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高衍文已經不再繼續講話,因為他知道這時候不需要他的地質學知識。季攥緊毯子,想從病床上坐起來,但被朱一下按住,警告:“安靜點,三土,你的心髒很脆弱。”話音剛落,外麵傳來轟響,一道驚雷從火山山頂滾過,閃電這個龐然大物虎狼一般猛撲下來,撞擊在火山錐的頂部,巨石和冰雪像流星一樣劃過天空,砸進奔騰的海水裏。緊接著山體猛烈地顫抖一下,山頂那棵巨樹被閃電劈中半邊,此時晃動著它殘存的另一邊樹冠。瞬間一股熾熱的液體從山體內部噴薄而出,衝上天空,然後瀑布一樣掛下來。天空因此而更加陰沉,它好像一個被搶了風頭的婦人,板著令人不悅的老氣臉孔。“警報,警報。維特加拉火山噴發,大量的火山灰正朝我們逼近。風暴眼壁置換成功,已形成清晰圓形風眼,正在往陸地推進,中心風速超過100米/秒。幾條龍卷風正從海上過來。”“指揮官!”有人從旁邊捧著電腦跑過來,扶正眼鏡後把電腦給他看,“傷情監護器定位到了,編號0578。在海中!大概是在這個位置,近海大陸架上。幸運的是,那裏相對安全。”季皺起長眉:“他怎麽會在海裏?高衍文,找出所有陸地地下入海口,推測可能性最大的路線。星河,派出無人機前往定位位置,查看傷情監護器是否佩戴於人體。”星河回答:“傷情監護器已經脫離人體。因為受傷記錄在十三分鍾前就停止了,按照程序,它應該每分每秒都在記錄數據。”“立刻執行!”季厲聲打斷星河,聲音讓高衍文身體一震,“誰知道是不是監護器出了故障,現在我要確認他這個人是不是在大陸架上!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立刻執行!”他說完痛苦地大喊了一聲,是心髒的劇烈絞痛讓他幾乎暈厥過去。朱叫人來幫忙,藥劑換了一管又一管,打了不少鎮定劑,手上全是針眼。在平時,朱是不敢給他這麽注射的。林奈道恩在這時跑進總控台,背著裝有精神藥物的箱子。他打開一個黑色的管子,按在季額頭上,旁邊的電腦立刻顯示出大腦全部神經係統的分布,他飛快地記錄著什麽。醫生在忙碌,其餘所有人都沒有說話,星河也沉默著,但它的屏幕上寫著“正在啟動無人機”。幾分鍾後傷情得到控製,季的喘氣聲聽起來像是風箱在轟鳴。等氣息平穩後,季問了魏山華的情況,回答他的是“尚在搜索”,包括定位器、通訊器、傷情監護器,全都杳無音信。朱擦掉臉上的汗,看了眼時間,倒計時快結束了,起搏器即將停止工作。朱不敢讓起搏器一直工作,因為這勢必會造成突發性死亡,他不敢冒險。火山噴發的岩漿甚至能照亮基地的玻璃,使之呈現淡淡的橘紅色,與一片死氣沉沉的鉛灰融合在一起。修好了停機平台的機械師正背著工具趕回基地內部,此時均在暴雨中駐足,遠眺維特加拉火山。岩漿沿著山體的裂縫流下來,看起來像是整座山都成了高溫反應堆,正在持續往外噴射能量。磅礴的火山灰在狂風下散成一綹一綹的帶子,黑壓壓地朝著基地所在的方向碾過來,暴雨被強大的氣旋吹成連續的水幕,在這水幕中,混合著濃濃的火山煙塵。火山接二連三地噴發了,在邵哲升的地圖上,大片土地都被橘紅色覆蓋,裂開的大地深處不斷湧出地球的血液。他戴上耳機大聲通報:“岩漿正往建築群流去,同時建築群底下發現有明顯裂隙出現,很可能成為岩漿上升通道!重複一遍 ,情況危急!請求應對措施!”他的聲音被呼嘯的海水的淹沒,外麵忽然掀起巨人般的水浪,誓與天穹比高,這是第一次真正的海嘯衝擊。火山再次猛烈噴發,岩漿甚至已經把天空點燃,漫山遍野的森林盡數化為焦炭。海浪及時到達,高度超過百米,雲層都被吞沒其中。億萬噸海水同時傾瀉而下,把整個山頭都覆蓋住,火山的怒吼和海洋的咆哮衝撞在一起,蒸汽、灰塵模糊了天地的界限。“讓一下,請讓一下。”邵哲升抱著電腦撥開麵前的人群,側身從縫隙中擠過去,一下擠歪了頭上的耳機,“指揮官,情況危急,請求應對措施!”他跑到季旁邊一把掃開指揮台上堆著的文件紙,砰一聲放下電腦,然後把地圖傳送到季麵前的屏幕上去:“這一片底下開始出現裂縫了,該死的岩漿全在往上湧,我們得想個辦法。”“他媽的怎麽會這樣?”朱撐著旁邊的椅子罵了一句,抬起腿把一個箱子踹開,撞到了桌腿,咖啡杯哐啷一聲砸下去,水灑得到處都是。季冷淡地瞥了一眼,眉峰蹙起,唇線又繃緊了一些:“弄幹淨。”朱煩躁地抹了一下頭發,把垂下來的長頭發掛到耳朵背後去,脫掉身上的白褂擦拭水漬。道恩蹲下來跟他一起對付糟糕的地板,抬眼看到朱憂鬱的眼神就飄落在自己身上。“分子重組係統。”季盯著屏幕上地圖的變化,地層深處的裂縫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升,分離的趨勢越來越嚴重,“星河,嚐試用分子重組係統從下麵保護建築群。”星河運算了幾秒鍾,很快得出測算結果:“係統不支持。”季沒有表示任何情緒,他看起來並沒有因此而慌張,還是那麽平靜而淡然。連邵哲升都覺得,在季這樣的目光下,外麵的災難似乎隻是小事一樁,下一秒就可以解決。第169章 烽火相望海嘯和火山仍然在戰鬥,在更遠的遠處,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平原裂開巨大的縫隙,有些地方全部塌陷,形成天坑。暗紅色的砂岩組成的平坦高原此時被岩漿映照成發亮的紅色,暴雨衝刷著一望無際的草原,海水翻過丘陵和緩坡,衝入陸地,如紅色的騎兵湧上黑色的山崖,然後把旗幟插在山頂。邵哲升沒有說話,季也沒有說話。但邵哲升明顯比季著急,他已經咬破了手指的皮,胡亂在手上擦了擦,斑斑點點全是血跡。他指著屏幕,想說些什麽,但不知道如何表達。岩漿已經沿著裂縫通道進入,錐子一般釺入地層,無往不利。季的雙眼中倒映出那些發光的液體,他的睫毛上翹著,看起來自信而睿智。就當地圖旁邊的數據大幅度波動了一下之後,最大的一條裂縫猛地上升,邵哲升的聲音裏帶著絕望的哭腔:“首長......我們該怎麽辦?我雖然隻是一個地質研究員,但我明白我們不能失去那裏......”“朱。”季終於在眾人的目光中開口,他的聲音能給人帶來希望,“我的項鏈呢?我記得我一直都戴著它的,它現在在哪兒?”朱丟掉髒兮兮的白褂子站起身,道恩見狀給他撿起來,抖開,盡管髒成一團還是疊得整整齊齊。朱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條細細的銀鏈子,把墜子吊下來。季動了動喉結,他急促地呼吸了兩下,覺得有點喘不上氣,用力從喉嚨裏發出聲音:“很好,大豬,我就知道。把墜子取下來,小心點。邵助理,幫我定位建築群中心,鎖定目標。”“中心是那座黑塔。”邵哲升說,他把地圖轉一個方向,純铌金屬組成的防護罩內,黑塔高聳入雲,“我把定位點放在黑塔的頂端了。”“......好。”季覺得心髒絞痛,他知道已經到時限了,“吊墜,舉起來,它會懸浮在空中。星河,發送一束光子到定位點去。”一道光束打向遠處建築群,進入金屬罩,降落在黑塔頂端。忽然整座黑塔像是被通了電似的,發光的電流自上而下貫穿全塔。邵哲升捕捉到這一閃而過的變化,卻聽到季在劇烈咳嗽,朱正給他擦拭吐出來的血沫,掀開毛毯檢查心髒起搏器,邵哲升第一次親眼看到在剖開的胸腔中跳動的活人心髒。他被這恐怖而血腥的場景刺激到了神經,牽動著腸胃翻攪起來,他捂住嘴匆匆跑向另一邊,扶著牆壁拚命幹嘔。朱撩起眼皮看看他,再看看周圍沉默的執行員,垂下眼睛繼續自己的工作。“然後我們要怎麽做?大地已經快整個裂開了,火山灰霸占了天空,能見度小於10米。風暴襲擊了海岸,我們的基地也不安全。”季側著頭,手指緊緊抓著床沿的金屬杆,骨頭和血管全都清晰可見。他像溺水的人想要浮上水麵呼吸空氣,張著嘴發聲:“然後......然後把整個建築群收進這個吊墜裏。”“你是在開玩笑嗎?三土,現在不是搞笑的時候。我知道你有辦法,你能想出來的。”朱按住季的肩膀,“指揮官,告訴我們該怎麽做。”季沒回答,機械臂突然伸出去,按下星河屏幕上一個鍵。極短的寂靜後,從光子降落的地方突然衝出一道白亮的光芒,發出電流爆炸的巨響,緊接著,在铌金屬罩上方,驟然彈開一個黑色的漩渦,一切光線、雨水、塵埃全都不見了蹤影,甚至連空氣都被抽離幹淨,是一個真正的、虛無的空間。“那是什麽東西?”在這個問題被問出的下一秒,電流再次轟響,四散開去,但都被漩渦吸入,一絲不曾逃離。隨著白光一起被漩渦吸入的,還有下方整個建築群,包括龐大的铌金屬罩。地圖上瞬間空出了一塊,還沒等數據備份完畢,地表刹那開裂,地下的驚雷隨著岩漿的噴湧擂擊大地,頃刻間地表的一切均化為烏有。海平麵在此時突然升高,預示著又有一波海浪到來。黑洞消失了,光子束也被星河一並收回,懸浮在空中的吊墜一下脫力似的墜落,砸在季胸前的毛毯上。他眯著眼睛,看到地圖上發光的一塊,朦朦的,霧一樣飄著。“海下麵有東西升起來了!”季聽見有人在喊,是從觀測台上傳過來的聲音,離他有些遙遠,“星河,遠程掃描分析!武器係統準備,所有人進入一級警備狀態!”“海塘!是海塘!海底升起了一座堤壩,好像是要阻擋海嘯衝擊!誰打開這座堤壩的開關?它從哪來的?媽的為什麽之前從未被探測到過?情報組!這是怎麽回事?”季聽到亂哄哄的聲音,似乎平靜的湖水被風吹開了漣漪,他聽到很重的心跳聲,喉管被掐住了似的,胸中悶得快要炸開。他眼前開始出現幻覺,渺渺如銀河的,是誰的樣貌。他想起浩瀚無垠的太空,以及畫中的銀河,大而無光的月亮在平原上墜落,星星垂於大荒。符衷與他一同看過太空,那是在空間站的時候,寧靜、宏大、浪漫而蒼涼。“反應堆燃料不足,聯合基地穩定性下降,風暴沒有減小趨勢,我們會有被吹翻的危險。再次警報,燃料不足,請盡快補充燃料。”“開啟......傳輸通道,從外麵的坐標儀上......輸入燃料。”季在暈眩中繼續指揮,全身窒息一般的痛苦讓他不得不扳起身體,道恩往他大腦中注入藥劑,阻斷痛覺神經。與此同時聯合基地震動了一下,幾架飛機從下方接合在基地上,亮起的航空燈像豹子的眼睛。星河顯示的燃料表突然迅速上升,另一條通報接入:“第五飛行中隊前來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