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漸漸散去,被砸碎的玻璃很快就換了新的,隻有耿教授還坐在歪倒的椅子上,一邊流淚一邊喃喃自語。符衷環視四周,忽然看到在另一邊的角落裏,楊奇華教授抄著衣兜站在窗前眺望,他神色安寧,似乎已經在哪裏站了很久,已化成一尊雕像。肖卓銘從小門後走出來,叫了他一聲,楊奇華忙抬手在眼角擦了擦,回身跟著肖卓銘離開了符衷的視線。像是在拭去眼淚。符衷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轉過目光,俯下身詢問季的情況。季把槍放下,摸了摸後背,疼得咬牙:“我背上有傷,你扶我去找醫生。”幫季卸下背後的唐刀,再脫掉了護甲,映目就是一片鮮血淋漓,黑色的作戰服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符衷的心髒忽然抽搐了一下,痛得像是要裂開。“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符衷攬住他的腰,扶他從椅子上站起來,“不是說了如果要動手就叫我嗎?下麵那麽多人,你叫誰去不好偏要自己上?”季微微地笑了,他扭頭看著窗外黎明升起,說:“我是首長,我得時刻站在第一線。就算我下一秒就戰死沙場,但我們依舊乘風破浪、不懼死亡。”一束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外麵,山海皆清。電閃雷鳴腥風血雨過後,依舊有葉上初陽、萬裏天光。山花走過來幫符衷,他沉默地看著季,再抬眼看符衷的神色,那個眼神哦,疼得心上在滴血。中國大興安嶺,獵場別墅。白逐給太太抱去燒好的銅香爐子,裹上了貂子毛。太太舒展開蒼老的皺紋,抬起眼皮看了看,動動毛毯下的手指,攏住了香爐,喟然長歎。瞥到旁邊的桌案上還擺著早上管家端來的藥片和水,太太連看都沒看一眼。白逐問起來,太太隻是冷冷地哼一聲:“我身子好得很,哪需要這些東西吊著命。”大興安嶺的雪一下就沒有盡頭,此時的玻璃牆外,依舊是飛雪連天。這雪景看久了會膩,但太太沒有,太太長久地躺在皮毛椅子上聽雪落下,一整天都不會挪動一步。白逐指指外麵,說:“今天是除夕,許多家族都來做客,太太,不出去轉轉嗎?”不知是不是錯覺,太太聽完白逐這句話臉上閃過一絲幾乎微不可見的光彩,但很快又暗淡下去:“我不出去了,外麵太冷,我太老了,走不出去的。”她說的這話似是而非,白逐聽完點點頭,直起身子看看窗外,沒有過多言語,轉身攏著銀貂袖籠離開了隔間。剛在身後拉上隔間的木門,她就聽到裏麵傳來太太急促又蒼老的咳嗽聲,每一下都像是要把心肺咳出來。女管家慌慌張張地進門,把白逐隔在門外。大廳中正在上宴席,賓客端著酒杯談笑,時間不早了,今夜是除夕。白逐聞到遠遠的香氛,她沒有到前廳去,站在門外的酒櫃旁稍等了一會兒,女管家才從裏麵輕手輕腳地出來。“啊,白夫人,您怎麽還在這兒?”“太太的身子,最近是不是不太好了?”管家緊張地往裏麵瞥一眼,點點頭說:“每況愈下。叫私人醫生來看過了,都說沒有問題,但太太咳嗽得越來越厲害,剛才......太太咳血了。”白逐瞟到木盤子上的白色巾帕,露出一角鮮明的紅色。她走過去不動聲色地把血跡翻個麵蓋住,輕聲說:“我知道了。對外不要聲張,就說太太需要靜養,其他的話不用說。”管家點頭答應之後轉進小門,白逐聽到外麵有人在彈溫柔的鋼琴。她從後門出去,穿過庭院中的鵝卵石小路,來到東北角的花房。房中擺著各式各樣的花卉,神奇的是,明明是寒冬,卻有春夏的百花,白瓷缸裏浮著睡蓮。房中掛著一塊巨大的白布,像是在遮擋什麽東西。白逐沒有理會這些,她熟練地輸入密碼,地麵上露出了黑色的洞,一條木頭樓梯通往地下。點燃了一盞老式油燈,白逐提著燈下去,蠟燭的光隻能照亮一小部分地方。鞋子踩在木板上發出噔噔的聲音,白逐很快來到最底下一個完全黑暗的大理石房間。大理石壁異常冰涼,整個房間比外界還要冷十度,簡直像個冰窖,而且十分潮濕,凍在牆上的就是一層冰殼子。白逐徑直把燭台卡進唯一的一個台座上,幽幽的蠟燭光芒照亮了大理石壁上水波一般的花紋。她走向房間正中的一個石台,石台上放著小小的盒子。看不出盒子用什麽木頭雕刻,白逐輕輕打開了鎖扣,當盒子完全被打開時,從裏麵透出一股淡淡的光,一下把房間照亮了。盒子中躺著一塊長形骨頭,骨質似玉,溫潤可人,那股淡淡的光芒,就是來自於此。白逐盯著玉骨看了很久,她的眼中倒映出月色一般的光彩。良久,她抬頭看著盒子後麵的一個骨瓷碗,碗中盛著一半清水,更神奇的是,有一雙筷子,在毫無外力作用下,筆直地立在水中!就在這時,白逐眼前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一幕,那雙原本筆直而立的筷子,竟向右邊緩緩傾斜了一個角度,然後欹斜著停在半空。就像有一雙手,握住了筷子,而現在,那雙手握不住了。白逐大驚,看向玉骨,玉骨還是散發出溫潤的明光。她一下把盒子蓋上,房間中霎時一片黑暗,隻有一截短短的蠟燭在寒冷中閃光。筷子......立不住了。第88章 山河春夏白逐臉上閃過一絲慌張,但很快又鎮定下來,她像來時那樣鄭重地扣好盒子,沒有理會歪斜的筷子,回頭取下卡在牆壁上的蠟燭,提著長衣下擺走上樓梯。蠟燭忽然很激烈得晃動起來,黑暗的樓道中時明時滅,把白逐的影子扯得四處晃動。她伸出手護住火焰,這截蠟燭已經很短很短了,但不知為何沒有換新,它燃燒的時候散發出一種草木般的香氣,就像春天雨後的原野。上到地麵,火焰一下子就熄滅了,白逐看著冒青煙的燭頭,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這時花房外忽然傳來悉悉簌簌的交談聲,有人正往這邊走來,白逐轉手把蠟燭放回原處,舀了一瓢清水澆花。管家帶著傭工進來打掃,看見白逐在裏麵,點頭像她問好。白逐看看兩個傭工,沒說話,輕巧地把水澆進花盆,詢問了管家兩句日常的工作。“從今天開始,這裏的花要是枯了死了,不用換下去,就按原樣擺放,旁的不用管。”白逐對管家說,她巡視花房,把木瓢放在窗邊。管家女士不懂白逐此舉的意味,但她不敢多問,現在的這座別墅,上下都得聽白夫人的話。她囫圇答應下來之後朝兩個傭工使眼色,恰好被白逐看在眼裏。“這兩位是新來的?”“是的夫人,現在恰逢過年,先前的都回家去了,隻好另外找來了兩個。”“規矩都說過了嗎?”“說過了,教了兩天,角角落落都打點過了。”白逐雖然問著這事情,目光卻從未在兩個新來的傭工身上停留過,她從窗台上掂起夏天曬幹的槐花,聞了聞,再仔細吩咐了兩句,就離開了花房。“這是白家夫人,徐太太的孫媳婦兒,現在家裏都是她打頭,若是她跟你們說哪裏不能去哪裏要掃幹淨,千萬得仔細聽!”兩個傭工點頭,她們滿腹疑惑,別墅的男主人姓季,為何這位孫媳婦兒卻叫白家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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