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山華想了想:“從五公寓下來的,我不認識。他沒有符上尉長得高,矮了將近十厘米。頭發烏黑烏黑的,又多又密,背著一個印著紅衣服蠟筆小新的橘黃色帆布包。”他越說就讓季的酒越清醒:“我知道是誰了,那家夥我也見過。”“他怎麽了?”“沒什麽。”季搪塞了一句,喝掉杯子裏剩下的酒,提起筷子夾了一塊土豆放到碗裏悶頭吃起來。砂鍋裏煨著滾燙的猴頭菌燉雞湯,金黃稠濃的湯水不住地往外散發香氣。桌上幾個人歡快地聊著天,服務生此時已經上完了菜,季默不作聲地把每個盤子裏的菜都嚐了一遍。他一邊喝著燙嘴的湯一邊想著符衷,吃飯的時候最容易想起他,因為符衷曾親手給他做了一頓晚飯。那頓飯的味道和香氣一直在他心間徘徊,就算此時鮮濃的燉雞湯也比不上那天符衷炒的土豆絲美味。他想著想著就入了神,周圍的喧鬧聲忽然都闖不進他的耳朵了。他坐在整張桌子的首位,今天請客吃飯的人是他,但這位東道主此時一言不發地隻顧著想自己心裏的符上尉去了。他看起來理智、果決、沉穩,比實際年齡要老練得多,但他至今還沒有近過愛情,對這種男人之間的關係既害怕又神往。像他這樣諱莫如深、事事都在肚子裏做文章的人,全北京都找不出第二個了。魏山華見他不作一聲,以為他心情欠佳,上前去拍了拍他的手臂,但季沒理他,顯然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無法抽身了。魏山華又拍了他幾下,喊了兩聲“三土”,季這才反應過來。“你怎麽回事兒?大夥兒都在聊天,你這個坐莊的怎麽不說話?有什麽煩心事可以講給我們聽聽,這一張桌上都是咱們的好朋友,鬼點子多著呢!”季抿著唇思考了半晌,他頂了一下嘴唇,擺出公事公辦的神態疊起雙手,對魏山華說:“我問你一個問題。我一看見別人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心裏頭就不舒坦。這正常嗎?”“這個問題應該找心理專家來問一問了。”魏山華勉為其難地歪了一下脖子,“不如你舉個例子?我不相信這世上還有你做不到的事。”“我有一個朋友”“這個朋友是不是你自己?”季怒視著他:“當然不是,就是我的朋友!”魏山華不吭聲了,季繼續講起了符衷和自己的故事,他很有心思地編造了一出好戲,隻不過他的故事主人公不是自己,而是拿陳巍做了工具人。說完後季等待著魏山華開口,他抬起眼睛掃了圍桌而坐的人一圈,這些人多半與他軍職相當。時間局禁止官職相差懸殊的人私下聚會。季扣著手指,心裏把符衷想個不停,恨不得現在就去把他抓過來放在身邊一塊兒吃飯。然而符衷還是個尉官,說不定他馬上就要升校官了,但跟季比起來還不是能隨意私下聚會的人。他們得遵守時間局的規矩,提防著內部調查科的鯊魚們,否則他們的舒心日子就該到頭了。“我覺得你這是在吃醋。”魏山華在深思熟慮後做出總結了,顯然他做出這個總結時花費了極大的勇氣和信心。“?”季學符衷說話,“你腦子有泡?”“魏中校,開瓶器借一下。”喧鬧中一條人影移了過來,停在魏山華旁邊。他的聲音有種特殊的魔力,直接穿過哄笑聲鑽進了魏山華的耳朵裏,好像就是衝著他來的。林城從服務生手裏將酒盤接過去,一杯一杯給他們上了龍舌蘭酒,配著一碟鹽巴還有幾個切開的胖檸檬。做完這些後他走回到魏山華身邊去,拿起了桌上那個開瓶器朝他晃了晃。魏山華認得林城,他們是老相識了,林城那雙素來沒什麽表情的眼睛裏出人意料地露出了喜不自勝的神情。魏山華正驚訝於居然能在這兒偶遇林城,旋即他就大笑起來,兩人笑盈盈地麵對著說了幾句話。魏山華待人接物富有魅力、富有風度,他習慣於在人前表現自己,表現得精神抖擻。他們往來了三五句後就分開了,林城給季和其他一桌子的長官們彎腰行了禮,捏著開瓶器從過道上往燈火燦然的另一頭走去了。季的飯局還在繼續,魏山華喝著龍舌蘭酒,端起酒杯後摸到底下有張小紙條。他蹙緊了毛茸茸的雙眉將紙條揭下來攤開,上麵用黑色水筆寫著一行字:別嚇到了季首長。林城走到自己的位置前把開瓶器甩在桌上,他側身坐進椅子裏,朝給他端菜來的服務生禮貌地笑了笑。林城坐在離魏山華不遠的地方,在偏內的西餐廳裏,所以一行人暫時沒有注意到他。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朗姆酒,用白帕子擦了擦酒瓶口後再將它放到一邊去。他一抬眼就能看見季宴請的那桌軍官們,也能看見魏山華熱情洋溢、魁梧壯實的側影。看到紙條上的字後魏山華並未出聲,他泰然自若地收好紙條塞進衣袖裏。而季正全神貫注地解決著桌上的飯菜,沒有注意到魏山華的動作。“我手上沾了點油漬,去趟衛生間。”魏山華對季說,季沒過問他,隻是點了點頭。衛生間在隱秘的隔門後麵,魏山華走進去的時候林城已經在鏡子前洗手了。他看到鏡子裏突然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笑了笑說:“長官好。”魏山華同樣上前去洗手,藍色的眼睛藏在淡色的眉毛下,他低頭看著水流衝過手心,問:“你寫給我的紙條是什麽意思?”林城甩去手上的水珠,放到烘幹機下麵吹了吹,轉過身來靠著洗手台。他也不怕等會兒會有人進來,年輕而放肆的目光直盯著魏中校,抬頭說道:“沒什麽意思,就是提醒你一下。”魏山華有著非凡的洞察力,知道他話裏有話:“我剛才說了什麽過分的嗎?”“過不過分得要聽的人說了算。”林城故意撇開視線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季剛才都被你嚇壞了,而你這個呆瓜還不知道,你的這雙銳目都看哪裏去了?”“盡會唬人。”魏山華烘幹了手,笑著揄揚他,“你是學心理學的,你應該去開導一下季,他最近被什麽人弄得魂不守舍的。”“那這又是另外一件事了。”林城說,“可要額外付錢才能讓我去做季的心理醫生。”林城長得清瘦、修長,穿著細腰身的斜襟外套,細褶亞麻布襯衫出自荷蘭的品牌大師之手,外套的翻領就像歌劇演員那樣漂亮,考究的衣著讓他與外頭典雅的西餐廳相得益彰。林城的手上戴著一枚令人琢磨不透的戒指,而這枚戒指隻有在他離開時間局的時候才會戴上。他在時間局裏穿著不起眼兒的作訓服,但不能否認人人都講究打扮。魏山華喜歡他的穿著,打算再多與他待一會兒,於是快活而莊重地眨了眨眼睛:“我們來玩個遊戲。你說說我現在在想什麽?”林城沉默了一陣,盯了中校藍色的眼睛好半晌才開口:“你在想我們應該趁著這個沒人的空當親個嘴兒。”魏山華愣在了原地,他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林城就誌在必得那般嗤笑了一聲,背過身去準備離開了。魏山華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到隔間裏去,關上門板後扣著他的手指接起吻來。林城緊摟著魏山華的脖子,背靠著高高的門板和中校親密地交換著體液。他們已經保持這種隱秘的關係很久了,表麵上他們是中校和上尉,但這也確實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壁。直到吻夠了、深知再這樣下去要被季抓住了,兩人才清洗了手和嘴唇,一前一後走出了衛生間。魏山華的嘴唇被林城吮得豔紅,他用冷水清洗了好幾遍才讓它看起來正常。林城走到外間去付了自己的飯錢,見魏山華走過來後就把那瓶朗姆酒送給了他。林城手上搭著麂皮外套,語氣平淡地和魏山華說了再見,然後大步走出了餐廳。外麵停著一輛奔馳,林城披上外套防風,拉開後車座側身坐了進去,奔馳很快就開走了。“山花你怎麽去了這麽久?”季看著手機瞥了他一眼。魏山華笑了笑,將朗姆酒放在桌上。坐在季左手邊的霍牧銀上校問他:“哪來的酒?”“順手拿的。”魏山華解釋說,把龍舌蘭酒推到了一邊去。季放下手機,趴在桌上數酒杯裏的泡泡,光在酒水裏折射,在他眼睛旁塗著一點琥珀色。他不說話,抬著一根手指沿酒杯滑動。暖氣烘得季昏昏欲睡,腦子裏胡思亂想著,忽然想起符衷和陳巍一起出去,也許他們正在自己看不到的娛樂天堂裏快活呢。他突然痛恨起時間局的規定來。季拿起切開了的檸檬狠狠咬了一口,酸得發苦了,他直把憤懣往肚子裏咽。*符衷往烤鍋裏放了幾塊嫩肉,立刻冒出了滋滋的響聲。他一個人伺候著一大桌食材,其他幾個人盡在聊天、你推我搡。符衷覺得這樣也很好,就讓他們聊去吧,省的打擾到自己想念季。他和季的交往給他留下的印象是支離破碎、五花八門的,他們沒有哪一天是形影不離地度過的。同時那些印象也是涇渭分明的,從極好的到極壞的,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是八胖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小七,你這次參加的‘回溯計劃’任務時長是多少?”符衷咳了兩聲,把調料罐蓋上,揮手散了散油煙,說:“不知道,上麵沒有明確說到底有多久。他們的意思是不管要耗費多少時間,隻有完成了任務之後才能返航。”老大撬開了第二瓶啤酒,給除了符衷之外的每個人都倒上了一點,憂心忡忡地看了符衷一眼,問:“那這意思是不完成任務就別想回來了?要是有什麽意外或者難搞的事情呢?”“閉嘴!盡知道說些不吉利的話!”陳巍推了推老大的後腦勺,“你要去看看‘回溯計劃’任務組裏都是些什麽人!光是名單列出來一看就讓人覺得我們贏定了,走著瞧吧。”符衷一邊笑一邊擦了擦被調料刺激之後產生的眼淚。八胖喝了口酒,夾了一塊熟透的牛肉在麻醬裏滾了滾,接著又有了個餿主意:“咱們打個賭怎樣,就賭這次任務能不能順利完成。”“賭注?”“七哥未來十年的單身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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