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衍文幫他刨幹淨頭發裏的雨水,一點一點給他擰幹,然後蓋上毛毯揉搓。邵哲升一邊大聲抱怨一邊撩開毛毯注視著電腦屏幕的變化,高衍文不得不從腋下架住他才能讓手裏的毛毯準確地蓋在邵哲升腦袋上。執行員給耿殊明送來幹淨的毛毯和衣服,另外有人端來熱水,裏頭漂著幾張薑片,水是棕紅色的,應該加了紅糖。耿教授匆匆喝了一口熱糖水,走過去讓邵哲升換衣服,接替了他的位置。邵哲升就在地質台的一群男人中間脫掉身上濕透的t恤,高衍文給他簡單擦了一下身體。邵哲升正要脫褲子,屁股上就遭了一腳。“這裏有女專家。”高衍文架著邵哲升的胳肢窩,把他帶去隔間,“你被雨水淋昏了頭?聽聽,裏麵都是水聲。”邵哲升真的晃了晃腦袋,停頓了一下,說:“沒有啊。”高衍文揍了他一拳。邵哲升嬉皮笑臉地躲開了,解開皮帶扣,抬頭看了一眼高衍文,說:“你不去外麵盯著屏幕還站在這裏幹什麽?你要跟我比比誰的大嗎?”“去你媽的。”高衍文抬起腿頂在邵哲升的腹部,把他按在椅子上用膝蓋招呼了臀部,“你最好記住上次比出來是誰的大。”“你真不是個啥好東西。”邵哲升跳跳索索地穿好褲子,底褲也換掉了,上下打整完畢才走出隔間,“教授,發現了什麽東西嗎?那座海塘是怎麽回事?”耿殊明戴著耳機,肩上還披著毛毯保暖,回頭看了一眼,說:“你說我不是什麽好東西?嗯?你就是這麽跟師長講話的嗎?我看你更不是個東西。”“噢,不,教授,我沒有說您,我說的是高衍文那個混蛋。”邵哲升披上執行員借給他的作戰外套,“好了不說這個,我們還是說說海塘吧。”“你腦子還算清醒,現在可不是你們起內訌的時候,小混蛋。看看這裏,海塘直接從淺海大陸架升起,沿著海岸線延伸,44公裏後在這裏轉個彎,一直持續76公裏,在一座斷崖旁結束了。”“總長度121公裏,真是不得了,頭回見,頭回見。高度呢?290米。這是巴別塔嗎?嗯?海浪最高值是多少?”“255米,尚未超過海塘高度。不過之後還有更大的衝擊,也許有望越過堤壩衝擊大陸。”“閉嘴,你這是在為海嘯加油助威呢?我賭海嘯輸得一塌糊塗。”“停止你的幻想,邵哲升。”高衍文在一旁說,他給杯子裏衝上第二遍熱水,然後遞過去,“拿著你的杯子,別讓你可憐的小身板得了感冒。”穿著灰藍色衝鋒衣的女專家走上來,說:“注意海塘的起始位置,北端在這裏,南端在斷崖旁。看看北端,不是在從這座火山開始,而是繞到更北的雪山下麵,把火山擋在背後。這不合常理,他們完全可以依靠火山作為起點,這樣能節省不少材料。我相信他們都是聰明人。”“當然,這是個問題。”耿殊明喝一口熱水,胃裏像一團火在燒,熱氣從每個毛孔滲出來,“我們得想想這是為什麽。”“也許修建堤壩的時候這座火山還沒有出現,而是後來才因為岩漿噴發形成的。”邵哲升說,他撐著腰,毛毯披在身上讓他看起來像衝向風車的堂吉訶德。旁邊抱著胸看屏幕,一直一言不發的執行員忽然開口了:“看來當年海嘯來得比火山早。修建這樣一座堤壩,用上最先進的技術,要在一兩個月內完工,大概要多少人?”隊伍中的工程師思考了一會兒,比劃兩下手勢,說:“用上最先進的技術,大概上千到一萬人不等。想想,杭州灣的跨海大橋36公裏,都用了近萬人。這個堤壩顯然難度比大橋大得多。”“如果用上分子重組技術呢?”“大概也就六小時?或者更長也說不定。用這種技術來造這麽龐大的堤壩,成本能飛到天上去,你以為錢是天上掉下來的?你想都不要想。”耿殊明點點頭:“並不是什麽人都能擁有這項技術,就算放在目前,全球也就隻有北京時間局擁有分子重組係統,而且不能說很完善。”“好吧,那就算上千到一萬人修建了這座堤壩。這些人從哪裏來的?又到哪裏去了?這是我們得想想的問題。”第174章 爭赴春忙“我聽你們在裏麵討論了這麽久,難道就沒人把懷疑的目光放在時間局本身身上嗎?”艙門邊傳來聲音,然後輕飄飄的人影斜過來,“時間局,或者軍隊,或者兩者兼具,好吧不管他媽的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們來過這裏。而那些勞工,就是有組織地召集好之後運送過來,這座建築群,這座堤壩和港口,都是他們的傑作。”“你是誰?”“你難道認不出來我身上穿的是執行員製服嗎?0779,林城,執行員兼指揮官特聘側寫專家。”林城抹掉下巴上的水珠,鼻尖紅透了,他身上的衣服濕透了,狼狽不堪,“指揮官在哪裏?”“他在急救艙裏,還沒醒過來。不過他一定會好起來的,你看他剛才在總控台指揮的時候,依舊是那麽冷靜剛強。”耿殊明回答他。林城沒說話,他盯著耿殊明的眼睛看了一會兒,似乎要從裏麵看出點不尋常的東西來。之後他很輕地點點頭,睫毛垂下去,點了點腳尖:“好吧,他一定會好的。剛才我不在總控台,所以我不知道到底什麽情況,但我覺得他一定像你說的那樣冷靜剛強。我還是挺了解他的。”說完他閉緊嘴唇,呈現一種凋敝而鬱悒的神采,然後把手裏沉重的金屬箱子放在一邊,用衣袖擦去箱子上的水跡。耿殊明站起身朝他走過去,問:“你為什麽來這裏?這裏是地質台。”“我的艙室裏進水了,狂風弄碎了玻璃,暴雨全都衝進來,現在正在搶修。幸運的是,我把我的電腦搶救出來了,因為指揮官命令我監測所有可疑電信號,我得要完成任務。”林城舔了舔因過度緊張和疲憊而幹裂的嘴唇,“所以到地質台來借個地方。”耿殊明給他倒了一杯熱水,林城接過去捂著,打了個寒戰。旁邊有執行員給他送來幹燥的衣物,耿殊明給林城換上:“你一進來就找指揮官,是有什麽發現嗎?電信號出了問題?”林城喝一口熱水,用手背擦去唇邊的水漬,狠狠吸了一下鼻子,呼出一口氣說:“‘orange’,還記得這個單詞嗎?地震、火山、海嘯和風暴摧毀了不少信號發射裝置,但在海平麵下方,有一束異常穩定的信息流,它沒有遭到破壞。我早先就注意到它了,但我探測不到它的具體位置。在海平麵以下,大陸架?大陸坡?還是海底?我不知道。”“為什麽會探測不到?既然能夠確定它是從水下發射出來的,肯定能找到一個源頭,就像你定位那些發射裝置一樣。這應該是很容易的事情,林專家。”“不要叫我林專家,我不是專家,請你把這個稱呼用在我們當中真正的學者身上。”林城把箱子拉開,架起八塊屏幕,“我動用了星河的定位係統,仍然找不到具體位置。是不是,星河?”星河的眼睛轉向林城,回答:“是的,先生,我為您作證。星河的定位係統無法找出它的具體位置,但星河知道自己沒有瞎。”“當然,boy,你的眼睛比我們誰都要明亮。”林城在電腦前坐下,中間一塊屏幕上出現地圖,海洋中被一大片紅色的漣漪覆蓋,他回頭看著一屋子的人,“看見了嗎?這就是定位結果。整片水域都在發射信號,當然找不到具體位置。要知道,星河從不出錯,所以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整片水域都在發射信號,沒有發射點,頻率又十分穩定,這要怎樣才能做到?”女專家站在林城旁邊,俯身去看屏幕上的數據,“我想不明白,看起來好像每個水分子都是發射源。”“我也想不明白,女士。我想了很多天,依舊想不明白。這個信號是在前不久才發現的,突然出現在我的電腦上。我敢斷定,是有人在海中打開了一種奇怪的發射裝置,故意讓我看見。”高衍文剛把邵哲升的濕衣服塞進烘幹機,側過臉看了會兒屏幕,皺起眉:“如果他故意想讓你看見,就說明他想讓我們注意到他,那又為什麽不讓你找到具體發射源呢?這很奇怪。”“是的,先生,沒有比這個更讓人迷惑的了。現在我的周圍都是一群懂得思考的人,看來我來對了地方,我真幸運。有你們聰明腦袋的幫助,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了。”林城說。“不,林城,請允許我這麽稱呼你,”耿殊明說,“我們隻是地質學家,不太懂你所負責領域的原理。所以我們隻是表達自己的疑惑,可能無法提出專業性的解決方案。”“有疑問才是好事,隻有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才能催生解決問題的動力,我們要一直思考下去,別讓腦袋長了鏽。這也是指揮官教我的,他懂的可真多啊。”耿殊明把自己的眼鏡擦幹淨又戴上,他的皮膚重新泛起紅潤:“噢,確實,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不過與你共事的同事們呢?他們與你研究相同的領域,或許他們會更有幫助。”林城停下手指,歪了下腦袋,似乎在整理語言,然後開口道:“我的本職是執行員,然後是側寫專家,然後是黑客。我才算不上什麽正兒八經的信息技術工作人員,所以你知道的,這其中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就像你覺得一個業餘的探險家在地質學這一塊隻是個門外漢而已。現在指揮官沒法醒過來,所以我就會遇到一點意料之中的小麻煩。”“但是指揮官是信任你的,他讓你全權負責電子信號的監控了,看得出來他對你寄予厚望。指揮官看人用人從不出錯,他的眼光銳利得像雄鷹。”“那可能隻有他信任我吧。”林城聳聳肩,“我以前是個黑客,幹點小勾當......當然,我也不怕你們當中誰去打我小報告。就算不是因為指揮官,為了回溯計劃,我也會這麽做。”天空變得越來越黝黑,越來越森嚴,氣象台發來通報,氣旋中心外圍已經登岸,真正的颶風即將席卷大陸。狂風把火山噴發出來的滾滾濃煙和蒸汽撕扯成一條一條,從山穀和高崖上墜落,然後又疾速排空而去。大團的濃霧在暴雨中橫衝直撞,仿佛山林冒起白煙,同時挾裹著喑沉、嘶啞、淒冷的風聲向眾人襲來。耿殊明像是得到了某種隱秘的鼓舞,他眼中重新燃起一個充滿鬥誌的學者該有的熱情,此時什麽風浪都不能把他打倒了。耿殊明用略顯粗糙的手捏著杯子,說:“為了回溯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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