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挖了一個坑之後又上了一層木板,塗著鬆脂,然後把這個盒子埋在木板下麵一層?”絳曲說,他看著何巒的眼睛,風穿過他頭發,這位學者頭上已經長出不少銀絲。何巒驚住,絳曲說的一字不差,但何巒能肯定的是,他之前從未見過絳曲,也不曾對他說起過家裏的事情。陳巍也感覺到不對勁,他繃緊肌肉,手指已經悄悄碰到了藏在大衣下麵的匕首。“是的,老師。”何巒回答,“您說的一點也不差。”“盒子上麵是不是刻著黑白雙翼?”“不是,是雄鷹巨樹,時間對不上,按理說應該是黑白雙翼的。老師,您怎麽會知道這個?”“都一樣。”絳曲的臉色變了,他眯起眼睛看著遠山的倒影,連山上一棵一棵的樹木都在水中看得清清楚楚,他們像是站在兩個對稱世界的邊緣,伸出一條魚鉤,就能一下釣到三條魚。“這裏有什麽問題嗎?”何巒說,他不動聲色地按住陳巍的手,和他並肩站在一起,話一說出就飄散在風裏。“你姓什麽?”絳曲忽然問了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他轉過身子緊緊盯住何巒,似乎要從何巒口中攫取出什麽驚世的秘密。“?”何巒皺皺眉,來這邊之後,很多人都問過他這個問題,“老師您難道忘記了麽,我姓何,是您的學生。”“哪裏人?”“......北京人。”絳曲問完了沒說話,忽然焦躁起來,用腳尖點點石塊,轉身繼續沿著湖岸走,對岸長著成片的鬆柏,山林把遠方那座佛寺給擋住,雪水從山上流下來,發出單調的響聲。何巒跟上他的時候,絳曲已經走到了被警戒帶圍起來的挖掘坑旁邊,他坐在一塊石頭上,麵對著山坳中露出來的雪山一隅,慢慢地在抽煙,煙頭的光一閃一閃,白霧把他的表情遮住了。陳巍順著絳曲的目光看去,那個坐化的僧人還在那裏,在巨石前端,下麵的江水奔騰而過。陳巍在絳曲身邊坐下,何巒輕輕叫了一聲:“老師?”夜裏很靜,說話也舍不得大聲,怕驚擾了天上的仙人。三個人坐在一起看山川,絳曲狠狠吸了幾口煙,說:“那是埋棺的手法,出了邪了,何家人怎麽又來了這裏......”他說話很輕,後麵囫圇不清,何巒沒太聽清楚,重複問了一遍,絳曲又不說了,換了個話題:“冒昧問一句,你父親是不是叫何騫北?”“您認識我父親?”何巒的眉頭越皺越緊,他看著絳曲的側臉,藏族漢子的神情總是憂鬱而神秘的。絳曲抽完了一根煙,掐滅,隨手撿起一塊圓石摩挲:“何騫北,何騫北......你叫何巒?嗯,確實是山字輩。”第102章 未聞君聲這話說得沒頭沒腦,何巒捂著嘴沉默地看著江水。絳曲本想另外抽一根煙,撩起眼皮看看旁邊撐著手的陳巍,問:“你是何巒的朋友吧?叫什麽名字?還沒認識過你。”陳巍微笑著回答,他對人總是很有禮貌:“我叫陳巍,耳東陳,巍峨的巍。”“嗯。”絳曲回過頭,掂起香煙,但沒有立刻點燃,垂著眼睛說,“像這雪山一樣巍峨。這一輩倒是找對了,你們好好相處,別做跟我們一樣的蠢事。”“發生了什麽嗎?老師。”何巒踏開靴子,撣去鞋尖上蒙的一層灰,這是修複化石時落下去的。絳曲又不說話了,他疊起腿,把圍巾裹緊一點,有點兒冷。陳巍和何巒都知道絳曲老師的性子,他總是慢悠悠的,像風裏的煙霧一樣隨意。很多話要在肚子裏醞釀出來再說,他長久地看著山巒,仿佛他的話都寫在雪山上。“娃子。”絳曲喊何巒,他吐出一口煙氣,咳嗽了兩聲,“來西藏真是你自己的想法?其他沒人跟你提起過嗎?光憑一個盒子你能曉得什麽,你們這一輩早就不知道那些老規矩了。”陳巍扣著手指,他在寒冷的空氣中跺跺腳,雪花落滿他的頭發,鼻尖紅紅的,剛吃的牛肉和溫酒在胃裏騰騰地燒。聽見絳曲問話,他轉過視線看何巒,哆嗦著往手心哈氣。何巒想起了什麽事情,矮著眉毛思考,過了大概一分鍾,何巒才對默默吸煙的絳曲說:“有人叫我來,不過他隻是建議,主要還是我自己的意思。”他說的是季,季曾在電話中對他提過這個建議,當時何巒沒覺得有什麽,畢竟是首長,況且這麽做也不是沒有道理。絳曲淡淡地應了一聲,看何巒一眼,抖掉煙灰,語調不見起伏:“是符家那邊叫你的來的吧,符老頭子鬼話多得很。”陳巍忽地撇下嘴角,他很有意見,但他沒出聲。一陣風從山上吹下來,陳巍打個寒噤,搓著雙手取暖。他一邊在心下思考,符家指的是誰?符衷嗎?還有他老爹老媽。何巒搖頭:“不是,不姓符。”“不是符家?那難道是肖家?或者楊家?”絳曲忽然變了聲調,他扶好眼鏡,顯得不可思議,“不應該啊,他們沒理由叫你這麽做。”“都不是,要算也算是季家。”何巒說,他同樣擰著眉頭看絳曲的眼睛,他們對視,滿臉疑惑。“不是,”絳曲很快地別開頭,他不由自主地抖了兩下腿,鞋跟敲著石塊,一下敲碎了,“季家?怎麽可能是季家?!娃子你不要跑火車,什麽事情想清楚了再說。”何巒悄悄瞟一眼陳巍,陳巍剛好也在看他,顯然他也察覺到了此中不對勁。何巒把心情穩住,冷冷的空氣吸入肺裏,凍得生疼:“我沒有說錯,確實是季家,他姓季,至於是不是您口中的季家,我就無從知曉了。”絳曲悶著頭吸煙,眼睛盯著前麵地上一塊石頭,一言不發,差點要盯出一個洞來。江水流淌的聲音從山澗中響過,突然一大群飛鳥自西邊飛起,降下去,像一陣急雨。“是的,確實是姓季,我可以作證,當時我就在他旁邊。”陳巍說,他比了幾個手勢,試圖讓絳曲信服。絳曲使勁眯著眼睛,拿煙的手微微顫抖,仿佛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他的眼睛變得愈發紅起來:“能有幾個姓季的,不是他就是他兒子......不可能是他,他十年前就死掉了。”何巒敏銳地捕捉到絳曲淡如煙霧的一句話,陳巍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何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常,但還是掩蓋不住有點顫抖:“老師,能說得明白點嗎?”老鴰子開始鳴叫了,高僧還坐在石上,神態安詳地閉著眼,麵對高山深澗。他小小的身影仿佛升入了天空,隻有身上的袈裟還在風裏飄動。絳曲凝視高僧的背影,像是在吊唁,又像是在緬懷,末了他看看雅魯藏布江,一眼就看穿了江底:“季家那個,十年前死掉了,留下一個兒子,現在應該有27歲了。”何巒猛地攥緊了長衣下擺,絳曲聽旁邊沒聲,看看他們的臉色,說:“你們怎麽不說話?這個表情啥意思?操,老子就知道,他娘的,季家還嫌不夠亂嗎?把你拖進來幹什麽?”“聽老師話,您與我的父親,還有季家、符家、肖家、楊家似乎都認識?”何巒說,“這些姓氏是什麽?為什麽要用‘家族’去稱呼他們?”絳曲一根煙燒到屁股了,燙了一下手指,他把煙頭彈開,腳邊堆了一圈灰。陳巍站起身挪到何巒旁邊去,輕輕蹭蹭何巒的手臂,坐在一起取暖,聽山鳥怪叫。等了幾分鍾,絳曲從懷裏摸出一瓶酒,遞給每人喝了一口,才晃著酒瓶說:“我以前是edga的,跟陳小兄弟一樣,是執行員,跟你爸一起合作過。當時我們進入了藏區,一路的還有符季肖楊等人,醫療兵專家學者都在裏麵,大家都是戰友,混得很熟的。”“我父親難道和時間局搭邊?”絳曲說完一段又不說了,何巒在一旁問他。看了何巒一眼,絳曲喝一口酒,說:“看來你是什麽都不知道。你爸就是時間局的人,隱形調查員,假扮成普通民眾,做著最危險的搜尋任務。他來西藏當兵就是瞎扯,打幌子用的。娃子,你看看那邊的軍區,你以為那些當兵的就真的是傻當兵的?鬼扯!很多人都是背後有組織的。”“他們來這裏幹什麽?”陳巍問,他挨著何巒,摸摸凍得通紅的鼻頭,興致還很高。絳曲冷笑一聲:“來幹什麽?你去問那山上的雪毛怪、峽穀裏的野人、江裏的大王,還有這化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