑動:“除了這個呢?”“就是想見見你,跟你說會兒話。”季說,他伸手去勾符衷的手指,但是隻能勾到投影產生的輻射波紋,“我很想念你。”季倚著身子,他默然了一會兒,沒有說話。然後他朝符衷笑起來,於是符衷就看到他像燕子翅膀一樣壓下去的眉尾,還有眼尾的褶皺。符衷忍不住低下身去,他想好好看看季的眼睛,以及他淺淡的皺紋。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季的樣子了,就算季在夜晚回到他的夢中,麵容也並不清晰。符衷抬起手指,就像以前那樣撫摸季的眼角,但手指上並沒有傳來觸感。全息投影隻是能照出一個人的樣貌,包括他身上的每一個細節,但無法還原真實的感官。符衷摸不到他,他的手指一下就從季的影像中穿過去了,觸手可及的隻是輕盈的空氣。季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睛,微微側過身子,然後又定住了,等著符衷的手指放在他臉頰上。但是他等了很久也沒有等來熟悉的被人觸碰的感覺,身邊隻是靜謐,連空氣都沒有流動半分。符衷對他來說也不過是一束光,一個鏡中的影像,他離得很近,眼睛看見的一切都很真實,但就是無法碰到他。大概是在做夢,夢中留存有幻影,醒來後手裏仍舊一無所有。符衷把手放下,說:“我碰不到你。”季下意識地想抓住他的手腕,但手一伸出去就從符衷身體裏穿過了,無論他多用力,抓住的隻不過是看不見的氣體。“我也碰不到你。”季說,他伸著手,像是等誰來握住。他想得到一點真實,虛幻的夢境已經把他折磨得心力交瘁。季不想再經曆那種空虛,但現實留給他的就隻有空虛。符衷看到季的手上戴著那個指環,擦得很亮。季瘦了很多,指環戴在他的手指上有點鬆,但他一直沒有摘掉。季把手指亮給他看,說:“我一直都戴著,沒有摘下來過。別人都以為這枚戒指是我自己的,因為我告訴他們這是大學畢業的紀念戒指。我決定這樣一直戴下去,就算我進了監獄,裏頭的人也不會讓我把它摘下來的。”符衷看了戒指一會兒,他虛虛地攏著季的手,就好像真的有人坐在麵前,而他的手正切切實實地被自己捧在手心裏。符衷看到了季手上的傷痕,比他之前看到過的又多了一倍。符衷垂著睫毛,眼瞼下的藍色靜脈血管就像是畫上去的油彩一樣。他看起來完全變了一個人,但其實哪裏都沒變,季仍能在一個個小細節裏攫取到符衷的真實感。“這個指環其實不怎麽值錢的。”符衷說,“我還可以送你更好的,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戒指。”季扣著符衷的手指,就算觸摸不到他的皮膚,他仍然想這樣扣住他,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們像兩把扣起來的掛鎖那樣不再分開。他眼裏鋪陳著笑意,不同於剛才在會議上的皮笑肉不笑,他麵對符衷的時候一直都展露出真摯的內心。季撐著桌麵,抬起下巴看著符衷說:“假如你送了我全世界最好的戒指,我還是會把這個指環留著,放在灰塵無法到達的地方,讓它幾十年幾百年都閃閃發亮、光潔如新。因為它是我們相愛的最初的證據,狂暴的激情、純潔的愛意,都應該一直閃耀下去。”符衷笑起來,他隻有在這時候才感覺靈魂回到了身體裏,三個多月來的焦慮和驚慌都隨著季的出現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想擁抱季,想親吻他的眼睛、臉頰和嘴唇,他感覺自己已經完全被這個專門用於接吻、用於偷偷擁抱的神秘時刻給主宰了。此時即使有什麽非分之想、有什麽不切實際的奢望,在他看來也是合情合理的。“首長,你打算什麽時候結婚?”“我們上次不是已經結過婚了嗎?邀請了高山和大海來做我們的見證人,整個星球都是我們的座上賓。”符衷搖了搖頭:“我是說‘真正的’結婚我們穿著最好的衣服,一起走過紅毯,像任何一對異性情侶那樣接受祝福,然後互相宣誓。”季默默地看著他,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但他在符衷的眼神中看到了小心翼翼的探尋和希望。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仿佛春天的樺木在發芽。兩個時空的同一片春天正在滲透進來。長時間的沉默後,季說:“你真的想要和我結婚,然後一起生活嗎?結婚是一輩子的事,不論男女,責任沒有比‘回溯計劃’小多少。而且我們的性別、身份、職業都與常人大不相同,我們遭受的阻礙會比普通人更多、更難跨越。而且在日後的相處中,我可能表現得並沒有你所期望的那麽好,我會有很多缺點,比如我抽煙喝酒、精神有疾病等等,當然包括還沒表現出來的。你可能會對我失望,覺得十分幻滅,然後後悔做出和我結婚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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