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而且要指揮官本人確認,也就是一兩句話的事情。”組長說。“這可不止是一兩句話的事情。”符衷說。組長沒懂他意思,但他沒說什麽,他看了看時鍾,問:“現在還要去打報告嗎?其實我們可以明天辦這事的,因為發給他們指揮官的通知就是明天換人。”“既然我們已經來這裏了,並且一切都井然有序地進行著,那今晚就把這事兒給辦了。趕緊把其他事情做完了才好心無旁騖地去對付‘黑洞危機’,按照這個發展形勢,我們這個任務組恐怕是創造奇跡的那個組了。所以我們得加快腳步,追趕時間。”符衷用左手撚著右手手指。組長看著符衷,然後眨了下眼睛:“看來督察官對我們寄予厚望,認為我們能創造奇跡。”符衷笑起來:“誰都是奇跡。這個話題留著以後再說,我們還是先去跟‘回溯計劃’打個報告,與他們的長官互道晚安後再回到房間裏去睡個好覺。時間不早了,明天還有明天的工作呢。”“噢,我可沒有那個能耐跟他們的指揮官互道晚安。”“我會替你說的。”符衷回答,他放下手,“走吧。”組長想不明白為什麽督察官非要在這麽幾個小時裏就把所有事情一口氣幹完,仿佛明天黑洞就要把他們全都吸進去似的。符衷在路上思考著自己的事情,小七跟在他身邊。這條威武神氣的大狗給任務組的人們造成了不小的威懾,他們認為每個督察官都要配一隻惡犬,好收拾那些不聽話的人。不過這隻是他們的臆想。小七不是惡犬,小七對人十分友好,但也十分具有攻擊性,這種攻擊性並不外露,而是隱藏在友善的假象下的。總連機室裏沒有人,辦公椅上空空如也,整個監測平台除了值夜班的地方,其餘都是空蕩蕩的。大家已經被折騰累了,隻有符衷看起來依舊神采奕奕,他仿佛永遠不會感到疲倦似的在完成一個一個任務。星河係統在自動工作,符衷站在金屬地板上看到了那台鑲嵌有巨幅屏幕的龐然大物,他覺得眼前就是奇跡之門,鑰匙就在他手裏,他已經在短短幾秒內見證了一個奇跡。“在與他們通話之前最好查看一下時間表,”符衷在組長正準備插卡連接信號的時候阻止了他,另外調開一張時刻表,“如果你這通電話打過去的時候指揮官正在睡覺,那他整晚的好夢就被你給斷送了,你可能會被痛批一頓。我覺得你惹到了指揮官不是件好事。”組長愣住了,他盯著符衷看了一會兒,忽然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麽。符衷沒有理會他,他仔細比對了一番屏幕上的表格,說:“那邊正好是下午兩點鍾,這是個好時候。”“是啊,這是個好時候,希望他不要在睡午覺。”“他不會睡午覺的,他沒有這個習慣。”符衷隨口回答,牽著小七走到另一邊去。他看到旁邊的櫃子裏擺著整整齊齊的案卷,封脊上還是貼著令人感到親切的不明所以的各種縮寫,時間局的分類員總是有這種奇怪的癖好。符衷終於在這些縮寫上找到了點沒有變樣東西,他確認自己還生活在原來的地球上。組長默默等待著信號打過去接通,這個過程大概有五分鍾或者更長。符衷牽著狗巡視完總連機辦公室後走出來,遞給組長一杯新打來的熱水,說:“等會兒你報告打完了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我還要單獨跟‘回溯計劃’的指揮官說兩句。”“您可以選擇召開會議,在我們大家都在場的情況下與他通話。”符衷喝了一口水,他捂著水杯,不緊不慢地用大拇指摩挲杯口,他現在看起來倒是一點都不著急了。符衷沒有做什麽表情,笑著說:“我是督察員,對方的指揮官理應知道這一點。我不僅要對你們進行督察,‘回溯計劃’也在督察範圍內。所以總得要了解一下我們雙方的基本情況對不對?”“那我必須得在場,這是規定,要互相監督,方便取證。”他這話仿佛是在法庭上對著法官說的一樣。“我知道。”符衷點點頭,他摸清楚這兒的規矩了。他沒有表露任何情緒,慢慢地喝一口水,等著信號接通。他忽然有點嫉妒旁邊的組長,因為他不是第一個和季說上話的人。符衷看到屏幕上的線開始波動了,他的心髒也跟著緊縮了一下,一股滾燙的熱氣從後背燒到耳垂,他的耳朵紅得厲害。組長先開的口:“這裏是北極基地,我們是第五任務組,剛剛交接......”“之前的通知裏寫的不是在這個時候。”組長加快了語速:“噢,我們提前完成了交接工作,於是稍稍改變了時間。我是第五任務組的組長,關於我們任務組的相關資料會盡快發往您的係統。”“以後如果有臨時變更請提前告知我。”“好的。”組長看了符衷一眼,“這次變更是我們的督察官提出的。在他的嚴厲督促下,我們提前了十二個小時完成任務。”“還有什麽事嗎?”“我們的督察官要與您通話。”“現在不接,叫他留言。”組長側過臉,抬著眼皮看符衷,胡編亂造道:“但他好像現在就要聽見您本人的聲音,他似乎有什麽很重要的事要跟您講一講。”符衷盯著組長。過了會兒後符衷朝他豎起拇指。這個人就是他的好幫手,他以後一定能大有所成。這兩個人從見麵開始就不在一個頻道上。對麵沒有回話,但並沒有掛斷。組長眼疾手快地把通話轉接到符衷耳機上去,他想快點結束與這位指揮官的對話。符衷坐在旁邊的椅子裏,他看了組長了一眼,覺察出他沒有離開的念頭,符衷揉了揉眉心。他別開視線,按著耳機努力用說正事的口吻開口道:“我是北極基地第五任務組的督察官。”第220章 隻道尋常話一說出來他就後悔了他沒有喊“首長好”,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失誤。季會將這種行為歸為“不禮貌”,他不喜歡沒禮貌的人。季聽到耳機裏的聲音後也為自己之前的話感動後悔,他不應該說“現在不接”,他應該說“你他媽趕緊讓他接電話”。季回頭看了眼坐在箱子上的一群人,鋼板和鋼筋成山地堆在一旁,後麵高聳的金屬牆壁上開著一排一排的窗戶,此時熾烈的陽光正從那些方形孔中照射進來。“老天,我還在開會。”季輕聲說了一句,往遠離人群的地方走了幾步,抬手放在嘴唇上,不知道該把目光放在哪裏,“你是督察官?”他在一束光中站定,周圍的空氣燙得灼人,一陣陣的熱浪把他浸透了。季扶著腰,他覺得自己此時正身處火焰的中心,迎麵而來的驚人熱度和煙塵封住了他的口鼻,他甚至忘記了自己該怎樣呼吸。身體裏的血液也被炙烤得沸騰翻滾,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化作蒸汽,消散在宇宙中。時間忽然在這時沒有意義了,盡管它漣漪處處,但從沒有留下一絲永久的皺痕。符衷抬起眼睛看著對麵的組長,組長恪盡職守地履行著監督的任務。符衷疊著腿,直視組長的眼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答:“是的,我是督察官。我負責督察第五任務組的所有工作,包括‘回溯計劃’的任務進程。”季捂住滾燙的臉,符衷的聲音讓他心慌意亂,那些長時間沒有出現過的情感在此時蘇醒,真正的春天驅散了冬日的陰霾。這是符衷第二次與他通話,也是他第二次聽見春天降臨的腳步聲。季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心髒的劇烈跳動讓他腳步發虛,渾身的骨頭都酥軟了下去。他抬手插進頭發,環視眼前來來去去的卡車和工人,沒有一樣東西在為他停留。但他此時並不覺得空虛,反而感受到了一種柏樹般的自由。季想說些什麽,一千萬個句子在他腦中成形,但他都覺得不符合情境。最後他放下撐著鼻梁的手,抹掉眼角的淚珠,輕聲說:“沒人教你跟長官說話的時候要先喊對方的稱呼嗎?”符衷還在強撐著表麵上的冷靜和體麵,但他的呼吸節奏都變掉了。有個外人在旁邊看著,符衷不能說什麽這樣那樣的話。太壓抑了,累積了這多日子的思念和愛戀卻仍要被不停地擋回去。符衷怕自己會情緒失控,他想痛哭,想躲進深山裏最恐怖的洞穴,想跳進颶風來臨時咆哮的大海裏。道行不夠。符衷挪開視線,但眼前並沒有他所想看到的事物。他的喉嚨緊得發疼,喉結滾動了一下,說:“首長好。”季低著頭,看自己腳邊的灰塵。雲飄走了,太陽光重新明亮起來,光束穿過塵埃照射到他身上,季這才發覺自己正好坐在方形的光斑中。在廣闊的穹頂下方壘砌著高高的祭台,兩排弧形窗戶敞開的地方立著一尊聖母像。季凝視著那尊將近有五十米高的銅像,他想到了“救贖”兩個字。眾生皆苦,你又是誰的救贖?季想起了朱曾問過他的話。他覺得春神阿多尼斯就生活在自己身邊,他無需再去崇拜什麽其他的神靈。“現在我要去開會了。”季說,他坐了一會兒之後感覺心情稍微平複了一點,“我們得掛電話了。我太難受了,為什麽每次打電話都這麽匆忙。”“我現在可以履行督察官的職責,旁聽你們這次的會議。”符衷站起身,他故意背對著組長,免得讓他察覺出自己為了憋眼淚一直在咬嘴唇,“畢竟我也很想了解你們現在的情況,我想想多聽聽你們的聲音。”符衷眨了眨眼睛,他現在卑微極了,連人稱都隻能用“你們”。符衷還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委屈過,而這一切都是拜這個第五任務組的組長所賜。現在的心情簡直糟糕透了,他隻想快點甩開這個擋住他跟季訴舊情的人,走到外邊去呼吸新鮮空氣,然後找個隻屬於他和季的小世界,把沒來得及說出口的神往、靈感娓娓道來。但季能懂符衷的意思,無論是在多麽遠、多麽邊緣的地方,他都能懂符衷的意思。季捂著額頭,太陽把他曬得渾身都很舒服:“我不掛電話,你也別掛,但是你閉麥。這樣你就能聽見我開會時說了什麽話,以及我們開會的內容了。等我開完會叫你,記得接。”“好。”符衷抬手摸了摸發燙的臉頰,打算用冰涼的手去把那股熱氣壓下去,“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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